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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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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从那一刻起,我们三人之间的某些东西,已是不可更改了……

      奈何桥,青灰色的人影慢慢向另一头的转轮井走去,孟婆颤巍巍的站起身,从一旁纵横着裂纹的瓦罐里舀出一碗清泠泠的汤水,像干枯树枝一样的手掌托着一碗碗沿带着缺口的孟婆汤递那人影面前,道:“喝吧,喝了,一切都忘了,来生托个好人家。”
      人影朦胧迷茫的接过,看着清泠泠的汤面上倒影着自己或欢或伤的前世,流光幻影,到头来不过是纵欢一场。一辈子,不过是着短短的奈何一遭,自己却执着了一生,孰对,孰错?不如……那人影倏地笑出声来,一滴泪落入了汤水中,荡漾起的层层涟漪被饮下……忘却……

      “喂,老婆子,我看你这汤不像汤的,倒像是酒,还真想尝尝味道。”坐在冰冷护栏上的男子笑着,看那青灰色的人影跳下转轮井,坚决得仿佛真没什么记忆了。
      孟婆又从瓦罐里舀出一碗汤,递到那人面前,“死小子,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吗!”
      “哈哈,老婆子莫要匡我。那人还未来,我怎能独饮。”男子跳下栏杆,望着鬼界灰蒙蒙的天空,自己终是不喜欢这样的色彩的,这样悲哀又安静的地方,真不如活着来的舒坦,“喂,老婆子,你活过吗?”
      “真是费话!”孟婆将汤水倒回瓦罐里,坐到一旁的矮凳上,“死小子,你到底在等谁呀?这么多年在我面前晃荡,真闹心……”
      男子自顾自的笑了笑,渡步到破旧的瓦罐旁,看着里头的汤面映出自己的面容,转瞬变幻成前世今生的片段,破碎的,一点一滴扩散开来,形成一幅冗长的画卷。汤面静静轻荡了起来,扭曲着里面的欢笑与悲伤……那人的身影也慢慢清晰了起来……男子嘴角浅浅勾起,“我呀,我要等的人……”

      云天青第一次看到玄霄,是在琼华顶的剑舞坪上,其他师兄弟都在相互比试,唯那人独自在一角迎风席地静坐,发虽束着,但其余散落的三千发丝却随风轻荡,滑出漂亮的弧形。白色的衣衫,宝蓝色的钩边缎带,垂落在地的宽大衣袖中灌满了风,猎猎作响。而眉间朱砂一点却生生夺人魂魄。“……那人是谁?”他指着玄霄问走在自己前面的琼华弟子。
      “他呀,是我们的师兄——玄霄。待你入了门,也是你师兄了。”那名弟子顿了顿,“不过,他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玄霄师兄个性严谨,一般不容我们亲近。而掌门又特别器重他……更是让我们这么资质小辈望而却步。”
      “玄霄……真是个好玩的人……”云天青笑着说道。却见那人突然睁开原本紧闭的双眼,目光凌厉,却淡如烟尘。仿佛烦尘俗事都不能在那双无波的眼睛里卷起一丝波澜。但云天青却生生想投一粒石子下去。看看琼华顶上的这泉清水到底有多深。
      说到做到,他不顾别人惊讶的眼神,走到那人面前行了个礼,然后看着玄霄仰视着自己的眼道:“师兄,我是刚入门的弟子——云天青。还望师兄日后……”
      未等云天青说完,玄霄就又闭上了眼,仿佛云天青这一俗事扰了他的清净似的。但云天青还是听到了那个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字……“恩”……
      随后,随后……云天青竟不知为何笑出声来,直到那名本领着他去见掌门的弟子尴尬的走过来为他向静修的玄霄道歉,而这次,玄霄真的宛若琼华顶的一尊雕像一般,不怒不喜,沉静着,似乎玄霄这个人,本不存在这天地间一般。
      那时,唯有风声,缠绕在云天青与玄霄之间……若是以后没有那些……谁有会后悔曾有这样的遇见。

      很久很久之后,当在鬼界的云天青后面开始跟着一个红衣姑娘时,那名被唤作韩菱纱的姑娘曾像他一样坐在奈何桥边晃着双脚,听着他平静的叙述那段美好却又触目惊心的往事时,问道:“云叔,那你是否,曾经后悔?”
      而他笑着道:“人生哪有真正后悔与不后悔之说,只是,这后悔,于我,与他,该什么算而已……”

      该怎么算呢?呵,若是他,定会不屑一顾吧。怎还会记得那年……同床共枕的情谊。他终是向前看的人,亦是个无情的人呐。

      云天青侧着身子睡在冷硬的床上,桌上的烛火早熄,只余残芯淹没在灯油里。外头是狂风摩挲着窗纸的声音,伴着木栓摩擦的沉闷的声响。他朝身边背对着自己熟睡的人挪了挪身,想要寻一丝那人的呼吸声,至少也能在这冷夜中获取暖意。但怎想,那人却也跟着往外挪了挪身。
      ……原来,没睡……云天青在黑暗中笑弯了唇角,道:“师兄,你这么小心做什么?难道还怕师弟我吃了你不成。”
      玄霄没有理会云天青,只是一直保持着侧身向外的睡姿,却终是与云天青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硬生生的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只听身后那人带着笑意又道:“不会吧,师兄真怕师弟我吃了你。”
      “云天青,你到底有完没完。”玄霄坐起身,转身看着躺在床上的云天青,眼角已微微带着怒意而上挑,眉间的朱砂在夜中却暗暗漫出些红色的光辉来,摄住了云天青的眼。但他还未说些什么,玄霄却已披衣而起,拿起桌上的剑,推门而出了。
      云天青缓缓起身,看着那人还未冠起的长发披散在略显凌乱的长衫上,少了一分严肃,却多了一分温和。门开起的那一刹那,风灌了进来,玄霄的长发在狂风中飞旋缠绕在一起,长衫也被风扬起,翻飞,渐渐融合在那一片朦胧的夜色里。
      “师兄,你是要到……”云天青的话还未问完,玄霄已将门毫不留情的关上了……留下独自一人在床上苦笑的云天青。

      “呵呵,也许真只有玄霄前辈能治得了云叔。”韩菱纱低下头去偷偷的笑,“那,那玄霄前辈又到哪儿去了呢?”
      “他呀,他那个人,还能到那里去呢。”云天青掩饰不了嘴角的笑意,带着回忆的清亮与苦涩,“他便是到剑舞坪练了一晚的剑。”
      ……那晚,他起身悄悄沿着那人的足迹去寻,终是在空旷的剑舞坪找到了他,也终看见了那人的修为,自己怕是一辈子都赶不上吧……当初自己放弃游历江湖的潇洒,而选择上琼华的原因自己如今早已记不得了,本是,这一生终不必记得这么多东西了,到了奈何桥头,喝一碗孟婆汤,便什么都忘了……永生,成仙,那到底有什么意思。
      可为何自己对于那人的那些部分,过了这么久,却依旧记得那么清晰,历历在目,刻到了骨子里。无论流光,还是伤痛,都划不开那些记忆,留下断口。
      “那云叔,后来,看了一夜吗?”韩菱纱仰头问道,现在她真的说不出云天青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就像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看见的疯狂的玄霄曾是个如此的人……世事变换,沧海桑田,谁又能保证一个人能永恒不变,还是当年的模样。
      “当然,不是。”云天青转身看着奈何桥下像孟婆汤一样清澈的湖水道:“我呀,正趁这个机会,跑下山去喝了一夜的酒。”

      然后,然后……第二日傍晚,是玄霄寻来,一言不发的将他押回了琼华。那些个长老们亦是吹胡子瞪眼的将他训斥了一顿,便将他罚去了思返谷。这对云天青来说却终是比那些唠叨来的舒顺得多,也终是有了一份清闲之地。

      “云天青,师父说你可以回来了。”玄霄到思返谷看到便是那人躺在草地上,微眯着双眼晒太阳的情形。他却不恼,反倒感觉到了一股清闲舒适之感,缓缓从思返谷的微风中浸入身体,没有琼华顶的肃穆,这里的花香鸟语也倒是个清修的好去处。
      云天青却仿佛看透他的心思似的道:“师兄,我看这里比剑舞坪更是个清净之地,不如我们就在此修炼师父授于我俩的心法,如何?”
      玄霄望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转身离去。这里虽是清净,但终究是思返谷,是受罚之人反思之地,不便久留。
      “我说师兄,”云天青不死心的追上,道:“我已入门多日,吃睡都在一起,好歹也有过同床共枕之谊,可你跟我说话的次数,连十根手指都数不满,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见玄霄仍不说话,只能无奈的道,“我说,师兄,你倒是说句话呀。”
      “云天青,你刚入门便私自破坏规矩,下山喝酒,且说话轻浮,我不屑与你交谈。”玄霄冷声道,“况且,如你这般性情浮躁,说不定几天之后,便受不了练功之苦而放弃,与你说话,也是多余。”
      这番话说得云天青悻悻的落在后面,许久才隐约传来他的声音,“师兄还真是无义呀。”

      很多年以后,当玄霄还在玄冰中受羲和阳气噬体之苦与玄冰刺肌之痛时,这些陈年旧事曾多次出现在他恍惚的幻觉中,在十九年漫长的时光的断层处不断回旋着,玄霄很难明白,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自己还能将这写阻碍飞升的凡尘俗事记得如此之深。他曾一遍一遍质问自己,还在留恋着什么,那些被背叛抹去的时光,自己还在回忆什么,或者,还能从中得到什么?……一切都变了。
      在这些漫长的回忆与现实相交织的时光里,十九年就这样恍惚过去了,然后,他有在禁地里见到了那张脸……宿命,果真如此俗不可耐吗?

      那段日子,便是在这云天青的噪舌中缓缓而过,玄霄有时也会回上一两句,但大多都是严厉的拒绝,或者微怒的呵斥。而云天青去思返谷的次数也逐渐增加,原因都是私自下山,解一解山上粗茶淡饭的乏意。但更多的时候,是寻得好酒,宿醉一夜,果不其然便能看见玄霄坐在自己对面闭目养神,自己醒时也正是他双眼睁开之时,平淡的双眼里不再是波澜不惊,微沾染上薄怒。虽不多,但云天青却莫明的高兴起来。
      “喂,师兄,为何不趁我酒醉将我带上琼华,等我醒了,难道不怕我逃了。”云天青在回琼华顶的时候打着趣道。
      “我不想带一个醉鬼上山。”玄霄道,“若你逃了,我定将你抓回。”还是那般清冷的语气,却夹杂着一份淡淡的坚定。
      “呵呵。”云天青笑了起来,“师兄,你好看不起人……”然后斜眼看玄霄御剑飞行的样子,发丝还是如那般在风中飞扬,却让他突然想到了那夜灌进门的风,话便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师兄,你果真还是不束发来得出尘清逸。”这句话论是谁都能隐约听出,轻浮玩味里头暗含的真诚。
      “云天青,休得胡言!”玄霄瞪了过去,眉间的朱砂一点更是来得鲜红。云天青倏地愣住,随即又笑着别过头去。

      “那云叔回到琼华,定是又受罚了吧。”韩菱纱看着一个接一个过奈何桥的魂魄道,“定是又去了思返谷。那不是正趁了云叔的意。”
      “是呀,那时我说‘你和夙瑶师姐、玄震师兄都是一板一眼的人,就我总犯错。 ’师兄便生气的道‘我看你待在思返谷,却是很快活。’”云天青有些无奈的说,“其实我也不是真的如此快活的。他那时就是这样一个人,而我……也终是好不到哪里去,才会……”
      “云叔,你怎么了……”韩菱纱看到云天青一直飞扬的眼瞬间黯淡了下去,浓墨的悲哀蔓延开来,原来云叔亦有不顺心的事。这人,也终是看不得表象的。
      “没事,菱纱。”云天青拍拍菱纱的肩道,“只是在想后来,后来的夙玉……那日的遇见,终是将日后的一切事都改变了。”

      其实自己早该知道的,虽然我和夙玉都是不信天命之人,但是如今回想起来,或许从那一刻起,我们三人之间的某些东西,已是不可更改了……
      自己,玄霄,夙玉,终是会走向不同的道路,不同的执着。
      俗不可耐的宿命,该恨自己吗,或者该怪玄霄,若当初自己能不舍他而去,若不是当初他执意飞升,若……但这一生,走过了,就早没一个“若”字。
      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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