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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伞留香(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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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铁花盯着从大海碗里溅出来的酸梅汤,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楚留香正想上前劝和,却看见老朋友对着他使了个眼色。
大概是看池清叙长相可爱,又带了点倔强火辣的脾气,胡铁花便存了点逗逗她的心思。
“这可是你自找的。”楚留香用口型调侃了一句,便假装无事发生地躲在了阴凉处,慢悠悠地扇起了风。
这是他看好戏的专用姿势。
“怎么不说话?”池清叙见到大汉挤眉弄眼,更是火冒三丈,“酸梅汤把你毒哑了?”
一旁的店家听见“毒哑”这个词,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像是急于澄清一般,赶紧开大了灶前的火,锅里的汤汁飞速发出了“咕嘟嘟”的声音。
胡铁花笑着说道:“大热天的,姑娘何必火气这么大?若是身骄肉贵走不惯山路,赶快叫个八抬大轿把你抬出去才是正理。”
池清叙虽然是天水门的大小姐,但她为人正直,家教极好,从不自恃优越。
至于颐指气使地欺压他人,理直气壮地逃避困难,她更不屑于去做。
胡铁花这话,实在是将她里里外外都彻底贬低了一番,所以,少女便格外气不打一处来。
池清叙一言不发,利落取下了背上的伞。
“砰”地一声轻响后,这把竹伞便完全张开了来。
楚留香这才看清,伞面上覆盖着一层染成水柿色的绢布,每只伞骨末尾都悬着青藤色的流苏,远远看去精致极了,
不过,竹制的骨架中间,却藏着银光闪闪的利刃,经过日光一照,格外令人胆寒。
在这之前,他一直天真地以为,这把伞只能用来挡雨。
少女的脸此时已带着怒气,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将真气凝聚在了手中的竹伞上。
不消一刻,楚留香便发现,池清叙的人和伞被一波又一波的澄澈水浪包围起来,这样的武功他从未见过。
或者说,当今江湖中,也没人见到过。
“这什么邪门歪道…”胡铁花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他握紧拳头,显然是在紧张。
他一向信奉拳拳到肉的交手准则,但对着池清叙这样的美丽少女,恐怕没几个人能真的下出狠手。
这边,池清叙的身姿宛如浮云,在水浪的包裹下,逐渐变得轻飘飘。
竹伞带着少女升入半空,稳稳当当地落在旁边的大树上,这本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画卷。
——假如这把伞不能杀人的话,
说时迟那时快,她手中的伞便开始旋转了起来,青藤色的流苏上下翻飞,带起一阵劲风,刮得树叶“刷刷”作响。
那周身的水浪也翻涌着,竟像极了狂风下吞噬天地的海浪,衬得少女的身体仿佛幻影一般。
眨眼的片刻,池清叙就像是闪电一般,突向了胡铁花的身前。
那寒光闪闪的竹伞还在飞快地旋转着,他躲闪不及,胸口的衣衫就尽数划破,还染上了一些血迹。
不知是不是受了伤的缘故,胡铁花甚至都没看清楚自己到底是被竹伞所伤,还是被少女周身的水浪所伤。
“这也太快了妈的!”胡铁花心有余悸地骂道,连忙后撤了好几步。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的伤口,恰好几滴汗水流过去,痛得胡铁花又呲牙又皱眉,样子狼狈极了。
转眼间,池清叙仿若飞雁般轻盈后跃,好整以暇地漂浮在半空中。
她将伞搭在肩膀上遮着毒辣的太阳,眯起眼睛笑着询问胡铁花。
“你猜,我要是现在叫来八抬大轿,是来抬我好呢,还是抬你的棺材好?”
她虽刚刚只出了一招,但却是实实在在地见血了。
要是再继续招惹下去,依池清叙的性子,怕是定要杀了胡铁花。
胡铁花没辙了,他尽管知道女人不能招惹,但碰上漂亮姑娘,却偏偏要去拱火讨嫌。
好巧不巧,还老是招惹到得理不饶人的角色。
他只好朝着楚留香挤了挤眼睛,示意老臭虫出来帮忙。
楚留香在远处看得津津有味,接收到对方的暗示,才拖拖拉拉地站起身来,颇有点不情愿的味道。
他走到桌前,端着一碗酸梅汤,将脸转向池清叙澄清道:“这是我朋友胡铁花,虽然嘴有点贱,但却是个好人。”
“清叙姑娘大人有大量,就别跟这家伙计较了。”
楚留香说完,眨了眨他清澈的眼睛,朝着少女挥挥手,补充了一句:“下来喝酸梅汤吧,可不要中暑了。”
飘在半空中的少女,猛地睁大了水汪汪的大眼,怒吼道:“你们两个居然认识?!”
楚留香没有出声,只是无辜地点点头。
“真是狼狈为奸!臭不要脸!”池清叙更生气了,“我看你们是刻意看我出丑!”
楚留香叹了口气,辩解道:“可冤枉我了,刚刚你几下就把我朋友打成这样,要说出丑,也是他出丑。”
半空中的少女将伞搭在另外一边的肩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好像也有道理…”池清叙想着,“反正三伏天在太阳底下挨打的又不是我。”
正想着,楚留香又好脾气地哄道。
“他说话口无遮拦,你打他是应当的,若是气还没消,你下来喝完这汤我再陪你打,好吧?”
对着女人,楚留香的态度向来极好,不论对方如何火气冲天,被他温柔地哄一哄,就总是能消气。
这项技能,胡铁花除了佩服,别无他法。
果不其然,池清叙转了转眼珠,面色也柔和了一些,显然是被这套怀柔说辞说服了。
但她的性子倔强,即便心里承认,嘴上也绝不可能饶人。
“不打了,我累了。”池清叙收了伞,轻盈地从半空中稳稳落地,“懒得跟你们计较。”
她接过楚留香手里的酸梅汤,几口便喝得精光。
胡铁花见状,又去买了好几碗放在桌上,态度很好地朝着池清叙道歉。
“先前是我小看姑娘了,实在抱歉。”
池清叙忙着与桌上酸甜可口的酸梅汤斗智斗勇,根本没空接胡铁花的话。
她连喝了三大碗之后,才感到喉咙深处的干涸感被稍稍缓解,心情也终于明快了一些。
“算了,没事。”池清叙掏出手绢来擦了擦嘴,语气轻松,“不打不相识,反正你也负了伤,我们就算扯平了。”
见少女的态度有所缓和,胡铁花紧绷的神经才敢稍稍放松下来,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老臭虫,你们这是要去哪?”胡铁花有些纳闷,“难道你没收到袁家小女儿成亲宴会的请柬吗?”
提到“袁”这个姓,楚留香晴朗无云的神情瞬间消失,连眉头都紧紧地皱了起来。
对方没有继续说下去,池清叙也没有追问,她坐在一旁专注地喝着酸梅汤,像是在做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我怕,”楚留香叹了口气,“万一在宴席上再有人遇害…”
也许是想到了很恐怖的事情,一向大大咧咧的胡铁花也不说话了,他低下头沉默着。
三个人就这样坐在树荫下吹风,谁都没有再开口出声的打算。
“我小时候从山坡上滚下来,摔断了胳膊,”池清叙的手放在海碗的边上,无意识地抚摸着上面的花纹,“后来我就不敢去那儿了。”
“但是等我长大了之后,才发现那就是个土坡。”
池清叙说完,就一口气将碗里的汤喝光。
大概是方才喝得有点多,少女觉得自己的牙似乎要被酸倒了。
“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棘手的麻烦,不过我知道,任何麻烦都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这话由别人说出,多少带着说教的味道。
但池清叙眼神真诚,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这棵树是绿色的”这样如此普通的事实一般。
一旁本有些愁眉不展的楚留香,听完池清叙这番话,也觉得心中舒展了许多。
楚留香并不讨厌喝酒,更不喜欢像胡铁花那样喝得烂醉如泥,晕头转向。
但在遇见池清叙之前的几天,他却需要浓烈的醉意才能驱散自己周身那股阴沉的气味,才能坦然地睡个好觉。
这一瞬间,少女对他来说,如同误入深海却闪闪发光的星星。
“你说得对,”楚留香微笑着点头,“就算我和小胡没办法,再加上清叙,就一定有办法。”
这句夸赞真心实意,池清叙听罢,有些开心地点了点头。
毕竟实力被人认可,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嘛。
…不对。
“你刚刚,叫我什么?”
她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楚留香问道。
楚留香被她问得一愣,怔了几秒钟回复道:“我刚刚,叫了你的名字。”
好不容易降温的脸,又迅速滚烫了起来,这下,池清叙觉着自己适才的几大碗酸梅汤都白喝了。
“我们还不熟好吗?”她逞强地瞪起眼睛训斥起楚留香道,“不要叫的好像我和你是挚友故交一样。”
胡铁花被池清叙逗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还要咬牙忍着,避免被少女发现。
谁让她实在很容易害羞,又在某些方面特别不直率。
“我们早晚会是挚友故交的,”楚留香并不恼,还刻意将‘挚友故交’四个字咬的极重。
“还是说,你还想和我有其他的关系?”
一旁的胡铁花终于忍不住了,只听得“噗”的一声,他将嘴里的水全都毫无形象地喷出来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这笑声好似被锤响的一面大鼓,方圆十里都能依稀听到。
——会花言巧语的男人,也更加知道如何气人。
师姐们的告诫果然很有道理。
池清叙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应身旁的男人,她急得眼角泛了点娇艳的粉红色,鼻尖也渗出了汗珠。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动手准没错。”
少女这样想着,便凶巴巴地伸出了手掌,想给楚留香来一个响亮的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