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尘》小木呆

1、再遇阿纳

　　庆熹十五年的秋天，离都有些湿冷，滂沱大雨后一片汪洋，皇城中弥漫着氤氲水汽，紫南门的地面泛起了粼粼水光。此时天空中的阴云里透出几丝阳光，映射向水面，几乎刺中了辟邪的双眼。
　　他还记得随他倒下的是京营一片哀然哭号，京营千人狂风骤雨般袭来，又风卷残云般退去。他还记得倒下前最后一句话，“莫辜负他”。
　　离世前，辟邪最放不的，是景仁。然而看到他白绫覆眼，尽显王者之风，丝毫不追究京营叛军，便明白，庆熹朝从前是他辟邪的，而之后的每一日，都将是皇帝，景仁的。
　　即使国事动荡，百废待兴、四方根基不稳、大理虎视眈眈、贺里伦野心勃勃……，但景仁，是辟邪留在尘世的剑，定能让庆熹朝繁盛万里，锦绣山河。
　　然而了却心中遗愿，他应是撒手人寰了，为何还身处紫南门中？他倒下时应随梦境游离，带着阿纳去了寒州，寻寒江中的明珠。然而眼前，清和宫金色的光华映天，宫阙琉璃重叠无垠，他依旧是桎梏在这副躯体里，无法游离。
　　原来阴间相比尘世，除了死寂般的宁静，竟丝毫未变。辟邪曾无数次幻想自己死后的归宿，而此时的情景早已超乎自己的预料。辟邪空洞地地朝着朱雀门正大门神思，发现不远处行走的军士齐齐地回头，惊恐地望着自己。辟邪也一时不解，雪白的面庞带着疑惑只是朝他们点头示意。
　　然而，原本朝朱雀门行去的军士们突然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紫南门的血迹早已留在尘世，辟邪知道，这些军士也跟他一样，成了亡魂，想到他们今日葬身于此，皆是因他辟邪。与他相熟的京营诸将钱玉等五十多位军官全都被押往大理寺，若非成亲王从中作梗，放出钱玉、与郁知秋里应外合，京营诸将何以逼宫造反？
　　“诸位请起。”辟邪俯视着黑压压的人群，带着隐忍的克制，才没有表现出因死亡人数众多的怒意。仿佛依旧身处人世，依旧是叱咤风云的杀神。众人却鬼使神差地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内亲王，我们生前更随您浴血沙场，死后也要更随您所向披靡。”声音势头正盛，人群中起哄连连，喧闹不已。
　　辟邪也因这无厘头的请求哭笑不得，怒意也有所消减，眼中随后便有了几许清明。“各位。”他的声音似空谷的回音，荡澈在空荡荡的紫南门中，军士们立时噤声，嘈杂息止。“如你们所见，这里不是人世。我虽比各位后至，但也看见了这场宫变的结局。”言即至此，辟邪凝视着众人的神色，军士们无一不想要追根溯源，眼里放光，再没有已逝的悲痛，在辟邪以起身为令下，才纷纷站起。
　　平视着这些因自己丧命的孤魂，辟邪的心被猛纠了一下，他继续道：“把京营诸将全部收押大理寺，虽是朝廷的意思，但也是怕京营一时因我bei而贸然行事，落个造反的罪名，本需等一阵时日便把人放了，却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勾结皇城内应，里应外合……，在紫南门一战，皇上龙甲金戎、白绫覆眼，毫不追究京营叛军逼宫之罪。”辟邪顿了一顿，“天命景仁。”叙事的百转千回，原是为这四字做铺垫。
　　呼声沧浪，“天命景仁”在人海中此起彼伏，京营军士怅惘，许是不知自己慷慨赴死意义何在。
　　如此，辟邪欣然舒眉，冰色雪山如融化般绽开，又道：“诸位，身归混沌，尘世的纷争已与我们无关，今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有缘相会。”.

　　言罢，一开始释然的只有稀疏的几人，而后黑压压牛逼牛逼，你牛逼。的人潮从朱雀门再至奉天桥陆续离开，辟邪凝望着混杂各方势力的人潮流向城外，风卷残云般的退势如临死时京营铁枪阵般，他便是在死后也得了安宁。
　　浩荡兵马消失在皇城尽头，无形的硝烟散去，紫南门再度归于寂静，辟邪不解此时似变未变的环境，他难道就要一直被困在这一方狭小之地吗？他抬眼望向冷清的深宫，俊眉微皱，惨白的冰雪扭曲成痛苦的深渊。自己的一生倾尽在社稷，便是死后也难舍难分。
　　天清一色，他的脸竟是比天还冷两三分，既然无法游离，此时又应当何去何从？他仰头看向天空，清空一色中却似涌动蓝波，让他一时竟无法分辨是否是明珠清澈的双眸。“明珠……”他执拗地念着她的名字，辟邪只恨各在一方，不能立刻到她面前。
　　他眼中的幻影似映射在漫天青云间，初见的场景宛如昨日。
　　庆熹十年的夏天，他以采办寒娟的名义南下寒州联络颜王旧部，从撷珠绣馆第一次见到明珠，她使着银针飞线逼退挑衅者，在幕帘后流光飞舞间便乾坤在握。后又款款步出嫣然相迎他们三人，眉眼间的温婉透着几分侠江湖侠气。
　　“六爷”，是按着他在七宝太监弟子里的排行叫的，明珠唤他时带着调皮嬉闹的调侃，但在他听来她的语声却是柔的要将他化成一汪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