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人的恋爱怪谈》央墨

46、第46章 雾山（一）

　　虞婧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或者说每一个听到“王子相亲记”这个故事的人，恐怕都会对这件事的内情生出兴趣。

　　只不过这位委托人小姐似乎并不这样想。

　　只见雾山唯叹气，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愁，道：“果然，为了相亲的事而挂心这样的烦恼还是太过普通了，跟目前雾山的事相比实在无足轻重。我之前一直羞于开口，就是怕有人听了觉得我不分轻重。”

　　虞婧：“……”

　　唯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这件事根本一点都不普通好吧！

　　一般人怎么可能相亲相到一国王子？这相的是哪门子的亲？！

　　快说快说！

　　在虞婧的目光催促下，雾山唯慢吞吞地说起了这件神奇的相亲故事。

　　而要说这个故事，就不得不再次提到某个存在感超高的人物——胡克二世。

　　虞婧：怎么哪儿都能听到这老家伙的事？

　　原来，七八十年前，当胡克二世还只是襁褓里的小婴儿，而他的父亲胡克一世又因行事昏聩而被其兄弟奥尔顿果断篡位后，奥尔顿是想过要斩草除根的。

　　然而，当时胡克一世的妻子桃乐丝王后，却在这场政变前率先察觉到了危险，果断让自己最信任的仆人将她唯一的孩子送去了海外避难。

　　而那位带走胡克二世、给胡克二世提供庇佑之所，供养他直到成年的，正是雾山家的人。

　　所以，从这样的角度来说，雾山家虽然不是圣诺弗雷国国人，但他们对胡克二世及后人的意义却非同一般。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不同寻常的意义，为了躲避胡克二世及其后人迫害的奥尔顿王子在来到东国后，很快就被雾山家吸引了注意力，灵光一闪间，找人牵线搭桥，跟雾山家这一代长相最好的雾山唯相了个亲，并对雾山唯感到十分满意。

　　雾山唯样貌出众，性格安静，是雾山家族人的同时，还没有过于强势的父母在世给她做主，换而言之，是个娶回家后可以任由奥尔顿王子搓扁揉圆的绝佳联姻对象。

　　而更妙的是，当奥尔顿王子娶了外国人雾山唯后，他就自动失去了圣诺弗雷国的继承权，哪怕日后有人想要陷害他，也不会有人相信他这个连继承权都没有了的人会想要篡位。

　　因此，当看到奥尔顿这样用自己的婚姻表忠心后，国主朱尔斯陛下或许就能打消怀疑，允许奥尔顿回到圣诺弗雷国了。

　　总而言之，这场相亲没有合作，全是算计，还全都是成全了奥尔顿一个人的算计。

　　这样的事，自然令年纪尚轻、对爱情对婚姻还抱有美好幻想的雾山唯很不能接受。

　　为了躲避奥尔顿王子的热烈“追求”，雾山唯用了各种方式拒绝，可奥尔顿王子放下狂言，说他只认定雾山唯一人，而只要雾山唯没有结婚，他就有追求她的权利，这令雾山唯十分苦恼。

　　但更可怕的是，奥尔顿王子的这番追求还得到了整个雾山家的人的支持。

　　绝大部分雾山家的族人在看到这件事时，都不觉得这位奥尔顿王子是在骚扰雾山唯，反而认为拒绝奥尔顿王子的雾山唯是不知好歹，于是出于“成全有情人”的想法，他们频频泄漏雾山唯的行踪和住址，给奥尔顿王子“追求”雾山唯创造各种机会。

　　雾山唯在这左支右绌、前后夹攻下，一狠心，上了综艺，决定出道。

　　在雾山唯年轻天真的想法中，自己会被奥尔顿看上，除了她是雾山家的人之外，还有很大一个理由是她没有跟雾山家其他女性一样，从事抛头露面的演艺行业。

　　以王室的傲慢而言，他们其实是看不上艺人的，哪怕时间已经步入了现代，“艺人”也早已经不是曾经的下九流，可对王室来说，所谓的“艺人”依然跟小丑没什么区别，所以他们是绝不可能娶一个艺人为妻的。

　　既然如此，只要她成为了艺人，那不就能自动断绝奥尔顿王子对她的念想了吗？

　　为此，将自己在台后藏了二十多年的雾山唯，硬着头皮，走上台前。

　　但，作为听众的虞婧，却对这件事很不乐观。

　　就像奥尔顿的命运如何，其实是掌控在国王朱尔斯手里的一样，雾山唯的命运如何，其实也掌控在奥尔顿的手里。

　　奥尔顿和雾山唯都以为，自己只要用“自污”的方法，就能让国王朱尔斯/奥尔顿放过自己，但其实这种将命运寄托在上位者一念间的行为并不被虞婧赞同。

　　如果易地而处，虞婧认为自己会采取一些更积极的做法。

　　比如说如果她是奥尔顿的话，她一开始就不会像奥尔顿那样摆烂，要么从小发奋图强，伺机把朱尔斯踢下去，即便失败也要死得轰轰烈烈，要么就直接甩掉圣诺弗雷国的国籍，像神奇王子路西恩那样，跑去别国潇洒。

　　而如果她是雾山唯的话，她则会在成年有经济独立的条件后，直接宣布脱离古怪的雾山家。这样一来，也不会有现在的奥尔顿王子这么一遭了。

　　甚至如果小时候在雾山家经历过这些怪事的人是虞婧的话，她根本就不会来雾山家走一趟。

　　对，宗族的力量是强大的。当宗族让某些族人赶回族地时，被指名的那个人除非是进了ICU，否则坐轮椅都要赶回来——可虞婧难道会在乎宗族吗？

　　她连胡克二世都指着鼻子骂过老登，毫不掩饰自己对格雷斯王室的鄙夷，当面唾过尸位素餐的州长政要。

　　而宗族这种早该被时代淘汰的东西，对她来说又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

　　可虞婧更明白，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每个人的性格、经历、从小接触的世界、认知和感受世界的方法，这些东西都是不相同的。

　　将自己认为的“好意”和“好方法”强加给别人，这样的行为其实与雾山家那些泄漏雾山唯住址、希望“帮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家伙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此时此刻，虞婧只能保持沉默。

　　“看来，唯小姐你的确遇到了一些麻烦的事呢。”

　　虞婧这样说着，并且也只能这样说。

　　“但还好，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雾山小姐你或许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是啊。”雾山唯的微笑暗藏愁绪，“希望是这样吧。”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话，径直来到了雾山家的族地。

　　就像是雾山唯描述的那样，整个雾山虽然看起来全都是为游客服务的大型娱乐场地，人来人往、人头攒动，但其实在雾山的山腹中，还有另一片天地。

　　古色古香的木质建筑，小桥流水的雅致景色，来往的大部分人中姓雾山的并不多，而基本都是负责维护建筑和服务雾山族人的家仆，但至少虞婧遇到的每一个雾山，都表现得非常礼貌。

　　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是会做出驱赶他们认为没天赋的孩子的傲慢之人呢。

　　……不，也不是一点都看不出：

　　在陪着雾山唯走向雾山家主建筑的客厅时，远远的，一个笑声就响了起来。

　　“哎唷，这不是我们东国今年冉冉升起的素人新星，可爱的宅男女神——雾山绘里奈小姐吗？我们雾山家的人在这儿可是一年到头都见不着您的一面，今天是吹了什么风，竟然把绘里奈小姐你这样的大人物给吹来了呀？”

　　这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就连阴阳怪气别人时都是咬字清晰，字字句句抑扬顿挫，一听就知道台词功底相当深厚。

　　雾山唯的表情一僵，原本向前的脚步也下意识顿了顿，嘴唇嗫嚅了一下，刚要开口，另一个人的声音便响起了。

　　“母亲大人，快别这样说了，你瞧小唯她都快要臊死了。毕竟我们大家都知道，母亲大人您才是整个雾山家最优秀的演员，是雾山城的台柱子。

　　“而像小唯这样虽然出身我们雾山家、但从小毫无天赋还没人教导的可怜孩子，也只有在长大后去娱乐圈真人秀节目和那些毫无功底的素人们拼抢一番，靠那张雾山家的好脸蛋才能拿到丁点儿的名气……这已经是很可怜的事了，母亲大人，您还是稍稍怜惜一下她吧。”

　　虞婧好奇抬头，向阴阳怪气二人组看去，发现自己视线尽头的是一对和雾山唯有两分相似的母女花。

　　她们身上穿着非常夸张戏剧的华服，脸上画着浓妆，头上顶着相当沉重的装饰，看起来似乎刚结束雾山城的演出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换下这身衣服就迎面遇上了雾山唯。

　　——都这样了还不想着卸妆换衣服，反而第一时间来怼雾山唯。这对母女跟雾山唯到底多大仇多大怨啊？

　　虞婧只是被雇佣的侦探，不好插手委托人的家事，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而雾山唯能在所有族人不赞同的目光下坚定拒绝奥尔顿王子，她自然也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很快就鼓起勇气，说：“绫夫人，还有千雪，你们这样针对我，是还对我三个月前把你们从《怪谈异闻录》节目组淘汰的事耿耿于怀吗？

　　“还是因为发现你们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说到底只是雾山城里内部人员的自娱自乐，当面对真正百万千万的观众时，你们的表现连我这个业余的小丫头都比不上，所以感到恼羞成怒了吗？”

　　绫夫人脸色一变：“雾山唯！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吗？！别忘了，我是你的叔婆！”

　　“想要得到晚辈的尊敬，首先得有长辈的样子才行！”雾山唯据理力争，“绫夫人，你不但是我的叔婆，更是我的姨母，但你却从小就不喜欢我、讨厌我，视我为眼中钉，为什么？

　　“难道真的像族人们说的那样，当年的你想要嫁的人其实是我的爸爸，可我爸爸一心一意地爱着我的妈妈，屡次拒绝了你，所以后来的你哪怕嫁给了爸爸的叔叔，也依然深深厌恶着我们一家，哪怕我的父母都死了，你也深深厌恶着我，是这样吗？”

　　绫夫人的女儿雾山千雪尖叫起来：“雾山唯！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是不是胡说八道，大家都看在眼里！”雾山唯同样提高了音调，“绫夫人，叔婆，如果你不是直到现在都对我的父亲余情未了，那你这么多年来又是为了什么才这样讨厌我针对我、放下身段去为难一个十岁就失去了父母照看的孩子？

　　“如果你真的半点都不心虚，认为自己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你倒是当着大家的面把你讨厌我的理由说给每一个人听啊！”

　　虞婧：“……”

　　好嘛，原来这一家子没一个省油的灯。

　　本以为这位绫夫人和她女儿千雪已经够阴阳怪气了，算是恶女中的典范，没想到这位雾山唯小姐更是绝杀，专掀人老底、攻人不备之处。

　　而果然，在这样的杀招放出来后，绫夫人和千雪小姐辩无可辩。再加上几人刚才的争吵声太大，令客厅外头的家仆和族人们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频频投来注视，母女二人只能放下狠话，率先撤退。

　　“别以为胡说八道就能掩盖你的险恶用心！”

　　离开前，绫夫人恶狠狠道：

　　“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回来是干什么的，也都知道雾山唯你做过什么——别以为这件事会就这样算了！雾山唯，人在做天在看！这一次继承雾山城、成为雾山城下一代掌舵人的，一定会是我们一家！”

　　向雾山唯丢下愤恨恶毒的注视后，绫夫人和千雪小姐仓皇退场。

　　而留下的雾山唯，则面对虞婧狐疑的目光苦笑解释道：“看来大家都以为我是被老夫人叫回来分‘遗产’、确定下一代雾山城的继承权的……

　　“哎，如果真的只是这样就好了，可是那个怪——不，算了，不说这个了。花小姐，请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客房那边。”

　　虞婧看了神色如常的雾山唯一眼，脸上露出同样的微笑。

　　“好啊。”

　　充满秘密的雾山城。

　　充满秘密的雾山家。

　　还有——充满秘密的委托人。

　　哪怕雾山唯绝口不提，虞婧也绝不会忘记绫夫人那句恶狠狠的“大家都知道你雾山唯做过什么”。

　　所以，自己的这位委托人到底曾做过什么呢？

　　她来委托侦探社的目的，真的是希望侦探社社员从邪恶的雾山老夫人手下保护她的安全吗？

　　还有自己一路上看到的那个“雾山唯”，那真的就是全部的“雾山唯”吗？

　　虞婧想着想着，笑了起来。

　　虞婧觉得，自己这一趟的雾山之旅，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