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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四章 岚颜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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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八月十五,寅时三刻。
地点:隆兴码头
刺杀目标:一品堂,雷轻羽
。。。。。
雪白的徽州宣纸在烛火的照印下微微发红,大大的阴影遮了半张桌子,整理卷宗的人眯了眼将烛台凑近了些,手忽然抖了一下,风咋起,卷起轻薄的纸页飘散而去。整理的卷宗的人来回搓了搓手臂,这天似乎真是凉了。
负责管理码头的弟子在清晨时分发现躺在货包旁的雷轻羽,脸颊微红,神情却不舒畅。起初还以为是昨夜同兄弟们在花船上找乐子,喝多了酒。待碰到身体时才发觉触手冰凉,竟是一点气息也没了。
一品堂旗下有四个分堂,现在四个堂口的八位正副堂主都聚齐了,偌大的一品堂总部议事厅是铅云重压雷霆震响前的凝滞和压抑。所有人都在沉默着,仿佛一开口就能立马将云层撕开道口子,让怒雷混着鲜血将整个京城都彻底摧毁。
通往后堂的帘子给掀了起来,林大夫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医药箱子。众人的目光马上汇聚到这位自帮派成立之初就一直在总堂效力的杏林圣手身上。林大夫却没看他们,沉着脸走到坐在主人位上的孟无双孟大总管身边,俯身耳语了几句。
孟无双抬起头来,神情是不见喜怒的冷淡阴沉。
“公子,总堂住他?”四分堂的堂住江天傲性子向来火爆,第一个就沉不住气了。孟无双没让他问下去,摆了摆手,对林大夫道:“说吧。”
林大夫站直身体,叹了口气。“总堂主是昨夜寅时左右走的,老夫刚给他检查了脉象和身体,无外伤,也无窒息的迹象。恐怕是,中毒而死。”
“怎么可能,总堂住昨夜一直同我们在一起喝酒,什么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给他下毒?”三分堂的副堂主朱廷原本是雷轻羽身边的弟子,以他对总堂主的了解,是万万不会相信能有人对他使毒成功的。
“若是普通的使毒高手,自然是不可能得逞。”林大夫摇了摇头,“总堂主身上并无什么不妥,脸颊微有酡红之色,状如酒醉昏睡,然而眉心却有一抹发青。你们若听过渊无释这个名字,就该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了。”
“七煞盟的头号杀手渊无释!”朱廷霍然站起来,脸色剧变。其它人也是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相思箭,断人肠。岚颜醉,骨成灰。总堂主中的是岚颜醉,天下至毒无解之物。居然是七煞盟的人出手。。。。。”
就算是七煞盟最顶级的杀手,也该知道贸然对京城黑白两道的总瓢把子出手会有什么后果。江天傲起身决然地往外走,“我带人去灭了七煞盟。”
“老江——”一分堂住连钦为人沉着,顺手拦住了他。“你现在带人去找上七煞盟又有什么用,总堂主不在了,外面多少人等着看咱们的动静,此刻轻举妄动,后果不堪设想。况且七煞盟说到底也只是接人钱财替人做事,你这么冲上去跟他们火拼,两派相斗,说不定正如了那幕后买家的意。”
此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另几个沉不住气的也暂时冷静下来。“那依连堂主的意思,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连钦这个人遇事沉着冷静,并且也很知道分寸。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孟无双道:“现在总堂主不在了,在新任堂主选出来之前,帮中一切事物还要劳烦无双公子来担待。”
孟无双论年纪,比底下这些人大半都要年轻,然而他能稳坐这二把交椅这么多年,谋略武艺撇去不谈,能服众是最重要的一点。现在下面的人心思各异,却都耐着性子在等他发话。他默然了半晌,原本含情带笑的眼睛此刻是令人看不透的喜怒无形:“既然各位信得过在下,那么就先什么都不要做,好好把总堂主的后事办了吧。”他淡淡地说,“传令下去,一品堂管辖下的所有店铺商号一律歇业三日,三日之后替总堂主出丧。也请各位这几日管束好手下兄弟,不可轻举妄动。”
“那总堂主的仇,咱们何时才能去报?” 江天傲问道。孟无双瞥了他一眼,这一眼说不上凌厉,却让人不自觉地发寒。“你放心,我与总堂主曾经歃血为盟,他若遭遇不测,孟某便还得一口气在,也会手仞仇人以祭英灵。”他叹了口气,眼睛闭上了又睁开,“但是我也答应过他,有我活着一日,就要尽心尽力维护一品堂一日,绝不让人趁机击跨它”
淮水巷一带的屋舍都有些年头了,青瓦灰墙,外表看起来也不过是清幽古朴,然而沾着点开国之初的传奇古迹,一般的商贾官员却是买不起的。
桑秋在偏厅里坐到快子时,见庭院里仍然静悄悄黑黝黝的,便吹了灯兀自进房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做了场梦,觉得房间的给人点亮了。他是个浅眠的人,辗转了两下睁开眼睛来,发现孟无双不知道何时起就坐在床前了。
“无双。”他撑起身体轻声叫了一声,孟无双垂头背对着他,不动有不说话,那样子像在出神也像在沉思。桑秋犹豫了一下,他是孟无双从娼馆买回来的小倌,没胆子去打扰他思考正事,便也坐起身来,心想他这是怎么了,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倜傥不群的人物,今天跟落了魂似的,虽然背着身看不清表情,但那姿态也够寥落的了,再加上这身素色的缁衣,桑秋忽然想起早上听说一品堂出了大事,几句闲言当时也没在意,现在想来难道是真出了大事。
“无双,你不冷吗?”桑秋又叫了一声,顺手取了件衣服给他搭在身上。孟无双让他给唤醒,转过脸来,神情倒看不出什么来,他桑秋当内子来养,故而在他面前一直是真实的淡定沉着,握住他的手塞进被子里:“你怎么醒了,继续睡吧。”
“哦。那你呢?“桑秋问。孟无双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道黑影。他摸了摸桑秋额前的发,沉吟着道:“我在江宁还有处宅子,现在让一个娘家的表兄照看着,你明天叫小丁收拾好东西,陪你去那儿住一阵。”
桑秋蓦然睁大了眼,他有一双清亮乌黑的圆眼睛,大双眼皮,五官清秀,但有些傻气。孟无双在娼馆上跟他过了一宿,因觉得这孩子可爱,就逗他说“你再别接客了,等过两日我跟老鸨说了替你赎身。”一句戏言而已,桑秋却认真地应了,当真没再接客。过了一个多月他们娼馆的头牌应了知府的邀请出席个私宴,正巧碰见了孟无双也在场,就半讥半讽地说:“公子这里倒是山珍海味地享用,桑秋那傻子现在可连馒头都快啃不上了。” 孟无双当时就一口菜也没再能吃下去,第二天就真的把桑秋赎了回来,相处久了,觉得这半大的孩子真是可爱,没两天就成家养的了,自己也舍不得再往外送,因此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让他好好呆着。
桑秋不想走,又觉得忐忑,忍不住问道:“我去那儿做什么?”
“就当去玩吧,江宁那地方不错,好玩的好吃的都不少。”孟无双说。
“我一个人去有什么好玩的,要去咱们一块儿去。”桑秋有点不依,抓住孟无双的手说。孟无双苦笑了一下,“我是叫你去避祸的,傻瓜,现在大哥死了,帮内不太平,京城更不太平,你留在这里只会叫我分心。”
桑秋张了张嘴,不甘愿又找不到话来反驳。沉默了半晌才忍着性子说:“那我先去那边等你,雷老板不在了,一定有很多人想对付一品堂,你能抗的就抗,不能抗的让给别人去做吧,自己的性命最重要,别让我一直等。”
孟无双笑了笑,觉得这内房没白养。把他裹进被窝里合身抱住,幽幽地说:“江湖上的事你不明白 ,岚颜醉是这世上最折磨人的毒药,能叫人五脏六腑如被生生撕扯切割一样的难受,大哥是活活痛死的。我不一定非要做总堂主的位子,但是这个仇不能不报。”
“哎,你要不是江湖中人多好。”桑秋小声说。
“我若不是江湖中人,你就没机会遇到我了。”孟无双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声音也听不出喜怒来。“当年家道中落走投无路,差点就要沦落得沿街乞讨了。我就是在那时侯遇到雷轻羽的,他也刚从扬州的家门叛出,孤身北上,举目无亲,咱们两个失意人在个破酒馆里一桌喝了点酒,他把身上唯一值钱的刀押做了酒钱,我便答应了跟着他一块儿闯闯。一转眼,快十年了,看管了风云变化,轮到自己身上,却终究还是不一样。”
桑秋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了,转身靠近他怀里,贴着耳根轻轻地说:“那你要保重,不管怎样都好,一定要留着条命来见我。”
孟无双看他眼中隐隐透着惶恐和害怕,便不再说下去,在他额上长长地亲了一下:“不早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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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各大妓馆酒楼当铺赌场挂着白幡歇了三天的业,原本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段儿忽然间变得冷清糁人。到了第三日,一品堂为雷总堂主出丧,送葬的队伍走出红香坊,一路接上三支从不同方向汇集过来的分堂子弟,浩浩荡荡的一条黑龙随着扶灵的几位堂主往城外走去。路过玄武大街的时候,孟无双转了进去,一路沉寂无言地走过,最后停在了栖凤楼的大门外。
楼内的人早已闻讯,从内到外的将他们包围了一圈。孟无双看了那站在院内高楼上的人影一眼,肃然举起酒杯,缓缓在门口倒了下去。他一连倒了三杯酒,一边倒酒一边道:“今日在此为大哥你敬三杯黄泉酒,你在下面安心地等着。待你头七回来之时,一品堂弟子定以仇人首级为祭你的英灵。”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数百名雷门弟子,一字一句地道:总堂主头七之日,便是一品堂新当家上任之时,在场诸位,谁能取得凤栖梧的人头,孟某第一个奉他为新任总堂主!”
孟大总管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还有什么异议,一时热血沸腾群情激愤,喊杀声快把高墙铁门后的栖凤楼都震动起来。
“孟无双这一招倒是下得狠。”负手站在楼上的男子玩味地说,他有一张清俊干净的脸,眉眼间却藏着落梅般的傲气。
“哼,那不正好,我们就杀到他们臣服为止。”清冽的声音,透着绝然和自负。男子转过身来,捏起一枚棋子慢慢捻摸。“纵然没有雷轻羽在,也不要小看了一品堂,青琳。”
“那咱们不妨看看。”宋青琳淡淡地说,“看是我还是你,先取到孟无双的人头。”
短短四天,整个京城都陷入了越演越烈的腥风血雨之中,一品堂和栖凤楼的斗争已经演变成了严重危及京城治安的群斗搏杀。负责京城治安的都指挥使已经无力加以管制,只好将情况上报到兵部,兵部侍郎自觉自己的面子摆到这类江湖斗争中未必有用,最后请了身份显赫又风传跟这些雄距京城的江湖组织有点来往的陈太师出面调停。陈太师没把这种复仇私斗当成大事,很愿意趟这趟混水。令人通传了两方的首领,当夜就在临江楼设了宴,要两派的当家前去赴宴,把事情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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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设宴啊,那咱们是去还是不去?”朱廷将朱红烫金的帖子丢到桌案上,抬头去问其他人。
“太师宴,老子看是鸿门宴吧。陈老头被姓晏的排挤得憋屈了是不是,闲来没事往咱们的事上插一杠子。”二分堂的堂主钟不离以前乃是盐枭出身,素来不喜朝廷中人,一只脚蹬在椅子上用手煽着风说。
“老钟别那么大火气,我知道这两日你码头损失大。”江天傲拍了拍他,“等着吧,今晚我们就把栖凤楼的崽子们都收拾干净。”
“公子,你怎么看?”连钦转身去问孟无双。孟无双低头翻转着手上的请帖 ,等下面的人闹够了才慢慢地问道:“四天,,十七次进攻,咱们出动了大半人马却还没能打进栖凤楼的总部,为什么 ?”
诸位堂口的负责人都噤声了,孟无双把在座的人都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咱们对栖凤楼的实力估算有误,他们背后还藏了人。仗不能这么蒙在鼓里胡打下去,今晚我去赴这太师宴,会一会栖凤楼那位藏在背后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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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上的折子戏气氛正浓,凤栖梧坐在后排的包厢内,接过弟子手上的帖子看了一眼,然后顺手递给了坐在身边的人。
“太师宴,有点看头。”身旁的人淡淡地说。
戏到了高潮,武生脚不沾地地连翻十八个跟头,顿时赚得满堂彩。凤栖梧抿了口茶,跟着下面的看客们轻轻拍掌。“好,今晚,一品堂这个名字就该从江湖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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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从城外沿河慢慢驶进来,到华农桥的时候减慢了速度。木郎拉住马僵,回头对着车内问道:“大人,咱们是直接回府吗,还是你还去别的地方?”
车帘被掀开一角色,晏晚亭看了看天色,“什么时辰了?”
“卯时都快过了,大人。”木郎不知道为什么去庙了少个香也能折腾一天,肚子咕咕地叫着。
“不早了。”晏晚亭想了想说:“那先不回府,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这话很合木郎的意,兴致高昂地应了一声,“那大人想去哪儿用晚饭?”
“临江楼吧,墨公子想去见见老东家叙叙旧。”晏晚亭懒洋洋地说。
“是你自己想去蹭太师的酒宴吧。”墨璃在身后悠悠地反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