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羽宫娘娘》是鹿

9、第九章 市井贵妃

　　[第九章]

　　出宫都有小半日了，坐了一程马车，还去了人多得要死的市集上，夜幽雨这条尾巴，愣是没甩掉。不，最让人生气的，是被他跟上了却未察觉。
　　魏贵妃发现了夜幽雨，这之后，少年侍卫反而坦坦荡荡地跟着她了。
　　背后长双眼睛，牢牢盯着你，让你逛街逛不开心，花钱花不顺心——这感觉真是糟透了！魏贵妃头皮发麻，她终于忍不住折回身揪住少年拉到路边：“我求求你了，我就想自己闲逛，你别跟着我好不好？”
　　少年铁面无私：“不行的，主人会担心。”
　　她连忙掏出一大半的钱塞给他：“你去买糖吃，不不不，你可能不爱吃糖，买什么都好，别再跟着我了！”
　　少年摇头，将钱退还：“方才说了，不行的。”
　　都说年纪小的人容易很叛逆很固执，这话简直半点错都没有。
　　魏贵妃忍住心梗，扶着墙，强撑继续往前走，跟就跟吧，她偏不回去。
　　刻意领着夜幽雨乱转，不知不觉自己的腿倒累得很了，经过一个街口的时候，有株老树被挂满了红绸，树下人头攒动，挤着不知看些什么热闹。
　　不远不近，魏贵妃踮脚只瞧得见，树那边还有一座台子。她过去向人打听：“这里好热闹，干什么的？唱戏？耍杂技？”
　　憨厚的汉子笑答她：“比这些好看嘞！是市井贵妃，你不知道吗？”
　　——啥？市井还有贵妃？
　　魏贵妃暗自腹诽：“那病秧子还挺能留情。”
　　见“他”像个外乡人，居然对市井贵妃不感兴趣的模样，那憨厚汉子又说道：“这位小兄弟第一次来帝城吧？那你要买个座到近处去瞧瞧了。”
　　“为什么？等等……还要买座？”
　　“谁不知道魏贵妃是七国美人，赵小娘子曾经服侍过魏贵妃，魏贵妃的言行举止她学来了，隔着帘子看那就是没差多少的。你好不容易来了帝城，见不着贵妃，能瞧见贵妃似的身影，也是值当的。”
　　闹半天，原来“市井贵妃”是说，有人习得贵妃言行，在市井中邀客观摩，以赚取钱财。
　　这便有趣了。
　　正巧，魏氏以前是怎样的，她挺好奇。
　　一座楼台，倚着酒家，给钱的就有座位，席上供茶水瓜子点心，寒酸的就被矮篱笆挡住，我挤你你挤我，远远地看个台上模糊的影子。
　　魏贵妃花了钱进去，台上垂着轻纱，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倚在窗前，好半天没动，她皱眉，忍不住咕哝：“这在干嘛？我花钱看她表演一幅仕女图的吗？”
　　前排的人回头来瞪她：“嘘！深宫寂寞你懂不懂？贵妃那样的天人，看一朵花会悲，看一片云会凝思，你要是能体会，便不是万千俗人中的一个了。”
　　哈……哈哈，解说鬼才。
　　魏贵妃遂学着静下心来，她伸手端茶喝，看见旁边空位上坐下一个人来，夜幽雨正襟危坐，竟然也跑进来看这位市井贵妃，她满眼疑思看他，夜幽雨似乎感知，侧过头来，神情淡漠道：“我能知道她学得像不像。”
　　“……”
　　过了好大一会儿的工夫，在窗边快凝成一幅画的“贵妃”终于动了，她腰肢轻摇，慢步朝看官席这边走来，开始脱衣服，美丽的外袍一脱，赫然剩一层薄薄纱衣裹在身上，那个大胸那个长腿那个细软的小腰，场面极度香艳，人群骤然就有了骚动。
　　魏贵妃脑子里嗡嗡：“我没穿成这样过吧？！”
　　心说，也太暴露了，古代宫廷不是勾栏，脱成这样有必要吗。
　　她几乎要暴跳如雷：“喂，你到底见没见过贵妃啊？干嘛穿那么少！”
　　观众们看得热火朝天，根本没人理她。
　　只有旁边富贵相的观众，冲她摆摆手，歪过白净的皮肉身子来说道：“这位小兄弟是头回到帝城来，也头回看市井贵妃吧？你不清楚这其中缘由。台上这位‘贵妃’呀，以前穿得是多，宫装里里外外好几层，怎奈整月下来都不见几个打赏，赵小娘子也是要吃要喝要过日子的人，这楼里的杨姐儿就跟她说，要少穿些，喏，就成今日这样了。要我说，单凭这剪影、这气质，也值了，但大老粗们不会欣赏，就喜欢肉露得多的，庸俗！”
　　说话间，“贵妃”已经开始砸东西，听响声，是玉件。
　　台下的魏贵妃惊茫：“怎么了？我错过什么了？”
　　富贵相摇头，朝台上努嘴：“没怎么，贵妃就是这样，脾气摸不准的。”
　　再是一声脆响，飞溅在格挡的纱上的碎片，沉沉落下来，掉在暗色的地上，洁白一片，依稀瞧得出，原是块通透漂亮的玉佩。
　　魏贵妃哆嗦着手，抓了把瓜子嗑，边嗑边痛心疾首：“好玉啊，可惜可惜。”
　　砸了玉佩又砸瓷器花瓶，工笔彩绘细腻的白底瓷，一看就知道不便宜，砸了花瓶不够，琉璃的灯盏也碎得惨烈。
　　前座有人在笑：“瞧见那琉璃灯盏没有，陈老爷我送的，百两纹银呢！”
　　看客里源源不断有人叫园内小厮往台上送东西，钱银最多，别的还有钗环首饰、漆盒、香炉、玉露瓶等等，小厮用铺了锦缎的木托拿去，放在台角的帘下，物件越堆越多，琳琅满目的，后来有年轻的姑娘挽开薄纱将东西收进去。
　　魏贵妃瓜子渐渐嗑不动了，这戏码让她看得胆战心惊：“喂，你们都不心疼的吗？那碎一地的都是钱啊！”
　　前座的陈老爷回过头，花甲以上的年纪了，胡子白花花的，他乐得合不拢嘴：“宫里可不就是这样的？传神极了！千金难买美人一笑，贵妃娘娘是陛下宠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点玩意怕还不入她的眼哩！”
　　——这群心理扭曲的变态！
　　魏贵妃受不了园里的气氛，市井贵妃尚未谢幕她就起身走了，但走出老远，又越想越不不舒服，她问跟在身后的夜幽雨：“刚才台上那个女人，学得像不像我？”
　　夜幽雨说：“砸东西的样子很像。”
　　天！
　　离谱！
　　简直气死！
　　魏贵妃更加生气了。可是怒气值压不过她的好奇心，她就想知道魏氏到底是什么样的祸水，宫里的闲言她已经听过了，坊间的议论她也想知道。
　　“不行，明日还得来瞧瞧这戏台。”
　　她站住脚，凝思想了会儿，张目四望，决定带点东西回去。

　　夜幕逐渐垂下。
　　回宫之时，有夜幽雨跟着，一路畅行无阻。
　　魏贵妃没回寝宫，她直接杀去了紫宸殿，圣熙帝正在认真批阅群臣奏疏。她将手中提回来的纸包往御案上一放：“送给陛下。”
　　圣熙帝顿了顿，抬头。
　　他看见她一身男装模样，居然半点诧异没有，果真是风声好快到御前，一早他就知道她干什么去了。魏贵妃就也不多绕弯子了，她指指当了她一天尾巴的少年侍卫：“让他别跟着我了。还有，明日要给我备车，市集好远啊。”
　　圣熙帝瞧瞧她，再瞧瞧案上的纸包，颔首：“朕允了。”
　　“真的？那说好了，你不准反悔，也不许让别人跟着我。”
　　“行。”
　　魏贵妃没想到圣熙帝这么容易就答应这两件事，不过，懒得追究了，答应就行，谢过圣熙帝之后，她高高兴兴回去了。
　　圣熙帝看着人出了殿门，慢慢搁笔问道：“今日贵妃只是在市集吗？”
　　夜幽雨答：“差不多。吃了市集上的东西，逛了珍宝店、成衣店、酒铺之类，最后去看了市井贵妃。”
　　“市井贵妃？”圣熙帝轻皱眉，“就是那个据说以模仿贵妃谋生的舞姬？”
　　“是。”
　　“模仿得像吗？”
　　夜幽雨摇头：“穿得太少了，不像。”
　　圣熙帝闻言，笑了，转又问他：“那依你说，你不跟着行吗？”
　　“娘娘今日自己拿了贼，动作利落，一气呵成。想必自保这等小事，不在话下，陛下勿需担心。”
　　“好啊，那就随她欢喜，安排车马，明日送她。”圣熙帝斟酌了，继续道，“车停市集附近，不必跟着。”
　　夜幽雨惊问：“市井之地，完全不用人跟吗？”
　　圣熙帝笑言：“你没瞧见吗？她方才从这里出去的时候，偷偷捶着腿，她是真的路远走累了才问朕要车马的，为了省力气自然也不会离开市集太远。你去，找两个武功好些、人机灵的为她驾车，以防万一。”
　　夜幽雨应下了。
　　圣熙帝盯了会儿方方正正的纸包，伸手去拎到面前来拆开。
　　原来是一包桂花蜜酥。
　　夜幽雨道：“我去扔了此物。”
　　圣熙帝却抬手拦了他：“无妨。”
　　夜幽雨看着他拿起一块桂花蜜酥送进了嘴里，少年大惊失色：“陛下向来不喜甜食，何况已是夜里了，怎能……”
　　圣熙帝的饮食作息皆有定律，入夜后不食。
　　此刻，苍目国最尊贵的男人，为一块小小蜜酥，改变了自少时即养成的习惯。
　　崔公公奉茶，从外进来，看到御案上的纸包，以及圣熙帝手上咬了一半的蜜酥，亦是吃惊忐忑，他不知就里，不晓得是何人递送，只知这非常事，遂急急忙忙搁了茶来阻拦：“哎呀这……陛下不吃这些糖糕酥饼的呀！夜幽雨你啊，怎么似木头桩子般杵在此处！”
　　圣熙帝也挡下了崔公公的手，满室灯辉中，他望着桂花蜜酥，嘴角忽地绽开了笑意：“她心里是记着朕的。”
　　崔公公糊涂了：“谁呀？”
　　圣熙帝没答，将纸包推给他，高高兴兴地说：“收着，明日再吃。”
　　崔公公发着愣，夜幽雨瞟他一眼，默默替他上前把桂花蜜酥收好了。
　　圣熙帝擦了手，提笔继续勤政。
　　崔公公接过纸包，悄悄拉夜幽雨到旁询问：“怎么回事？”
　　夜幽雨低声地答：“贵妃买的。”
　　崔公公先是惊讶，随即又无可奈何地叹息：“倒是新鲜，日头打西边出来不成？可真要是心里装着陛下，岂会连陛下的口味和习惯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