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罗水调》泗段锦

21、第十六章 混战

　　他还没考虑出结论来，自身散发的杀气就忽然间急速瓦解起来。凤栖梧有些诧异，转过头去，只见包厢的门帘被人掀开了。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往里探了探头，然后转身对外面喊道：“大人，在这里。”

　　只听脚步声又远及近，片刻间包厢门口就闪现几道身影，为首的青年一袭青罗软袍，身姿秀越，五官清雅俊秀，咋然出现，当真把一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这个人明明也很普通，不及无双公子光鲜亮丽，也不及凤栖梧和宋青琳气势逼人，然而他淡如水墨的眉目间却有种隐而不发的气质，顾盼谈笑间已夺尽满室光华。“陈太师，原来您老人家当真在此，下官携伴郊游归来尚未及进食，听说太师设宴，就不请自来了。”

　　陈太师抽搐了一下，直觉得一层阴霾罩在了头顶，脸上却是瞬间热情和蔼到了极点，连忙站起身来道：“哪里的话，能得相爷赏光，可叫老夫颜面有光了，快请入座，入座。” 又看了一眼站在晏晚亭身边的俊美男子，面有疑惑之色，“敢问这位是？”

　　“哦，这是在下的挚友墨璃墨公子。”晏晚亭很郑重地介绍说。陈太师倒是听说过晏晚亭这半年来与一男子关系密切，进出相随。今日得见了也不禁暗自感叹，倒真是天外之人。很殷勤地招呼两人入座。

　　“司捕头，你也在啊。”晏晚亭跟司界明寒暄过了，转头看两边下首的陪客。孟无双他自然认得，对雷轻羽的死适当地表达了一番哀悼之意，然后目光转向左手的两个人。“这两位是？”

　　“草民凤栖梧，见过相爷。”凤栖梧盯着他道。
　　“原来是栖凤楼主，失敬失敬。那这位一定是宋楼主了，果然是女中豪杰，佩服佩服。”晏晚亭含笑称赞了两句，又道：“怎么今日□□两大门派的魁首都到了，听闻最近京城道上时有冲突，难不成几位今日聚在这里，是为了此事？”

　　“相爷果然目光如炬。”陈太师很是厚道地笑着点点头，“他们之间呢确实是出了点麻烦，今日想要做个了结，嘿嘿，就请了老夫来做个见证。”

　　“哦。”晏晚亭看了两边一眼，“那你们可谈出个解决之道了？”
　　“禀告相爷，太师主持大局，说要咱们一品堂让出一半地盘给栖凤楼，不然就要无双公子以性命相抵。”朱廷知道晏晚亭同雷轻羽是有点情分在的。便如实相告，指望他能助孟无双过得这一关了。

　　晏晚亭果然很惊讶，转头给身边的墨璃夹了一筷子本楼最有名的醉香虾，然后才悠悠道：“太师果然是忧国忧民事必躬亲，前日圣上还在问我，最近都不见太师到宫中走动，不知是在忙什么。原来却是在忙着裁决帮派纷争。晏某真是自叹弗如啊，明日定要详禀今上，以慰龙心。”

　　陈太师脸色变了变，心想这姓晏的是要借机到皇上面前参我了。赶紧摆手道：“哎，不可不可，晏大人开什么玩笑呢。老夫又怎么会介入这等江湖纠葛，不过是得缘一聚罢了。他们自己要怎么处理，老夫是不予置喙的。”一句话把之前的事推得干干净净的。宋青琳神色变了变，目光犀利地看了晏晚亭一眼，又去看凤栖梧，却见凤栖梧神色有些不对，倒是对面前的局面有些心不在焉了，只是不时地扫过左方的晏晚亭。晏晚亭一听说陈太师绝没有插足江湖是非的意思，自己当然就更不在意，又转头忙着给墨璃夹菜去了。

　　“你喜欢吃辣吗？尝尝这个，川北凉粉，辣味中的极品。”
　　“谢谢。”墨璃也不客气，拿着筷子一样样地尝过来，他对吃向来是不上心的，但是看晏晚亭如此热心地介绍名菜，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吃了半天发现这一桌似乎就他们两个不速之客气氛热烈，其它人都满怀心事地在交换眼神私语着。

　　没有太师授意，栖凤楼自然也没有那个胆子当着朝廷重臣逼死孟无双，而晏晚亭又完全不表态，两方的谈判立马就陷入了僵局。既然谈不出结果，那就只能开打了。

　　大概半盏茶的功夫以后宋青琳默默退席了，随即楼外紧张到极点的气氛就随着一阵烟火散开的声响爆炸开来。

　　“公子？”连钦听着下面的喊杀声，用眼神去询问孟无双。孟无双好整以暇地喝完杯中的酒，然后才微微点头，连钦得了令便也寻了个借口离席了。双方的大将都到下面拼死厮杀去了，席上的两位倒还是面不改色地谈笑风生着。

　　这场街头混战由于声势和规模都太强大激烈，所以一时之间倒有点热火朝天的感觉。人数上一品堂是占优势的，然而栖凤楼的二楼主宋青琳乃是出了名的女修罗，从人到剑都带着让人心寒的煞气，杀起人来如割草丝毫不留情，一路冲杀过来那气势倒是震慑了不少人。连钦下来的时候就见到己方的弟兄被逼着后退，江天傲一把名震中原的XX斧竟然有点招架不住宋青琳的锋芒了。他犹疑了一下，飞跃上前加入战团，骏霜剑连绵沉稳地托住了宋青琳手上带血的剑，回头对江天傲说了一句：“老江，我来助你一臂。”

　　江天傲楞了一下，随即吼道：“你退下，老子跟个女人对招还要人帮忙，往后传出去怎么见人！”
　　连钦并没有退开，反而越加专注应敌，“战场上还分什么男女，你我合力取栖凤楼二楼主的命算不得违背道义，上吧。”
　　江天傲嘴上虽然逞强，但一番对打下来也着知道这个女人的厉害，若挡不住她自己那一身的煞气，自己这边的气势只会一直被压制。啐了一口，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提着斧头杀上去。

　　宋青琳以一敌二，对方又都是身经百战的一流高手，屠杀的步伐立刻就受到阻滞。如连钦所言，宋青琳一被缠住一品堂的气势变立刻强了起来，激烈的反扑汹涌而至，把逼上来的栖凤楼弟子又追杀到对方的底盘。局面有了变化，栖凤楼渐渐就落了下风，冲杀在最前面的几位堂主摆出了以一敌十的凶猛气势，带得手下的人也跟着越发亡命，眼见栖凤楼人心开始散了。

　　一阵狂风刮过，钟不离一脚揣开还站在面前的尸体，停下来休息了一下，或许是太浓稠的鲜血耀花了眼，他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冷。这寒气随着急切而肃然的马蹄声越来越浓，他抬眼看去，就看见一列马队疾驰进来，不过几十皮马，那场面却有千军压境的气势，马上的人都面无表情，一手提缰一手拿刀，明晃晃的刀泛着寒气，见人即杀，一刀毙命。浑似从修罗地狱里杀上来的先锋军队了。他本能地带人冲上前去，渐渐看清了为首的人，精致冷酷的面具遮住了面孔，然而那双寒冰一样的黝黑瞳孔还是让人打寒颤，他看着混乱的战场，眼神是阴沉得全然没有任何情绪的，仿佛在看一地萧瑟的玉米杆，手起刀落就割掉一片。

　　突然的援兵拯救了栖凤楼的危难，只听到栖凤楼的弟子一边反击一边高喊着，“三楼主带黑骑死士来了，灭掉一品堂。。。”连钦这边已经渐渐要镇不住宋青琳了，忽然又听到栖凤楼有援兵至，一时之间也有些稳不住了，孟无双或可同凤栖梧一战，自己同江天傲合力也能拖延住宋青琳，但是这位从未露过面的三楼主谁来对付，此人一来整个气场都随之而改变，那种阴沉残酷的杀气连自己这里都能感觉到，他的实力恐怕还远在宋青琳之上。

　　眼见黑色的马队杀到自己眼前了，钟不离憋了口气，迎着为首的人冲了上去。在冲上去的一瞬间他心里有种预感，自己会死在这个人的剑下，那样阴鸷而肃然的杀意已经浸进了他的身体，然而他还是得上，这种时候退就是败，他靠着一柄长刀混到今天的位置和名声，是绝对宁死而不败的。马上的人瞄了他一眼，挥剑先砍他的刀，刀剑相触崩出些微火花，双方兵器相扛，内力相拼，噬骨的寒气沿着刀柄侵入血脉，钟不离觉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翻腾了，拼尽了全力还是抗不住那股强大而邪恶的浑厚内力，他被迫踉跄着退了两步，手上的刀已从中折断。马上的人似乎已经不耐烦跟他纠缠，提缰立剑，干净利落地只取他的要害。

　　“我命休矣！”钟不离脑中只得这一个念头，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头上一声锵然，预料中的一剑并未刺来。钟不离立刻睁开眼，只见身前有人替他挡住了马上的人，并且与对方一路激烈缠斗，竟然生生将对方逼退了一截。

　　“这是——”钟不离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然而又使劲盯着看了几眼，却发现那个身影和使刀的手法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炎罗刀舞出的幻影如一片燃烧的红莲，三界九天都在这火光中摇晃着，天下能使出这种刀法的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此刻本该是躺在棺材里的。

　　“总堂主，是总堂主啊～”一品堂的弟子在短暂的呆滞之后爆发出了混合着震惊与狂喜的吆喝，连栖凤楼的弟子在听到这声吆喝后也出乎意料地停了下来。‘雷轻羽没死，那是怎么回事？’

　　雷轻羽和栖凤楼的三楼主是短兵相接，双方一阵强攻强打之后便分别退开。马上的人勒住缰绳站稳了脚步，方才抬头去看负手站在屋檐上的人，瞥了两眼之后，冷冷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居然没死。”

　　雷轻羽稳住了气息，淡淡地回道：“抱歉让阁下失望了。”
　　马上的人想了想，看着他慢慢道：“那正好，碧落湖的灭门之仇我可以一并报了。”
　　雷轻羽冷笑了一声，“南宫瑾，果然是你。”

　　楼下打得要死要火的，一阵接一阵的刀兵交击之声和嘶喊惊呼之声模糊地传进来，所有人都想探出头去看个究竟，然而又不好开这个头。墨璃尝够了桌上的珍馐，也听够了席间的废话，叹了口气，不想陪着他们乏味下去了。

　　“屋里太热，开窗户吧。”说完也不容别人回答，径直起身去推开了屋中那扇临街的窗户，很悠然地站在窗边俯视战况。又一簇烟火在空中绽开，墨璃站在刹那间明亮起来的夜空下，正好清楚地映在马上人的眼中，他的眼神滞了一下，直直盯着那在转瞬的光芒中清晰闪现的容颜。墨璃感受到了马上那人的视线，无波无澜地回视过去，就看到他仍然盯着自己，然后慢慢取下了脸上的面具。面具下是一张清俊苍白的脸，深色的眼瞳收敛着邪肆的戾气 ，英挺的眉间却透着一丝冷倦。墨璃看清了他的容颜，面无表情地转开目光，去看对面屋檐上的雷轻羽，有点惊讶地回头对孟无双道：“雷轻羽不是死了吗？”

　　孟无双怔了一下，然后似乎读懂了墨璃的意思，人影一掠已经站在了窗边。多年的相处，即便是在暗夜他也不会错认那个人和那把刀。孟无双看了对面半晌，神情由惊讶转为面无表情，却未曾吐露一个字。倒是雷轻羽在对面看见了他，远远地点了点头，运气扬声对着屋内的凤栖梧道：“凤楼主既然有心要决一死战，何不现身相见？”

　　凤栖梧坐在席上，只听这份传声的内力便知道对方确实是如假包换的雷轻羽了。他皱了皱眉，眼神闪动间已知道今日诸多变数，情况复杂，不宜再战了。“雷总堂主言重了。今日难得太师有心设宴相待，在下又怎能如此不识抬举扰了两位大人的兴。咱们两家的恩怨，留待日后再算吧。”

　　雷轻羽对此无甚异议，“那好，雷某随时恭候大驾。”

　　两边的当家都说不打了，下面的人自然也开始鸣金收兵，一时街上又显得惨淡萧瑟起来。凤栖梧无心再同席上这两尊真佛蹉跎下去，找了个借口告辞了。晏晚亭回头看了看他离去的背影，转回头来一派恬然地笑道：“太师，听在下一句权，您老居庙堂之高，无谓为了这些江湖是非沾上一脚泥。”

　　陈太师此刻已经喝得红光满面了，呵呵笑道：“那是自然，倒是晏相你，该避避嫌了。”
　　两边敷衍几句，都没有推杯换盏的兴致了，于是意兴阑珊地结束了酒席，各自回避了。

　　孟无双饶过一路的伤兵残将，慢慢走到雷轻羽面前。从楼上到这里短短的时间里的他的思绪转了几番，此刻站到了突然复生的雷轻羽面前，反而是全无想法了。平静中透着疑惑地叫了一声：“总堂主。”

　　雷轻羽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去吩咐各堂口的负责人，待其它人欢欣鼓舞又安心地领命离开后，他才沉默下来，然后看着孟无双道：“我诈死，是因为帮中有叛徒。”

　　孟无双是多聪明的人，神色变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咬了咬唇道：“总堂主怀疑这个叛徒是我。”
　　雷轻羽未作答，叹了口气道：“白水塘一战，是你负责带人支援，结果梁九却死了，你是从来不会在延误战机的，结果却无缘无故地去迟了。”
　　孟无双把扇子在手上敲了敲，盯着地面看了半晌，慢慢道：“叛徒是梁九，白水塘大战之前我已经查出来了，他是我带出来的人，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所以他来求我说愿意以身殉职保住名节的时候，我答应了。”

　　雷轻羽对这个真相也感到意外，怔忪片刻后也有些怅然地道：“梁九素来最信服的人就是你，既然这是他求你的最后一件事，那就遂了他的心愿吧。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再对第三个人提起了。”

　　“那你要怎么跟兄弟们交代诈死的事情？”孟无双环顾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伤兵问道。
　　“这个再说吧，先处理好死伤的弟兄和家属，其它的事容后再议。”
　　“好。”孟无双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困惑地问道：“当日我亲自验过你的身体，的确是中了岚颜醉而死的迹象，你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伪装得几能乱真？”

　　雷轻羽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前方，“我找到个好帮手。”孟无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一身杏黄长衫的俊秀青年正牵着马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待看清了对方的面目之后，方才了然地点了点头，“难怪。”
　　至于雷轻羽是什么时候笼络到秦神医的，又是另一桩疑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