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韵残念》卡库拉雅琴

3、楼台入梦曾相见

　　天色渐渐地暗了，她的头顶却是永远不曾改变过的黑暗。
　　轻轻的脚步声再一次响起，她紧闭的瞳眸不由微微张开一丝缝隙，两道柳眉儿轻轻蹙起，一阵风，吹起了她的衣袂。
　　她起身，面对着雅典娜的神像，静静地站着，背对着教皇厅通向这里的阶梯——这个小宇宙，并非是教皇大人那强大的小宇宙，而是一个淡淡的，充满了宁静与祥和的小宇宙，没有半分杀气的——小宇宙。
　　不是教皇大人……什么人竟然敢于走进这里么？为什么没有被教皇拦住？为什么敢于无视她的禁令？难道……
　　蓦然回首，她的脸色一变再变，已看见了来人。
　　一层细细的薄薄的白雾如纱巾一般弥漫在两人之间，来人的眼神浩瀚如烟，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笑得很有礼，很温文。对方单膝点地，手上托着黄金的头盔，身上的黄金圣衣在薄雾中闪闪发光，一如星辰阳光：“祭司殿下。”
　　“穆先生？”同样是从那个拥有着五千年文化历史底蕴的国家来到这里，对这个有着与女神一般淡紫色头发的穆先生，她一向有种畏惧的感受——畏惧他淡淡的微笑之下莫测的心神，畏惧他宁静的目光后那一层超乎寻常的睿智。
　　“殿下，女神没有和您在一起么？”穆很平静地站起身，很平静地微笑。
　　“穆先生，我在祈祷平安——女神在教皇神殿的偏殿里休息。”她闭上眼睛，不敢再看那双明了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她相信眼前这个人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知道她利用了撒加的邪念。
　　“是么？”穆微笑了一下，“既然这样，那么不打扰祭司殿下了，我去拜见女神。”
　　“穆先生，你这个时候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拜见女神这么简单么？”她忽然出声唤住那个要离开的颀长身影，“你违背了教皇和我的禁令来到这里，难道只是为了要拜见女神？穆先生——你是来证实你的怀疑的，我有没有说错？”
　　她豁然睁开双眼的瞬间，看到了紫色的长发被风拂起，莫名的，她想到了女神那头紫发，心口一痛。
　　“祭司殿下，您是圣域如今的女神。”穆淡淡地回首，留给她一个微笑，“您的意旨，就是女神的意旨，没有人会怀疑。”
　　“穆先生你……”
　　“没有人怀疑女神的圣洁，没有人怀疑祭司的意旨，没有人怀疑教皇的忠诚——因为圣域里面没有叛徒——所有人都只是在为了大地的爱与正义而战。”
　　“穆先生……”
　　“祭司殿下，圣域没有叛徒。”一句话的尾音，就像是拨响了天际的哀弦，刹那间连风也为之停止，云也为之驻足。
　　圣域——没、有、叛、徒。
　　没有叛徒。
　　她的心口突然涌起了熟悉的撕裂一般的痛楚——圣域没有叛徒。
　　“大家，都只是为了大地的爱与正义而已。”她轻轻地，低低地重复着那一句话，唇间尝尽了千般苦涩。
　　穆回首，再一次淡淡地微笑——眼神闪光：“对，你一直都像你来的时候一般模样，就像大家也从来没有改变过一样。”
　　下一瞬，他的披风在她眼前扬起，紫色的发从她眸中消失——黄金的光芒，压住了她心口的疼，也散尽了她唇间的苦。
　　圣域，没有叛徒啊……
　　她转首，看着西边遥远的天，那里依稀有一张微笑的容颜——从她自小进入十二宫之后，就一直像哥哥一样微笑待她的容颜——圣域，十二宫，十二位黄金战士——和教皇大人，对她而言，每一个人，都是那样亲密的人——她一直以为她是寂寞的，可是到了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日子里，她明白……原来她从来也没有寂寞过——
　　原来，他们看她的眼神，不是因为她怀抱中那圣洁的女婴——
　　而是——
　　她。
　　她忽然环抱住自己，跪坐在雅典娜的神像面前，许多许多年——她都没有再哭过，可是今天她哭了，而且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涔涔而下，怎么也止不住。
　　指间绽放的金色莲花啊——
　　是她，亲手杀死了曾经爱护过她的人。
　　也是她，即将杀死更多曾经爱护过，保护过她的人。
　　剩下的人，不会再继续爱护她，因为她将留给他们的是永远的伤痛。
　　她忽然间很痛恨自己。
　　恨自己无情却不能到底。
　　如果可以毫不留情地假手他们将女神赶尽杀绝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
　　也许，一切都可以改变。
　　原来……她早已经将那十二张微笑的脸庞深深地烙刻在心底最深的一个角落，她早已记住了这些人给予她的——那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双重距离的微笑——原来，她一直不曾真正寂寞过。
　　原来，她从来不曾是任何人的影子——自始至终，她就是她。
　　她错了么？
　　还记得第一次从家乡来到圣域的时候，她还很小，什么也没有记住，不知道家乡在哪儿，不知道父母是谁，她的世界，永远只有雅典娜的祭坛和教皇的神殿。
　　教皇的神殿——教皇的叮咛——教皇的嘱托——教皇的关怀。
　　闪光的青发——那是狰狞的面具背后的温柔。
　　还记得三岁时候沙加教她的指间莲花——她的手被莲花的锐利花蕊刺破过很多很多次，她不懂得如何才能够最大地释放自己用念力凝出的必杀技，于是沙加带着她去向穆请教念力的使用时，她看到了他脸上那种鼓励的微笑。
　　还记得穆告诉她要全心全意忘却自己，忘却世界，才能够最大限度地释放念力时那温柔的微笑——尽管她练习了很久却仍然不得要领，可是穆从来也没有过任何的不耐烦，是他一点一点将她塑造成今日的祭司——掌管着雅典娜的命运。
　　还记得那湛蓝的长发拂过她指间的时候，撒加温暖人心的微笑，他教她提升小宇宙，教她领悟第七感，教她夜观星相——教她，如何在圣域忠于女神。
　　还记得修罗为了庆祝她夺得祭司之位时亲自下厨做出的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食物——那发自内心的微笑，至今仍然铭刻在她心中。
　　还记得卡妙为了让她能够迅速提升战力，亲身与她过招，臂上被她的指间莲花划上一道浅浅的痕迹时那欣慰不已的微笑——早在那时，其实她已经不再寂寞。
　　还记得她为了失败而流泪不知所措的时候，米罗笑嘻嘻地一脚把她踢进花园，看着她被蝎子追着到处跑，恶作剧般的笑容让她顿时忘记了什么叫做伤心失望，只恨不得将米罗的蝎子统统宰了来吃。
　　其实她从来就不曾真正寂寞过——
　　其实她一直热爱这片土地，热爱这山上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都是最爱护她的师长。
　　她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