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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清茶浊酒 ...

  •   夜幕低垂,左丞相府内。
      阮喻之煮了一壶好茶,独坐在莲池中央的亭中赏月,前段时间十五那圆月不好看,倒不如此刻这如眉似弓的残月,凄清寂寥,像是藏着无尽的故事。
      池中残荷摇曳,晚风轻拂过水面,带起了层层涟漪,搅碎了一池月影,阮喻之很享受这种孤寂的感觉,指尖轻叩着茶杯,后悔没有拿本书出来读一读。
      许是无事可做,便容易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那双苍凉的眼睛又浮现在脑海中,阮喻之缓缓垂下眼眸,已然忽略了那抹残月。
      “月下品茶,我儿好雅兴啊!”
      父亲的声音带回了阮喻之的思绪,抬眼望去,阮量盛正缓步走过廊桥。阮喻之立刻起身行礼:"父亲。"
      他一向守礼,无论尊卑长幼,见面必要先作揖,可身为父亲的阮量盛却不喜欢,他可是天底下最没规矩的,就连在皇上面前都敢撒泼打诨,更别提在家里了。
      “得了得了,快坐下吧!”阮量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径直走到石桌对面坐下:“整日里拜来拜去的显得父子间多生分,这是在家里,又不是在唱大戏。”
      阮喻之一笑,随即问道:“这么晚了,父亲怎得还没安寝?”
      阮量盛并没有回答,而是先扫了眼桌面,红泥糊就的小火炉上架着烤盘,中间温着一壶茶,周围还烤着金桔,柿饼,米糕等各类茶点,整个亭中都弥漫着茶香果香。
      阮量盛笑笑:“整个府中就数你的茶好,可否请为父也喝上一杯啊?”
      “那是自然。”阮喻之笑着坐下,从承盘中翻过一只茶杯,提壶斟茶,双手奉上:“父亲请用。”
      阮量盛接过茶杯,却不急着饮,而是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异香扑鼻,一阵回味:“碧螺春?这茶似乎还有一个名字?”
      “吓煞人香。”阮喻之笑答。
      阮量盛浅啜一口,茶汤入口清香幽雅,回甘绵长,果然是好茶,估摸着整个长安城里也就他儿子这般爱茶之人,才能寻来如此上等的好茶叶。
      回味过后,阮量盛注意到桌面上放有清水的白釉瓷瓶,于是又问:“茶有九难,水居其一,自来好茶须好水,茶倒是是好茶,水又是何水?”
      “父亲何不品品看?”阮喻之挑了挑眉毛。
      阮量盛一笑,再次举杯轻嗅,茶香中隐约有股淡淡的清冽,是青山绿水的香气,浅抿一口,细细品鉴,入口柔和,甘冽香醇。
      “水质轻浮,清凉中透着甘甜…”阮量盛闭目细品,心中已有答案:“必然是山上的水。”
      “不愧是父亲。”阮喻之赞了一声,重新翻过一只茶杯,盛了些清水递给父亲:“这是玉虚山上的泉水,今日刚刚打来,请父亲尝尝。”
      “玉虚山,好地方啊。”阮量盛并未接杯,只望着杯中荡漾的水纹,轻轻一笑:“常言道,水为茶之母,茶圣陆羽在《茶经》中曾说:‘其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这碧螺春最重一个‘请’字,而玉虚山上的泉水又最为清冽,煮出的茶也更加清醇爽口,不错,茶好,水也好,我儿果真雅兴!”
      “父亲过誉了。”阮喻之放下那杯清水,低头浅笑:“儿子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古人用泉水泡茶,不过是拾人牙慧,照本宣科罢了,实际上品来品去也只能品出白水煮枯叶的味道,谈何雅兴?”
      话至此处,阮喻之捏起了自己的茶杯,停在眼前,悠悠转动着:“坊间都说我爱茶成痴,实际上我却根本品不出茶的滋味,只是听人说清茶浊酒,便想尝一尝这茶到底清在何处。”
      阮量盛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一时感到好奇:“可尝出来了?”
      阮喻之摇头:“苦味倒是尝得真切,偶有回甘,最多再添一味草香,总之尝不出清在何处。”
      “那就是喝得还不够,再多喝几口,自然会明白这茶清在何处了。”阮量盛笑得深邃。
      阮喻之微微蹙眉,总觉得父亲话里有话,可他没听明白,也笑不出来,悠悠转头望向池中残荷。
      “我曾想过,会不会是水的问题?所以这些年来,尝试着用各种水来泡茶,总想找到最干净的水,以为这样才不会破坏茶原本的清,以至于江河湖海都尝了个遍,还试过用冬日的雪水。”
      阮量盛点点头:“扫雪煮茶,围炉夜话,自古便有不少文人墨客用雪水烹茶,将其称之为‘天水’,说是凝天地之灵气,无瑕至纯。”
      “可儿子总觉得无论是雪水,雨水,还是露水,从天而落,坠下云端的那刻便沾染了凡尘浊气,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山泉水,并且特地嘱咐取水的人,必要取泉底之水。”
      阮量盛闻言一笑:“既存于世间,哪就能有一尘不染的东西了?你呀,过于计较了。”
      “父亲说的是啊。”阮喻之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又透着几分深意:“水从天而降于凡尘之中,便是凡物,自然也明白入乡随俗,不同地方的水,味道难免不同,入井苦涩,落泉甘甜,化雪清冽,沉海腥咸,而泉水至于井中则苦,雪水落于海内亦咸,思来想去,还真找不到那不苟流俗的水,这样的水煮过的茶,又怎能尝出原本的清呢?”
      阮量盛静静的看着他,并未回答,只心觉奇怪,儿子爱书爱茶,爱书嗜茶,却从不作这般酸腐之语,今夜这番话,倒像是藏着什么心事。
      父子俩沉默了许久,阮量盛突然笑道:“你既认为是水污了茶原本的清,何不直接干嚼叶子?”
      阮喻之闻言轻笑,摇了摇头:“可茶终究是要入水的,否则时过而枯,又和杂草有何区别?”
      阮量盛早已听出其中之意,不想再和他绕弯子了,直接了当的问道:“可是今日遇到了什么事?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些来?”
      “没什么,不过是闲来无聊,只能在这些事上打发时间罢了。”阮喻之微微垂眸,生硬的扯开了话题:“父亲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这个…”阮量盛面露难色,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其实是你母亲,她想让我再来劝劝你。”
      “母亲…”阮喻之握着茶杯的指尖一颤,说话间缓缓的低下了头,目光落在桌角,始终不敢直视父亲:“她身体可有好转?”
      阮量盛叹了口气:“还是那副老样子,薛太医今日来过,新开了几服方子,叫你母亲先吃吃看,或许…还能有些转机。”
      “是儿子不孝…”阮喻之声音发颤,心里更是一阵的抽痛。
      自兄长离世后,母亲便一病不起,如今更是性命垂危,而他身为儿子却未能侍奉在侧,反而总是惹母亲生气,害父亲烦忧,一想起母亲缠绵病榻,父亲深夜独叹的画面,叫他如何不羞愧自责?
      阮量盛见他这般心中亦是不忍,轻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啊…”
      自从喻之入宫做了校书郎,这母子俩便陷入了冷战,至今已经一年了,这一年里,阮量盛夹在妻子和儿子中间左右为难,可如今妻子病重垂危,阮量盛虽不忍逼迫儿子,却还是想再劝一劝他。
      “你母亲她…”阮量盛面露难色,话到嘴边又转了几转,不知该如何开口:“你母亲她…她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见识,更不懂什么世道,这辈子就只知道在家相夫教子,年轻那会儿,满心满眼都是我,有了你们之后,满心满眼又都是你们。她命苦,也怪我护她不周,如今她已病重垂危,既然你没什么远大志向,干脆就听了她的话,辞了那个九品官,回家来吧。”
      其实那从九品的官位,做不做对阮喻之来说都无所谓,可即便如今辞了官,将来他还是要做官的,若是母亲连现在都无法接受,那就更别提将来了。
      “还望父亲原谅。”
      阮喻之忽然起身,踱步到亭边,望着朗朗夜空,万千星光,目光突然变得尤为坚定:“男儿仗剑酬恩在,未肯徒然过一生,孩儿心中有志,怎甘心在家碌碌一生?”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自是志在四方,可阮量盛却不明白了:“既然有志,当初你为何推掉学士的官位,偏要了一个从九品的校书郎?要知道,藏书阁那地方,即便你待上一辈子也是没有出路的。”
      阮喻之转身一笑:“孩儿虽入朝为官,志向却不在官位,只是惦记着藏书阁的万卷藏书,也不想整日在家闲着罢了。”
      对官位无求就好啊,他母亲担心的正是官场黑暗,生怕儿子应付不来会引火烧身!
      阮量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总算从这左右为难的处境解脱了,耐不住的惊喜的问他:“这么说,你心里已经选好了方向?”
      “一早便想好了,这么多年,从未变过。”阮喻之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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