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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城中新事 ...

  •   [第四十五章]

      朝阙帝城的河道四通八达,甚至可联通皇宫。
      圣熙帝携魏贵妃就是在宫内一处石矶登上了船,式样普通的小船在平静清澈的河面上划开桨,穿过廊桥,穿过高大宫墙下的铁闸门,穿过荒无人迹的萋萋芳草地,再经过了黑色森严的军械场,转过几道弯以后,渐渐转入人居处。
      再过一阵,河岸边的房子从高檐朱门变作了白墙黛瓦,墙根下常见用大水缸养着的莲花。朝阙帝城的人家兴许是很喜欢花的,一架架的凌霄、一丛丛的萱草和美人蕉,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五颜六色地挤在岸上。
      临水的青石板上有妇人在洗菜,路边有行人在走、有摊贩在叫卖。
      河面上迎面划来了别的小船。
      魏贵妃看见几处河道弯曲处用木条架着,圈出的一小方水面上长着莲叶和莲花,她不禁惊呼:“好多花!城里人这么爱花的吗?”
      圣熙帝笑看她:“帝城百姓的确很爱花,每家每户都少不得几个花盆。到花朝节的那天,满城更是有数不尽的鲜花。”
      魏贵妃歆羡,撑着脸暗自感叹,这里叫花城多好啊。
      再经过一方水上小荷塘的时候,夜幽雨伸手掐下来一朵不老实往外歪的莲花,他呈给圣熙帝,圣熙帝接了又递给了魏贵妃。
      魏贵妃拿着那朵水灵灵的君子花,望着远处坠在两山之间红彤彤的落日,她贴近圣熙帝,轻声地问道:“陛下知道《如梦令》吗?”
      “夫人,在城里还是唤吾‘夫君’吧。”
      “……哦。”
      “你怎么不再问一遍了?”
      “……夫君,你听过《如梦令》吗?”
      他摇头,之后诚挚地发问:“是一支小曲吗?”
      宋时词牌名五花八门,形成固定的格式和声律,宋人亦酷爱填词唱和,也许这阕《如梦令》也是唱成过小曲的。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会唱哎,姑且把它视作单纯的一阕词吧?有点儿应此时的景呢。”
      “洗耳恭听。”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圣熙帝沉吟:“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魏贵妃拢着他的胳膊,依在他的肩头。她想起以前,新新的世界里没有溪亭藕花鸥鹭,执行公务时也无缘得见这些,但是现在,日暮就在山坳里,藕花时不时擦肩而过,白色的水鸟敢大胆地栖在水岸边。她觉得一切都很好:“到如今,眼见方知真。”
      ——少女时候的李清照那天肯定过得很开心。
      她心想,此时此刻的我也满心欢喜,即便从这个世界离开以后,这梦一样的回忆也会永远滋养着我。
      “天真自然,很美。”圣熙帝笑了,“《江城子》也很美,不过却是哀婉凄美。”

      小船摇摇,经过了一座石拱桥。
      魏贵妃看见桥头有人在卖糯米饭,香飘十里,她立马精神抖擞,摇晃圣熙帝的胳膊嗔怪道:“夫君为何不早说是要到城里来?不然我就能给稷儿准备衣裳了,城里吃的这么多,他一定很高兴。”
      圣熙帝思量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根本没想过带太子一块儿出来,他想了又想,好像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今日要去的地方,孩童不宜。”
      魏贵妃的精神更加抖擞了。
      ——孩童不宜之地是?
      她心神大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半是紧张半是窃喜,忍了好一会儿还是压制不住地想确认一下:“我们是……是去花楼吗?”
      崔公公咋舌不语。
      忍冬和乔装的护卫们当没听见,不为所动。
      只有夜幽雨,只有他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圣熙帝身形一凛,紧接着皱起了眉:“你成天想些什么?吾怎么会带你去那种地方。”
      ——不去花楼啊?期待的乐子少一大半。
      魏贵妃意兴阑珊,反倒怪起圣熙帝的藏掖:“哦,你又不说。”
      到底拿她没办法。
      圣熙帝叹了口气:“是去看戏。”
      细细一问,竟还是缘起那阕《江城子》。
      在宫里之时,魏贵妃听说纯妃拿到那阕词的时候,读着读着落了泪,直道感人至深,还说道:“世上鳏夫们不必再为亡妻写诗文了,这首词已是登峰造极,既然无出左右者,写来也是浪费纸墨。”
      纯妃瞧着最为柔善,却也可以说出刀子一般的话。
      魏贵妃乐了好几天,为着纯妃说的那些足以扎得文人鳏夫们坐立难安的话,天底下确然有那许多充满表达欲的鳏夫们,诗写了一首又一首,文作了一篇又一篇,却尽是自我感动、废话连篇。
      一阕《江城子》,是充满迷人魅力且永不褪色的名篇,千古传颂不绝,到了苍目一朝,它也受到了无数瞩目。它被到处传阅,从朝堂走向坊间,自上而下,达官贵人到贩夫走卒莫不知晓。这其中,就有一位乐师,为词作配了曲子,又数趟拜访已归隐的名伶好友,共同创作出了一名为《不思量》的戏。
      梅太傅观看完《不思量》,感动得老泪纵横,次日去到御前述南园学风诸事项时,眼肿尚未消,圣熙帝由此得知了城中新奇事。

      船桨在灯光散落的河面上拨开涟漪。
      魏贵妃含笑问:“这必是一折哀伤的戏,怎么想到带我来瞧?”
      圣熙帝居然拙舌,他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是握紧她手,固执说道:“吾就是想要你在身边。”

      岸上的光越来越璀璨,船慢慢停靠在了一座石台旁。
      崔公公先跨上岸,随之扶了圣熙帝下船。
      魏贵妃从船里站起身,忍冬扶稳她,她正待上岸,圣熙帝站在石台上,回身朝她伸出手:“来。”
      她忽生促狭心思,甜笑着去握住了他的手,却猛地一使力,作势没站稳要将他往水里带。
      他下意识双手抓紧她。
      “陛下!”
      崔公公慌得险些大声惊呼。
      乔装的侍卫们也吓得不轻。
      圣熙帝道:“无事,不必惊慌。”
      魏贵妃下船,到了临水的石台上,她笑嘻嘻地说:“崔管家,开个玩笑罢了。”
      崔公公心口忐忑,顾忌已近街市,他抱拳在胸,压低了声连连求告:“夫人,切莫再开这种玩笑了,老奴的命都快吓没了。”
      “芷嫄,他们禁不住你这么戏弄。”
      “好了好了,下不为例嘛。”
      忍冬替魏贵妃戴好帷帽,以便遮蔽面容。
      魏贵妃左右看了看,撩起帷帽垂下的薄纱,抱怨说:“夜晚这么暗,隔着这玩意儿,我连人都分辨不清,万一磕了摔了岂不麻烦?能不能摘下它?再不济,我用手绢蒙住脸也行的。”
      实则她是不习惯戴帷帽,总觉得束手束脚很累赘。
      崔公公急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普通大户之家的女眷游于街市,这样貌都是不能轻易给人瞧去的,何况是贵……是夫人如此的倾城天颜。”
      忍冬也小声地劝,替她整理好帷帽:“娘娘,您且忍一忍吧。”
      魏贵妃泄气得很,没奈何地由着他们摆布,这时候圣熙帝拉住了她的手,魏贵妃抬起眼。
      长街在他的身后,光的盛景全在他的身后。
      可是月光落下来,落在他的眼角眉梢,隔着薄纱也知他眉目清柔:“有吾牵着你,无甚好怕。”
      她从善如流地回握住他的手:“那么,今夜有劳夫君做我的眼睛。”
      崔公公望着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牵着手往长街的方向去了,一双老眼里的心满意足溢出来都能融化坚冰:“瞧瞧,多像寻常人家的小夫妻,好一对璧人呐!”
      夜幽雨凑在他耳边告诉他:“公公,夜市人多,再不跟紧,就要跟丢了。”
      崔公公如梦初醒,咋呼着急催促左右:“嗳……一个个呆若木鸡的做什么?快快快,都快跟上去!”
      ……

      松月楼里人头攒动。
      上了二楼正对戏台的雅间,魏贵妃才得以将帷帽摘下了。她看见楼底下有卖梅子、花生的,兴致勃勃地支使夜幽雨:“夜幽雨,那边那边!那个人叫卖的小食,我都要!”
      夜幽雨望望圣熙帝,圣熙帝不反对,他转身下楼去买了。
      嘈杂的松月楼,在满场烛火变暗的那一刻跟着安静下来。
      鼓点轻响,台上的戏缓缓开场了——
      故事从幕布戏开始,幕布上有城楼、院落,有山影、繁花,还有两个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孩童,他们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大人们在花前戏言,要让两家结成好亲家。
      转而,光影转换,周遭亮堂起来,一双年轻男女从幕布后走出来。
      年轻人的感情很好,有过投我木瓜报之琼琚,有过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有过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他们感情好到哪怕男方家道中落,女子还是不顾父母的劝阻一意下嫁了。婚后,女子相夫教子,生活可堪美满,她的夫君也很发奋,之后做了小官,兢兢业业勤于公务,擢升的那年,女子却沉病不治,不久撒手西去。他不能沉湎于哀伤,只能继续做他的官,后来的日子里,他政绩斐然,时也有莺燕环绕、逢场作戏,却始终孑然一身。
      十年后,那男子终升为一方大吏,某个清夜步至中庭,忽忆亡妻,想到那些夫唱妇随伉俪情深岁月一去不返,早已年老的他不觉泪落如雨。
      戏台上的光照亮孤松下的一人,黑暗中,幕布上也亮着一块,那是妻子年轻时当窗理妆的剪影,故梦已远。
      座中啜泣纷纷。
      哀凉曲调声渐高,幕后唱词道:“不思量,自难忘,十年生死两茫茫……”
      哀婉的唱腔下,满座悲恸,泪湿衣襟。
      ……

      戏收曲毕,谢幕。
      圣熙帝喃喃地说:“原来是这样的故事。”
      他转头看魏贵妃,她低垂眼眸,已在整理帷帽。他问:“满座皆潸然,怎不见你为之泣泪?”
      魏贵妃定了一下。
      这出戏的确用心,光景的布置也很美,只是……
      只是,世上的情感并不完全相通。她知道苏轼在失去王弗之后依然还有续弦王闰之、侍妾王朝云,故事原本的模样不会改变。先入为主,词作感人是真,不能为之轻易洒泪也是真。
      她付之温婉一笑:“见谅,我不惯于为别人的故事流泪。”
      说着,已将帷帽戴上。
      圣熙帝凝望她片刻,他站起身,到她面前,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为她系好了帷帽,然后也替她将薄纱放落。
      “走吧。”
      他说着,伸手来握住了她的腕。

  •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首歌
    G2er《夜记梦》
    谢谢给我灵感来多写这一章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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