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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12 ...

  •   雕琢成五瓣梅样式的粉红香皂,盛在一个略大些的花型模具里,放入方方正正的纸盒。纸盒上印字[梅花香皂]……一块香皂而已,有何稀奇,不过是除了汉字标明的产品名称、成分、生产日期,还有一行小字——

      生产地:红色南昌第四日用品工厂

      黄澄澄的灯光在光滑的红木桌案反光折射,司徒安良拿起肥皂盒凑近灯源,仔细甄别细小的字样。

      是不是该配副眼镜,他揉揉眼,下意识想到。

      第四生产厂,真是……司徒安良心田涌动的喜悦汇入眼底,酸胀地令他失态。

      再看看吧,不要性急。

      星序用罢晚餐已经告辞了,此时夜深,他在微微灯火里拆解来自祖国的礼品,这块肥皂是第一个,还有一包物什等他解锁呢。

      太阳能手电筒,赣州第一家用电器制造厂;

      收音机,大庾岭英雄工农器械厂;

      碳素笔,井/冈山团结文具厂……

      每一件小礼物都有漂亮的包装,从闪烁着彩色圆点的包装纸里取出一只小马驹玩偶,司徒安良对照说明书,在马驹的底座边缘的一列按钮里按下“唱歌”的按钮。

      活泼可爱的童声从马驹口中悠扬扩散,声音清晰,小马驹也像活了似的,踢踏四肢,为歌声伴舞。

      包装盒上写有[适用六岁以下儿童玩具],司徒安良视若不见,他坐正了,微微前倾。除了目光,两耳也不放过任何一个音符或是歌词。

      他太投入了,没有察觉小儿子推门进来。

      “爹地……这是什么?”雀跃小跑扑倒父亲后背,司徒卿杰的注意力全部被能歌善舞的小马抓住了,他攀到父亲肩头安静地和他一同观赏。

      一首儿歌唱完,马儿不再动作,卿杰反而深为着迷,摇晃老父亲的手:“爹地,它是唱片机吗?”

      “不,它是一个玩具,你喜欢吗?”祖国儿童的歌声仍在司徒安良脑海里飘荡不去,他感动也欣喜。若真如星序所言,这些东西是赣省生产的,那么他多年存蓄的爱国情终于有了安放之地。

      司徒卿杰眼睛都移不开:“爹地,我很喜欢,可以给我玩一会儿吗?”

      玩心旺盛的孩子不知怎么触动了父亲的隐忧,司徒安良摸摸卿杰的头顶:“今天来家做客,喊你'小世叔'的女孩,是你栗伯父的孙女。”

      “哦……嗯?”卿杰想到栗思尔,回过神。虽然第一次见面,他从前就是知道栗家孙小姐聪慧非常,仅大他一岁,却能帮家中料理事务,周全缜密从无差谬。

      栗思尔是一个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哪怕辈分比自己低,卿杰也不敢不恭谨。

      “你伯父只她一个女孙,论数比不了你与你哥哥两个,可这一个女孩,胜过百子千孙啊。”

      栗家的资产再丰厚,能比得上星序创造的价值么。如果加大生产,只把这只会唱歌的小马驹投入欧美市场,都足以造就一位玩具大亨。

      无人探知星序的深浅城府,但栗思尔随侍星序左右,绝非无用的摆设。

      “栗家的声望门楣,她能撑起来,咱们家呢?”司徒安良捏了捏小儿子的脸蛋:“你与你哥哥,行吗?”

      卿杰放下手,他在父亲的凝望中眼神躲闪,小脑瓜低下去,细若蚊吟地吐字:“……yes,daddy.”

      ————————————
      清晨的工作从阅读来信开始。

      娜哲达把烫口的牛奶放在半开的窗前,微风拂过,带走室内沉闷的热度。

      打开一封封从世界各地汇入她信箱的信件,有远方的朋友,也有从未谋面的工人学生。娜哲达逐一看过去,在读完一封怀念伊里奇的儿童来信时,她端起凉透的牛奶一饮而尽。

      [……他是人民的导师,是所有孤儿的父亲。亲爱的娜佳妈妈,愿您健康愉快。]

      每个人都怀念他……娜哲达再次拿起令她失态的措辞哀绝的信纸,她读得粗略,忽然发现这个写信的孩子字迹极为工整美观,书写水准很不符合她自己提到的十岁年纪。

      拿起忽视的信封,娜哲达看着来信人姓名愣住了:娜哲达.弗拉基米罗夫娜.乌里扬诺娃。

      不可控的回忆像水中浮起的泡泡,咕噜噜向上升。

      ……

      “我来当你们的孩子吗?”记忆里的小女孩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和鞋子,仅最外层的围裙是完整的,可她那样鲜活可爱,挥舞扫帚时勇敢的像巡视西伯利亚雪原的森林猫。

      娜哲达卧病在床的丈夫,伊里奇,总将最和蔼的一面朝向儿童,哪怕他此时已经中风,半身瘫痪。可娜哲达知道没人不会偏爱聪明孩子,伊里奇也不例外。那孩子的手臂重叠搭在他的床沿,脑袋支在上面,他轻松摸到小孩的发辫,亲切地说:“是啊,你愿意吗?”

      被伊里奇同志认为养女,小女孩很淡定。她看着娜哲达:“我可以得到妈妈的名字吗?”

      与女孩母国尊亲避讳的规则不同,西方的父母非常乐意将自己的名字赋予孩子,表达延续的意义。

      “当然,你是我们的小娜佳,你的首名就是娜哲达,”娜哲达亲吻女儿的额发,含笑望向丈夫:“那你的父称就是……”

      “弗拉基米罗夫娜,”伊里奇也没想到自己的首名会加上[之女]作后缀,这在未来,会成为旁人对养女的敬称,正如自己被称为伊里奇同志。
      他谨慎缓慢地说道:“那么,小娜佳,你的名字是……”

      “……娜哲达.弗拉基米罗夫娜.乌里扬诺娃……”罗刹语字母在娜哲达指腹下,随着从左到右的次序,被她诵读。

      八年前,娜哲达参观莫斯科大学时,遇到了她与伊里奇的女儿。那个小女孩在校舍楼梯间蹦蹦跳跳,破旧的衣裳和她手里的抹布不分上下。

      女孩哼唱奇怪的歌曲,背对她,用心擦拭栏杆夹缝处的灰尘,初冬的寒风在她双手留下鲜红的冻痕。娜哲达抬起手制止想要解释的学校负责人,轻轻走到女孩背后,

      “孩子,你的父母在哪里?”娜哲达本以为她是清洁工的孩子,可她看到小孩仰起来的脸,分明是契/丹人的长相。

      “我没见过他们。”小孩并不觉得面前被一群大人们簇拥的娜哲达有什么值得自己注意的地方,从小水桶里洗了洗抹布,继续自得其乐地唱歌。

      娜哲达被她纯熟的罗刹语震惊了,这个目测不到三岁的小女孩,即便母语也难有如此清晰地发音。娜哲达是教育工作者,对幼儿的天性非常专业,她好言相告:“孩子,你没有父母,应该去助孤院,不应该在这里。”

      这是罗刹自沙罗时代起的最高学府,不是让幼儿当童工的地方。

      “不应该?”小孩扬手把抹布丢进水桶,工作被严重干扰了,这让她的态度变得恶劣,溅出来的水花沾染了干净的地砖,还有娜哲达的鞋面:

      “夫人,我从上海登船,又在大连港换乘去往海参崴的船,从那坐上火车经过西伯利亚铁路来到圣彼得堡,然后南下才到达莫斯科,难道我是为了体验助孤院的生活才不远万里折腾自己吗?”

      豪言壮语让娜哲达一时间哑口无言,倒有一个年轻学生闯入气氛尴尬的楼梯间,手里挥舞着纸张,声调愉悦高昂:“序,你果然在这里!”

      “伊利亚?”小孩肉眼可见地开心了:“看来你有进展了!”

      从室外跑到室内,眼睛上的白雾妨碍了伊利亚的视觉,他基本忽略了星序周围的人们,专注地从厚皮袄里拿出一个被油纸严丝合缝包裹的奶油面包和一瓶温热的甜牛奶,这是他给小老师的报酬。

      “戈巴卓夫先生。”娜哲达背后的物理系主任认出了年轻人,叫出对方的名字。

      听到师长的声音,匆匆擦去眼镜白雾,伊利亚站直了:“早安,伊尔琴科教授。”

      伊尔琴科询问自己的得意门生:“伊利亚,你认识这个孩子吗?你是在……照顾她?”

      冒热气的面包里填充了奶油、蜂蜜和果干,星序两手捧着认真嚼咽。她从嘉兴离开,一直混在轮船和火车皮的不起眼之处,饥饿感已经将她的肠胃磨炼出了低食欲状态,伊利亚.戈巴卓夫带给她的食物对她而言已经过量了。

      “啊……教授,您记得我的课业论文吗,关于控制设施那里,”伊利亚拥有标准的学生气质,对研究以外的事务显得很陌生,他在众人面前谈起自己的论文有些慌张,不过他尽快点明主旨:“就是她帮我完成的。”

      “哦,原来如此,我一直以为你在开玩笑,你的鸣谢里写了她是吗,”伊尔琴科得到肯定回复,目光灼人:“孩子,你不应该叫秩序,奇迹才是你的名字。”

      “看来您是个天才。”一路都在和娜哲达较量言辞的某位官员敏锐察觉到了机会,他对小孩说道:“您应该去更适合的地方,将才学奉献给国家。”

      过分的尊敬十分刺耳,娜哲达脸色微变:“约瑟夫不会如此对待一个小孩子……”

      “康斯坦丁诺夫娜同志,一切为了人民,”那名官员斜睨着她们,精确盯住娜哲达试图掩藏在身后的小女孩:“我们会安排专业人士测试她的智力和其他能力,然后给她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

      面包吃光光,用干净的油纸边缘擦掉唇角渣渍,她好像对挡在自己前面,颇有保护意图的女子转变了态度,脸从娜哲达身边露出来:“别做无用功了,你们没有测试我的能力,也没有安排我的能力。”

      “孩子,你应该被保护……”

      娜哲达正在说话,又被抢白:“有没有,我们会验证,你只需要配合。”

      “我刚才听到你们的称呼了,[同志],可你们真霸道,哪里像列//宁的党?或许各位更适合当白匪的鹰犬。”她的言语更不留情面,让之前侃侃而谈的官员惊怒下骤然失声。

      “如果你这么说,我无法沉默,”娜哲达蹲下来正视孩子:“亲爱的,我是列//宁的妻子,娜哲达.康斯坦丁诺夫娜.克鲁普次卡娅。当你对他的主//义、政//党产生质疑,不妨亲自寻找答案。”

      一只急切的小手抓住娜哲达的衣袖,语气柔软了十倍不止,是纯粹的哀求:“我能见他吗?我刚才鲁莽又失礼,对不起。”

      转折性的姿态让娜哲达愣了片刻,只听逐渐趋向哭诉的声音:“我向您道歉,我愿意接受列//宁同志安排给我的工作,请您原谅我。”

      “好吧……”
      “康斯坦丁诺夫娜同志!”

      许多人的面孔在娜哲达心中闪过,她在五秒内下定决心,两臂弯折,把孩子抱进怀内——

      [或许,她可以和伊里奇有个女儿。]
      [如果'女儿'算一个工作岗位的话。]

      二十世纪的智力测试根本无力探知星序的脑力,她的知识萃取自宇宙真理,无数蒙尘的规律盘桓在脑海深处,拘于物质现实,还是未实践的理论体系。

      1898年,娜哲达在白匪的为难拖延下和伊里奇领取了结婚证,二十三年过去,她与饱受病苦的伊里奇一起办理了孤儿领养手续。

      一家三口被胶片定格,照片里她抱着小娜佳坐在伊里奇身旁……娜哲达拿起信封,比照相片底部的刻字“为我们的女儿娜哲达.弗拉基米罗夫娜.乌里扬诺娃三岁留念”。

      好在她的娜佳没有忘却孤单的母亲,在她伟大的父亲死后。

      伊里奇的葬礼场面恢宏,但留给家属的空间并不多。
      小娜佳从那个连名称都是绝密的科研机构赶回来和养父告别,她和娜哲达站在一处,接受伊里奇从前亲密战友的问候。

      娜哲达始终认为有了合法收养关系,对小娜佳是一层保护,不过她自己的处境尚不安稳。继任者约瑟夫在伊里奇病重时毫无礼数地辱骂娜哲达,这是小娜佳都耳闻的事。

      即使是在葬礼上,约瑟夫依然不顾及娜哲达的哀求,一意专行,计划用水晶建造一副透明棺椁存放伊里奇的遗体。

      娜哲达的意见被到场的苏//共高层无视,她无力地张着嘴,被排斥在人群外。

      “我妈妈不希望爸爸被放到透明盒子里,你们应该尊重她!”娜哲达紧紧揽住的女儿,忽然冲上前去大声喊道。

      孩子尖细的嗓音被愤怒拔高,确实有效,让大人的目光转向她。

      “哦,你在发言?”约瑟夫并不重视小娜佳,若是携带烟斗,他甚至愿意美美地吸两口再说:“乌里扬诺娃小姐,你再乱说话,就不能拥有这个姓氏了。”

      “想不到我会被您威胁,”小娜佳根本不怕。伊里奇养女的身份是荣幸,绝非倚仗,她岂会因此患得患失,直接顶回去:“那么我也要威胁您,来日您陷入困局,我绝不会援助。我不怀疑您的党//性,但您对我父母的侮辱,我不会原谅!”

      数十万瞻仰伊里奇的哀恸群众制止他们针锋相对的气息,约瑟夫转身离开,带走了一大群人,伊里奇的遗孀和养女伶仃无凭地站在原地。

      “妈妈,请您照顾好自己,不要为我的离去悲伤,我们还会再见。”
      一个夜晚之后,伊里奇与娜哲达的女儿失去踪迹。约瑟夫发动人员找遍了莫斯科,没有任何线索。

      她不知道她的小娜佳又穿上破破烂烂的衣服钻进不起眼的地方,踏着圣贤的足迹在英法德留驻两三年,在太平洋下搭建了自己的“根据/地”。

      两年前,娜哲达在收音机里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并在不久后获知小娜佳拥有了一串岛屿领土,和一片广袤的租借地。

      星序的照片转载到了五洲四洋,与儿时并不全然相像。娜哲达善于观察,她是从用词、语序、停顿等要素中推测得知星序就是她的女儿。不过她不相信别人也会作出和她一样的推论。

      到今日收到小娜佳的亲笔信……信封贴住脸颊,娜哲达为养女悬挂五年的心安定了。

      ……

      “你竟然有亲人?!”栗思尔目瞪口呆,她看着星序封好的信封上收件人地址,贫瘠的罗刹语水平辨认一番:“……是莫斯科,对吧?”其他词组她还不认得。

      “我的养母,该给她写信了。从父亲葬礼后,我没有联系过她。”星序把新信件交给乙姑寄出,栗家甲乙丙丁四位能人齐聚太平岛,不得不说栗二八的眼光确实不错。

      离开安良堂,栗思尔还是对星序关于[名]的论述抱有好奇:“我知道你绝不可能对赣省上下一视同仁,文祝席也没有一家独大,依然受到不少掣肘,我也觉得你操之过急了。”

      世人总说[名利],名在利前,好像是个极为风光的东西。可惜因人而异,也不尽然。

      星序取出卡州学生的定期测验报告看,随口回答栗思尔:“我的养母应该可以帮文先生解决一些问题,我已经受够那些只会从苏罗照搬照抄,拉虎皮做大旗的人了。”

      并未听闻苏罗政//坛出现过哪位卓越女性,栗思尔很怀疑:“你的养母能做什么?约瑟夫的婆娘都不会有什么作用。”

      “我的养母是列//宁的妻子,”星序微蹙眉,她不喜欢娜哲达妈妈和烟斗佬约瑟夫关联:“我会让她有作用。”

      “嗯?!!”栗思尔不可置信:“那你何必争名分呢,你就是最大的名分!”

      “关我什么事?”
      “关你……你告诉文祝席没有,你是列//宁的女儿!你看看侯科,或者颜华仁。侯文的主张是[联罗联//共],你……你在哪,哪就是名分、大义、正统!”

      “文先生知道。思尔,你说的太不对了,赣省没有封建做派,不必闹什么'二王三恪',我只想让我的养母充当赣省与莫斯科的媒介,因为莫斯科至今不了解中国现状,还在瞎指挥,倒不如让妈妈来……只要她愿意。”

      上月果//党内的清洗也误伤了自己的同志,星序对[华夏民果]这一国号显露了完全的抗拒——把侯先生死亡到同志们取得胜利的这段时间划分为军阀乱世都好,什么关北、西北、桂系、粤系都是现成的。她实在不乐意后世人把南北两京现任首脑视为领//袖,尤其是那个名字前必须空一格以示尊敬的步兵营长。

      聒噪的电话响起,星序暂时忘却艾该死的大缺大德,她的电话渠道都留给国内,但她很少被联系,不妙的预感在心头挥之不去,她强自镇定地接通:“同志,请说出你的联络号。”

      “零零四号……幺妹,我是杨启慧,我们在上海……遇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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