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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灵山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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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报以沉默。的确,这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无论蓝忘机怎么回答,都无从知晓是否答对,因为没有途径可以印证周璨的话。除非,她能带路,一直走到中原灵脉的跟前。蓝忘机不敢相信,但又不愿不信。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若有所思的神情,已经猜到了他内心所想,但自己是根本不信周璨的,因此,带着三分不屑,对周璨笑道:“撒没撒谎,永远无法印证,有何意义?”
周璨正色道:“我若可以证明呢?”正午的阳光穿过薄云照在她脸上,她整张脸剔透得像是罩着一层琉璃的面具。惜言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她,甚至忘了炉子上的水已经沸腾了好久。
比魏无羡先一步,蓝忘机问道:“如何证明?”蓝曦臣看了蓝忘机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
“我可以告诉你灵脉的位置,还可以告诉你打开灵脉的方法。”周璨几乎是咬文嚼字,将这句话清清楚楚地送进每个人的耳里。
蓝忘机正欲发问,魏无羡按住了他放在膝上的手,对他摇了摇头。蓝忘机眼眸晶亮如星,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魏无羡对他粲然一笑,轻声道:“蓝湛,我知。”蓝忘机瞧见魏无羡神色坚定,眸色忽然一暗,淡然垂下了眼帘。
周璨对魏无羡与蓝忘机两人不同寻常的举动视而不见,将茶盏递到惜言面前,明眸忽闪,示意她沏茶,不要呆坐在旁边。惜言这才收回诧异,兰指纤纤,往众人茶盏里斟了一遍。
蓝曦臣玉面微寒,对周璨问道:“中原灵脉与灵丹这等上古之谜,显然不是偏居一隅的苏州地方官员所知晓的。周主薄您到底是什么身份,可否对我等言明?”
周璨坦然对上蓝曦臣略显严肃的目光,道:“蓝宗主,请恕我不便回答。但我所说,确是事实。”
蓝曦臣见她这么直白地表露出身份确实有所隐藏、但又不愿意透露的意思,只能沉默不语,姑苏蓝氏的教养也不允许他继续追问下去。
魏无羡道:“周主薄,你所说的灵脉灵丹太过神秘,我们无从考证,不如还是考虑我的提议?”
周璨轻轻叹了口气,答道:“魏公子,其实这并非我可以决定的。但我可以承诺,朝廷对姑苏蓝氏,绝对不会苛求。若再有更多要求,恕我无能为力。即便给我一张新琴,我也无法答应超出我能力范围以外的事。还望见谅。”
魏无羡不知真假,目光在她脸上巡游,周璨坦率回望,并未有一丝不安,也未见一丝妥协。
蓝忘机伸出手去,问道:“周主薄,这张琴,可否交予我,尝试修复?”
周璨直起上身,将瑶琴双手奉上,点头道声:“多谢!”蓝忘机双手接过,低声道:“不必。”钟灵在周璨与在蓝忘机手中传递之际,光线折射,温润的漆面隐隐露出无数细小断纹,足见经历过岁月如刀,刀刀无情。
周璨转头对蓝曦臣道:“蓝宗主,我提的条件,不必马上回答我,可以再思量一下。”蓝曦臣微微点头,未置可否。
云深不知处午时的钟声远远地传来,几人静静听完,蓝曦臣起身,蓝忘机一手携了钟灵,一手悄悄拉了魏无羡一把,三人一起告辞,回往云深不知处,周璨和惜言两个留下,慢慢收拾。
林间光影细碎,雀鸣啾啾,魏无羡眼看蓝忘机似乎一直在想心事,便笑道:“蓝湛,你想什么呢?难不成想着怎样将这张钟灵据为己有?”蓝忘机幽幽地横了他一眼,答道:“不是。”
“蓝湛你怎么这么实诚啊!”魏无羡忍俊不禁,轻轻捏了捏蓝忘机的脸。
蓝曦臣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不忘优雅地轻咳两声,温言说道:“魏公子,忘机是想到灵丹对你的身子大有益处。”
其实魏无羡早就猜到了蓝忘机心中所想,必定是因为周璨说的,灵丹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自己这个半死之躯如果能够得到灵丹,不说什么天地同寿,多活百八十年应该不在话下,最重要的是,自然也不必每年再休眠十来个月。这对蓝忘机的诱惑,实在是大过了天。
但是,这只存在于上古典籍中的灵丹,根本无从考证、无从证实,魏无羡不愿意用这缥缈的希望,换取蓝氏一族与周璨讨价还价的机会,故而假装不懂蓝忘机的意思。
魏无羡只轻笑了一下,便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神情。蓝曦臣侧目一看,胸中已然明了,对魏无羡心生敬意,柔声安慰道:“魏公子不必忧心赋税之事,姑苏蓝氏自来就不会做那些强买强卖的生意。按照周主薄公之于众的要求,姑苏蓝氏必须上交给朝廷的,不过百之□□,远远伤不到筋骨。”
魏无羡笑着摸摸鼻子,对蓝曦臣道:“泽芜君,我看这次受打击最大的,应该是兰陵金氏吧。不知道敛芳尊可有对策?”
蓝曦臣摇头道:“其实仔细算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影响。兰陵金氏的产业一向很广,阿瑶又善于经营,即使交出从岐山温氏得来的产业,仍然是仙门中最富有的家族。”
“那倒也是,当年岐山温氏还在的时候,兰陵金氏就不比他们差,如今又过了这许多年,从温氏那里掠来的东西,只怕纸面上也早就转化成兰陵金氏自己的了。”魏无羡笑笑,心道也只有聂怀桑这种醉心于古玩字画的仙门纨绔子弟,才会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崩溃。而金光瑶这种玲珑剔透之人,自然是步步为营,早有算计。
“对了,泽芜君你和蓝湛来找我,有何事?”魏无羡忽然想到这事,拍拍脑袋,又笑道:“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说笑了,忘了正事。”
蓝曦臣微笑不语,等他笑完这一出,便徐徐说道:“今日清谈会上,敛芳尊提议修建瞭望台。一是因为近年以来,邪祟频出作乱,有许多偏远地区,仙门得到消息后再赶去,往往已经酿成大害。”
三人在林间小径上穿花拂柳,魏无羡静静地走在蓝忘机身侧,听蓝曦臣在前面讲述。
“二是因为前次清谈会上,百家已经就在空中御剑划分剑道达成共识,若建成瞭望台,十二时辰灯火通明,正好作为修士在空中御剑时掌握方位的标志。”
“三是,由各家修士看管的瞭望台,可以监测到没有按照剑道御剑的修士,提交百家处置。”蓝曦臣说完最后一句,回头看着魏无羡,欲言又止。
魏无羡奇道:“泽芜君,这事百家都同意?修建瞭望台,只怕费用不菲,如今朝廷正在削减百家产业,由谁出钱修建瞭望台?”
蓝曦臣道:“意见并未一致。敛芳尊提议,由各家族按照大小共同出资建立,四大世家多出一些,其他小家族各出一些。我与江宗主都无异议,但怀桑尚未答允。其他小家族各有不同意见。”
魏无羡无奈地抬抬眉毛,心念转动,笑道:“那么泽芜君找我是为何?这些事我注定也帮不上忙。”
蓝曦臣微笑了一下,又看了蓝忘机一眼,道:“我听忘机说,你近日设计了一个灵器,可谓巧夺天工。”
“喔,那个啊!用来防止修士在空中相撞的符牌?”魏无羡恍然大悟,双手一拍,眉飞色舞地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剑道怎么划分谈不妥,瞭望台一时半会也修不起来,那么给各家修士配上这个,岂不正好?!”
他自然地朝蓝忘机靠过去,伸手搂住蓝忘机的肩膀,“蓝湛,你还是告诉泽芜君了啊?当初不是嫌做这个麻烦吗?”
蓝忘机扑闪着眼睫,眼里透着笑意,却微微摇头道:“既然麻烦,当不是无偿使用。”
魏无羡抓着蓝忘机肩头的手一下子收紧了,“什么意思?”心头忽然有些乱,目光在蓝忘机与蓝曦臣脸上往复巡游,莫名地觉得有些怅然,又有些期翼,仿佛有只飞蛾子在脑子里扑腾,怎么也扑腾不出去。
蓝曦臣看魏无羡脸上的表情莫名变幻,难以描述,也撑不住笑了,随后轻掩唇角,道:“这是一个不成熟的提议。我只是稍微提了一下有这样一个符牌,阿瑶立即就说,赶紧批量制作出来,百家都得需要它。”
魏无羡终于笑了笑,道:“其实空中撞击事件,也不是那么容易碰上的,敛芳尊这么急着要,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蓝曦臣眼中似有赞许之意,道:“魏公子果然聪颖。阿瑶说,朝廷削减百家产业,各家都有损失。开辟新的收益渠道,对百家有益无害。近年来,不断有平民请仙门修士替他们运送信件和重要物资,御剑比走陆路和水路要快和安全得多。”
“真不愧是兰陵金氏的家主啊,这敛财的路子只有他才想得出来!敛芳尊的意思,百家以后广开财路,专门安排修士御剑走镖?”魏无羡颇有兴趣地问道,双眼滴溜溜乱转,突然特别想要笑。
民间除了信件走官邮以外,普通货物交由车行运送,贵重物资则都是镖局在打理,要说到快和安全,还真比不上修士御剑。可是以往,修士们都自持身份,哪里会想过帮民间捎带物资挣钱的。
真真是风水轮流转,标榜了几百年不食人间烟火,实则一直都未脱离红尘的修仙世家,终于也要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态,转而明明白白地追逐真金白银了。
蓝曦臣仙姿如鹤,白玉般的脸颊浸染丹霞,嘴角三分自嘲,手抵下颌,轻微地咳嗽了几下。
魏无羡放声大笑。路旁的草丛里扑棱棱地飞出几只斑鸠,紫红色的脚爪一闪而过,窜到枝叶更浓密的树梢去了。魏无羡笑了两声,立即记起“云深不知处不得喧哗”,硬生生地将最后几声笑吞了下去,脚下虚浮,扶着蓝忘机的肩膀使劲揉着肚子。
蓝忘机稳稳地扶着他的腰,停住脚步,一直等到魏无羡笑着缓过这口气,才开口道:“敛芳尊的意思,百家要用,得买。”说得仍旧是平铺直叙,目光里却透着一点温柔。
魏无羡听得不能再明白了,他怔怔地对上蓝忘机的眼睛,似乎全身都在发烫,带着不敢相信的雀跃,似自语,似发问,喃喃道:“蓝湛,我能挣钱了啊!……真的……我能挣钱了!”
被他激荡的心情所感染,蓝忘机面上露出破冰融雪的笑容,浅淡剔透的虹膜映着魏无羡略带恍然的神情,点头道:“嗯。”
一个被众人轮流嫌弃了半辈子的魏无钱,终于在自食其力的喜悦之下老泪纵横,竟然没有发现用力太过,捏皱了含光君如云披雪的家袍,只顾着连连摇头感叹:“要是早把心思用在这上面,也不至于吃了那么久的萝卜啊!” 蓝忘机凝视着他双眼,示意他不必在意,又伸出右手将他手握住,带着他往前慢慢走,一股暖流从手心直透心底,魏无羡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蓝曦臣也噙着几分微笑,边走边说:“实在抱歉,忘机与我说你喜食辛辣,我竟忘了许多日。如今吩咐了厨房,以后你们的膳食,总会备上几样辣菜。”顿了一下,忽然失笑,道:“呵,魏公子,我可在此解释一下,并非今日说到你的符牌可以挣钱,我才吩咐厨房专门准备的。确实是前几日俗务太多,没来得及,还望见谅。”
魏无羡心里正高兴,听蓝曦臣说到口味这档子事,就有些不好意思,便问蓝忘机:“蓝湛,你不会吧?专门让泽芜君交待厨房做辣菜?云深不知处几百号人,要是人人都有偏好,再多的厨子都得撂摊子不干了。”
蓝忘机平淡地回眸说道:“我没有。”
蓝曦臣笑道:“忘机并没有让我安排,是我自己想到理应如此。毕竟我也知道,云深不知处的膳食,过于清淡了。”
果然不愧是泽芜君,总是谦雅温和,仿若春雨润物,潜而无声。魏无羡在一重欢喜之上,又添一重感动,真心实意地对蓝曦臣道谢。
因至午膳时刻,蓝曦臣自是要去奕心厅面见一下客人,于是在路口与魏无羡二人分别。蓝忘机将钟灵交到蓝曦臣手上,道:“烦请兄长将此琴带到藏宝阁。我与魏婴有事商议,待未时二刻再去叨扰兄长。”
随蓝忘机至厨房取了食盒回到静室,开启盖子的那一刹,果然一阵辣香扑鼻,三道红艳艳、油浸浸的菜肴在旁边青绿黄几色映衬下,犹为诱人。魏无羡食指大动,还未等盘子取出,就以手为筷,抓了一簇放进嘴里。
美食难得,魏无羡一连吃了三碗饭,将几道辣菜风卷残云,连油沫星子都掺进米饭里,一滴不剩,还破天荒地直到吃完都没有说一句玩笑话,惹得蓝忘机在细嚼慢咽优雅从容之余看了他好几眼。
心满意足地吃了个饱,魏无羡扶着肚子半瘫在案桌旁,忍不住笑出了声。蓝忘机吃完收拾碗盘的时候,魏无羡还在那里自己高兴,蓝忘机喊了声:“魏婴。”魏无羡一时没有听见,待听得蓝忘机加大声音又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眉花眼笑地回答:“何事?”
好像也略笑了一下,蓝忘机目光定在他艳红的嘴唇上,没有立即说话,但这一神情的细微变化,并未逃过魏无羡的眼睛。
眼前一花,下一刻蓝忘机已经被魏无羡压在地上,跟着嘴唇被堵了个正着。魏无羡整个身子,如同无骨软蛇一样缠住蓝忘机,两人之间紧紧相贴,没有一丝空隙,而饱含柔情的四片嘴唇,正在抵死缠绵。淡淡的檀香气从蓝忘机脖颈处的光洁肌肤上慢慢溢出,跟魏无羡逐渐散发的酒气混合在一起,无比馥郁催情。
等到将自己唇上舌上沾染的辣油尽数抹到蓝忘机的唇上,魏无羡抬起头,垂眸注视蓝忘机也已经变得水光潋滟赤红鲜艳的双唇,笑而不语。
蓝忘机轻轻嘶了一口气,面不改色,魏无羡啧啧赞叹道:“含光君你可真能吃辣!”双手撑在蓝忘机肩膀两侧,下面那双像是镶嵌着闪亮水晶的眼眸里有着溺死人的深情,魏无羡心中突然又是一软,垂首还欲亲下去。谁知蓝忘机伸指抵住住他嘴唇,眼神坚决,又低又磁地说道:“魏婴,我要去找灵丹。”
天地苍苍,四海茫茫,灵山渺渺,千古悠悠。蓝忘机心明如镜,知道那不是一条容易走的路,但那又何妨?
魏无羡淡淡一笑,凝视着蓝忘机的眼睛,易身而处,他也必将如此。于是他只是将蓝忘机放在自己唇上的手紧紧握住,坚定地道:“好,我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