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鱼鳞案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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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周清来和赵奇原本以为可以借助衙门中的一班人协助查案，哪知他俩一整天多半的时间都用在和这些人扯皮推诿县衙的各类公文琐事上，忙得焦头烂额。
果然看上去越好的身份往往越是神坑。
一直到太阳西斜时分，他们才腾出手和傅祈年、林献攸在书房里面开始讨论这一天的见闻。
傅祈年先发言：“我是西街市温家香料铺的女儿，这一条街买卖的货物中很多价值不菲，有几家是给冯府供货的，正好温家就是其中之一。冯家是士绅地主，家大业大，在当地本来就是话题中心，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大街小巷都议论纷纷，信息量很爆炸。我大概总结了一下当地人对冯家这件事的一些猜测。
首先是死者父子的关系。冯老爷有三个儿子，应该说对长子一向还是比较器重的，这些年家里很多田亩和产业也渐渐放手给大儿子去管理。不过近来一段时间似乎冯家老爷和长子的关系有些紧张，听说父子间还爆发过几次冲突。原因嘛，街坊间传得就太多种多样了，有说是因为家里的产业、有说是为了公中的开支、还有说就是家庭零碎纠纷。不过这些原因大多是外部臆测，我基本持保留态度，后面献攸应该会给我们更真切的内部信息。
现在验尸的结果早已经不是秘密了，而一开始仵作的父子互殴致死的说法，在市井中还是有很多人买帐。鉴于我们都已经确信这是他杀案，这种说法我们可以不考虑，但由此可见冯氏父子的关系确实出现了比较大的问题。
接下来我把他杀的可能性顺水推舟放了出去，可能这种说法更有料吧，我因此得到了许多街里街坊的踊跃反馈。
而反馈的焦点集中在冯家大少夫人、二少爷和三少爷三人身上。
大少夫人嫁来两年无所生育，所以婆媳、夫妻间都不是很对付。坊间甚至隐约有流言提起说大少夫人是有情夫的，是她伙同情夫杀了丈夫和公公。对于这一点我不太能完全认同。如果是大少夫人，她一个弱质女流不可能是自己对两个成年男子动的手，一定有人帮忙，但杀丈夫也许还有情感上的原因，杀公公就显得没什么必要。退一步讲，杀两个人就是为了伪造凶案过程洗清嫌疑，确实因为私情杀人，那么这个话题的热度低得太不正常了。
二少爷和三少爷的问题在死者身后事上，焦点主要落在二少爷身上。听说二少爷还未成婚，平素性情十分刚愎自用，又一直觊觎家产。老爷和大少爷一死，论理家中就应该由二少爷主事，而夫人却偏怜三少爷这个幼子。所以两兄弟间，一是掌事权力，二是财产分配，总结起来就这两个矛盾集中点。
但也因为风言风语偏爱见到这种大家族里的夫妻不和、兄弟反目的狗血戏码，所以我只能说这是其中一个能参考的思考方向，其他的可能性就得靠大家补充了。”
接下来是林献攸，他无奈说道：“也许正应了那句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我感觉冯家那点事可能早就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了。”
他这么一说，在场众人都不禁笑了。
“我在这里扮演的是冯家的三少爷，他目前是县学的生员，在家中还没有开始管事。就我所了解的，首先冯家的公中出支确实是有问题的，而且很可能已经有了很严重的财务问题，冯老爷和大少爷的矛盾根源似乎也在于此。我曾经试探性问过冯夫人家中产业，奇怪的是，不同于坊间说的她偏爱幼子想为其争取财产，她似乎不是很希望我过多去了解冯家的产业。
过去的一天里我只在晚饭的时候见过二少爷一次，他看上去似乎并不为父亲和兄长的暴毙过分伤心，唯一提起来要尽早接回父兄的遗体的时候，其意图好像也只是为了早早办理丧事以便接手家产。他一天时间都在外面，而且府中没人知道他究竟在忙什么，下人们也只是根据二少爷素来不好的风评，猜测他可能是在外面东游西逛惹是生非。
至于少夫人，她一直素衣服丧、满面哀容侍奉在夫人身边，帮夫人处理家中事务。不过夫人确实不喜欢她，对她诸多挑剔，而且也没有任何让她管事的意思。”
傅祈年在一旁写写画画记下了一些笔记，一边琢磨道：“那么现在最好要弄明白的问题之一就是冯家的产业到底是什么？弄清楚这个产业，可能就能知道冯氏父子的死因，也能大概知道冯家的内部矛盾起源在哪。”
目前看来，近亲的嫌疑不能完全排除，但可能性高不到哪里去，那么就该按社会关系往外圈渐次推导下去。
周清来回应：“祈年说得很对。我和赵奇这一天重点看了冯家在县衙留的税收造册，上面详细记载了冯家的人丁、房屋、田亩和产业等。但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冯家的造册太完整太干净了。”
又是全体会心一笑。
周清来抬头看天无奈笑道：“按赵奇对其他造册相互比对和我对县衙胥吏种种行径的观察看起来，冯家这种干净在这里太反常了。”
再往细了分析也没必要，反正基层官吏上下其手，里面可以玩弄的把戏花样实在是太多了，从古至今屡见不鲜。
周清来正了正神色：“这样的干净恐怕是因为冯家真正的家底不在账面上，所以宁可田亩人丁上多交一点，也不希望在这种地方被人找到把柄从而把真正的家底查出来。不过虽然我们能看出来其中有猫腻，但也不得不说，这让我们一时无从查起了。”
赵奇补充道：“我白天已经安排了捕班去暗中盯住二少爷和冯府，但如果按你们的说法，二少爷基本没有接触过冯府的核心产业的话，短时间内在他身上找到突破口的希望不是很大。”
傅祈年还在旁边零零碎碎记笔记，试图从中再找出被忽略的蛛丝马迹，然而写着写着就没墨了，她索性去周清来的书案上把砚台整个端过来。
傅祈年突然咦了一声：“桌上这个镇纸，怎么有点眼熟？”
周清来闻言立刻走了过来——果然是那方小叶紫檀的镇纸。
林献攸和赵奇见他们两人都立在书案边不动，不由得也都围了过来。
小叶紫檀有驱邪避鬼的作用，这个镇纸还曾经帮他们挡住过残魂的袭击，表面上看来出现在周清来扮演的县令的书案上也没什么坏处。
但傅祈年的神情却明显凝重了下来：“周主任，我曾经和你提起过，停尸房内两具尸体面目一直被黑气笼罩。”
周清来有点猜到傅祈年的意思，点点头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当时我以为这只是某种对案情的暗示。但是这种黑气其实也说明两具尸体的魂灵还附在尸体上没有消逝，本来也不是大事，直到这个镇纸的出现。一个能辟邪的东西，凭空出现在这里可能意味着……之后会出现那些东西。”
傅祈年咬着嘴唇又沉吟了一会儿，“这样吧，我今天必须去停尸房一趟，我试着把我们找到的信息分说给残魂听，如果他们能认下我就能更接近真相，也许还能渡化他们，免得留着夜长梦多。”
赵奇说：“那我们陪你一起去，如果有危险，现在天都快黑了，要是真有那些东西，你一个女生去恐怕不安全。”
傅祈年想了想还是婉拒了：“既然镇纸出现在县令的书案上，你和周主任天黑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出门了，尤其是接近停尸房那种地方。然后这个镇纸既然出现了你们最好后面就随身携带，以防不测。”她挠挠头笑道，“不用太担心我，毕竟也不是第一天做这行，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周清来和赵奇听了也不好反对，反而是林献攸说：“那我送你过去吧。”
傅祈年本来也想拒绝的，但又一想一来林献攸不是魂灵锁定的目标，二来回想之前在疗养院可能他也有自己深藏不露的手段，所以最后也就同意了。
外面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宜早不宜迟，他们从周清来这里各自提了一盏灯笼，就起身前往停尸房了。
这个时间停尸房内外都没人了，傅祈年和林献攸悄悄地没费多大力气就进去了。
停尸房门窗都是关着的，里面的空气比昨天白天他们刚来时更让人作呕，傅祈年强忍着令人头昏脑涨的恶心找到香炉，点燃了里面未用尽的香料，慢慢地才觉得有些舒缓过来。
就在傅祈年去焚香的时候，林献攸提着灯笼走到两具尸体旁边检查了起来，试图找到可能被他们遗漏的线索。
缺乏保存技术，尸体腐化的程度远比昨天更不堪入目。傅祈年仅仅是点完香回身在昏暗的灯笼光线下瞥了一眼，就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但是蒙在他们脸上的黑气依旧还在。
仅仅靠烛火照明的压抑昏沉的浊臭环境下，傅祈年还必须得保持屏息并同时尽可能冷静思考，她感觉每一秒都自己的意志力都在飞速流逝。
突然转头看见林献攸提着一样的灯笼，长身而立在她旁边一步之地，也是一样的光，笼在他身上就显得那么安宁温润，他只是带着一点淡得像湖中涟漪一样的笑意恬然站着。
傅祈年突然觉得好像她的心也随之沉定了下来。
“你会害怕吗？”林献攸问她，“能直接看见那些东西的话，可能要比看不见的人承受更多。”
傅祈年想了想回答道：“习惯了就还好。恐惧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未知，很多人会因为不知道鬼魂是否存在而备受恐惧，但对我而言，所见就能判断是否有魂灵存在。没有的话当然不用在意，有的话，那就再去想怎么对付他们好了。怕倒没有那么怕，但是避免不了看到会难受。”
尤其是这种，何止是难受，那是相当恶心！
半晌她又问：“那你不觉得怕吗？这种时候还陪我来停尸的地方。”
林献攸摇摇头：“有你在。”
傅祈年听了仰脸一笑，露出一点藏不住的自得。
但她没再多说下去，而是开始按计划把他们的所得分说给死者，希望能从他们的残魂的反馈中得到某些线索，但是令人失望的是这种做法似乎收效甚微。
直到她说完以后，那层黑气才慢慢地隐隐约约淡了两分，就是说他们的推测不是不沾边，但是这么多里面具体是哪个沾了边就不得而知了。
活脱脱一个期末考试之前告诉你一本书都可能是考点的授课老师。
看到她低落的神情，林献攸说道：“是你提起过的他们面目上的黑气还没有消散吗？”
傅祈年点头。
林献攸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仵作留在尸体旁边的工具随便一件开始对死者的头部到颈部细细探查了起来。
傅祈年马上反应过来他的用意，也不多说，同样也拿了一个工具对另一具尸体捣鼓起来。
半晌后她突然用镊子从死者口中扒拉出一片东西惊喜道：“你看！”
一片鱼鳞。
生鱼鳞。
因为这一片生鱼鳞，他们的思路便迥乎不同了。
死者的尸体被发现是在后山，而且是在一场暴雨之后，很多线索都被雨水冲刷一空，因此也掩盖了后山根本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的事实。
傅祈年忍不住说道：“是江河或者湖泊。”
真正的案发现场应该是在河湖等水域，否则以死者的社会地位，无法解释尸体的口中为何会出现生鱼鳞这件事。
林献攸接着推测下去：“漕运！”
“对，这下全都说通了。”傅祈年顿时觉得柳暗花明，“他们的口中还有鱼和肉的残渣，所以仵作当时没有注意到其中混入了一片很细小的生鱼鳞。雨水的存在会掩盖许多落水后的痕迹，这个年代又没有特别精密的验尸手段。但是雨水无论如何不会把生鱼的鳞片带到尸体的口中，只可能是他们在落水时还没有完全咽气，才会在挣扎的时候把水中的杂物带到口中。”
这个仅仅连指甲盖大小都没有的鱼鳞能给出的信息是在是太有价值了。
傅祈年捏捏鼻子换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那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做成自杀还要抛尸呢？很可能是因为如果留在第一案发现场，会让人顺藤摸瓜查出冯家父子背后的太多东西。冯家背后的产业，河道、漕运，一定是这样。”
林献攸补充：“以冯家的地位，官府和冯家都一定会追查冯氏父子失踪的事情，根本不可能不了了之，与其等他们在水里被发现，不如伪造一个所谓的互殴致死的‘真相’搪塞过去。更何况这里上上下下的官吏本来就算不上干净。”
有时候甚至不用上下打点一通，买通一个关键环节就足够了。
“明天我想去这里的渡口码头之类的看看。除非实在没有收获，我才会再去找诸如有游舟画舫的景观湖。这是我目前的思路。”
林献攸：“我和你一起去。”
傅祈年默认，然后看了看窗外基本黑下来的天色，半苦笑着：“我必须得回去了，我这身份在家有宵禁，得麻烦你去和周清来赵奇说一下明天的安排吧。”
“我先送你回去，再回来和他们详细说。”林献攸淡然一笑。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鱼鳞案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