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羽宫娘娘》是鹿

35、第三十五章 情生情孽

　　[第三十五章]

　　“魏贵妃”的手僵住了，她复抬起眼。
　　雍王雪闻清立在漫溢的天光和香气中，他的衣裳颜色很淡，衣裳的边缘好似散开一层模糊的光晕，温柔的光线勾勒了他浅淡的形影。
　　魏贵妃端详了他好久，之后低头将剪好的昆山夜光插进瓶子里：“有些日子不见，你消瘦了很多。”
　　她说的全然实话，抛开成见不谈，雍王原是芝兰玉树到正正好、面目清俊堪比神仙的美男子，但是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雍王，竟瘦损至脱相的地步。
　　瓶中那花的高矮层次不怎么顺眼，魏贵妃将最后那枝花取出来。
　　“我醉了很久，在那些醉倒的梦里，一次也未梦到她。”
　　“以前她总说我令她生气，我没放在心上，觉得那些事无所谓。”
　　“但是我想，这回她生气是真的了，她用死来明证，更至死不愿来见我。”
　　雍王开始提起那段不为人知的故梦。
　　元熙七年，雍王还年轻，十八岁的他仗着皇兄的恩宠，丝毫不知何为愁苦，他喝最醇的酒，乘最烈的马，去最美的地方赏山看水。恰是那年，红鸾星动，他游至京郊山林，马惊，险些伤人，那人就是魏芷嫄。
　　魏家有倾城，养在深闺人未识。
　　年轻人的情爱生得很快。瞒着家人偷跑出来玩乐的魏芷嫄活泼又大胆，她在山林里灵动似鹿，雪闻清喜欢她的一切，哪怕是那一身大小姐的娇蛮气。魏芷嫄也爱他，爱他世人难及的俊美容颜，爱他出尘的气度以及不俗的谈吐。但是薄暮分别的时候，魏芷嫄告诉了雪闻清她家住何方，雪闻清却没有吐露自己的。
　　魏芷嫄对他说：“你一定要来，我会等你的。”
　　她很自信，自信无论他是谁，一定会登门来求娶她，工部魏尚书的独女。
　　原本雪闻清也是这样认为，美人中的美人，天下哪有男人不爱？而旷世难寻的美人，嫁与苍目国第一的美男子才不算辱没。可是他一回宫，他的皇兄就兴高采烈告诉他，他找到了一生中最爱的女子，为此不惜用接近帝王大婚的仪式迎娶那女子。雪闻清想，兄长的事当然更重要，他没有及时告诉皇兄，他今日也遇到喜欢的人了。
　　雪闻清说：“世事偏就那般凑巧，她在回家的途中冲撞了微服在外体察民情的皇兄，惊鸿一面，皇兄就认定了她。下旨赐婚的那天，为表郑重和诚意，皇兄解下自己从小戴在身上的玉佩随圣旨送去魏府，那玉佩是父皇所赠，我亦有一块相似的，出游的时候魏芷嫄注意到了，可她不知道两块玉佩有不同，她误以为皇兄就是我……”
　　魏贵妃微微蹙眉：“所以，这是一场悲剧的开始？”
　　“老天让我们错过，我原本已经认命，可是她不肯，大婚的次日，她来见我……”
　　魏氏的不甘认命和肆意妄为，才真正是悲剧的开始，天底下没有任何男人有能力抗拒一个美丽近妖的女人，年轻的王爷和帝王的宠妃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后来，就如众所周知的那般，魏氏入宫后的第三年，圣熙帝不顾祖制封她做了贵妃，从此六宫粉黛彻底黯淡无光。
　　老话常有“月盈则亏”、“物极必反”，贵妃魏氏一样逃不开这魔咒，圣熙帝给了她无边的恩宠与荣耀，却不能为她一意孤行再保住整个魏家。魏尚书错判形势，治水不利，致使长河决堤，灾民流离悲苦，万人血书呈到天子面前，满朝文武跪禀不杀牵涉的工部要员不足平民愤，求着圣熙帝杀了魏尚书以及疏于职守的三人，那时节流民一拨一拨地往帝城朝阙涌来，各地频生暴动劫掠伤人事件，圣熙帝无奈，终赐死了宠妃魏氏的父亲。
　　魏贵妃听至此，不由得心口发紧，她惊声叫道：“你说我爹是被陛下赐死的？！”
　　雍王望她良久，即使他已经知道眼前的人不再是他所熟知的魏氏，可他的眼神依旧渐露悲悯和哀伤：“你做贵妃之后，再不过自己的生辰，也无人敢提及，因为魏大人死在你生辰的前一日，同日你的母亲含恨自刎，追随亡夫而去。你原有一位兄长，家逢变故后，他心灰意冷，辞官回乡，不料在途中遭人行刺，英年早逝。”
　　魏贵妃愣怔，她讷讷再问道：“那我家……魏家还剩哪些人？”
　　“你是家中独女，唯有一位亲兄弟，你兄长死的时候年仅二十二，尚未婚配，身后无妻无儿。魏家除了你，再没人了。”
　　这番话，魏贵妃听得浑身作寒，她的头忽然很疼。
　　“你的言下之意是，我应该恨陛下？”
　　“那是你自己的决定，你恨他强纳你为妃，更恨他为保江山杀了你的生身之父、导致魏家家破人亡——蜜儿，你从没有真心爱过他。”
　　一声“蜜儿”。
　　一句“从没有真心爱过”。
　　魏贵妃好像在昏茫神思中抓住了一线什么。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她心神镇定了许多，冷冷问雍王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沉静地望着她，徐徐再开了口，声音放得轻软：“你也恨我，你恨我娇宠姜氏，常将她带在身边，那年若不是你施以杖责又强灌红花，姜氏的孩子原本是能生下来的，你……你要我的真心，我没有给你。”
　　这些甚有一些哀怜的语气和话语，没分毫打动魏贵妃，她只觉得来气：“可是我现在已经不要了！”
　　“蜜儿……”
　　“还有，你听清楚，我不是你的蜜儿，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魏芷嫄。”
　　天底下的薄情郎便都是这副模样罢！
　　拥有的时候不在意不珍惜，等到失去了方才后悔莫及。
　　雍王再有任何话也不能说了，石径上传来脚步声，忍冬拎着大半桶水回来了，她望见亭中另有人影，快步行来，到阶下将水放下，匆匆进亭中来拜见：“奴婢见过九王殿下。”
　　形影消瘦的人颔首，立转了疏离语调：“本王见贵妃在此，遂来见礼。起先尚自疑惑，贵妃怎会孤身一人，原来你们就在近旁服侍，甚好。”
　　魏贵妃懒理，由得他人前做戏尔尔。
　　不过三两话语间，慕蕊亦领人拿来了一应物用。
　　忍冬看过了隔着牡丹花海远远行来的数人，谦卑朝雍王道：“外间烈日，奴婢等自圣羽宫取来了凉饮，殿下可要留下用一盏吗？”
　　魏贵妃心中冷嘲，他敢留下才见鬼了。
　　果然，雍王淡笑婉拒：“不必，本王尚有其他要事。”
　　宫中谁人不知，魏贵妃重责过雍王的爱妾，仅是看在圣熙帝的面上，这两人才能恩怨不形于外，勉强保持着“和平的共处”。
　　雍王客客气气与魏贵妃告辞，从亭中离开了。
　　忍冬上前来，帮着整理散乱搁置的花枝：“娘娘劳累，歇会儿吧？慕蕊想是带来了娘娘喜欢的茶饮和鲜果。”
　　魏贵妃低头看着那朵雍王折来的花。
　　忍冬似不解其意，单是知道贵妃久未成言，她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是想换几枝牡丹来吗？”
　　花且无罪过。
　　她轻易释怀，再次拿起剪子修剪后插在了瓶中。
　　不多不少的几枝花，肥瘦相宜得很。
　　魏贵妃说：“你不是取了水来？盛上吧。”
　　慕蕊心眼实在，从圣羽宫拿来很多东西，淡茶、鲜果、点心一应俱全。
　　魏贵妃就坐在亭中慢悠悠地品尝，所有的东西吃过了，牡丹也受了一阵清水的滋养，她起身拍拍衣裙：“走，去陛下那儿，这几瓶花任他先选。”
　　雍王雪闻清的出现和他身上的故事，是个意料之外的插曲。
　　魏贵妃坐在亭中时，想得明明白白，魏氏是魏氏，她是她，她选择留在这里做帝王宠妃，就没道理半道改志向，替魏氏重投雍王怀抱，再者，说句直白稍难听的，“那两盏不省油的灯相爱相杀关我何事？”

　　然而，始料不及，雍王在紫宸殿上。
　　其实也合理，雍王进宫还能见谁？不就是他的皇兄。
　　魏贵妃暗恼自己疏忽，又和这条大尾巴狼狭路相逢，她不愿在紫宸殿上逗留，直接让圣熙帝选牡丹花。
　　圣熙帝说：“你一进来，姹紫嫣红里，昆山夜光反而出众。”
　　雍王眼风轻飘飘从圣熙帝面上扫到魏贵妃面上，他嘴角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是，皇兄眼光独到。”
　　此时魏贵妃偏要赌气多放下一瓶淡紫杂银红的：“这瓶也好，红霞似锦，紫气东来。”
　　圣熙帝大笑，领受了她的美意。
　　牡丹雍容娇艳，是饱满富丽的花，圣熙帝望近旁的人，不免叹息起雍王近段时日的清瘦：“九弟，你病得太久了，这般伤情憔悴下去万万不行。听皇兄的劝，别再想不开了，你还有樱祺呢。”
　　雍王垂下眼眸不说话。
　　圣熙帝继续道：“姜氏香消玉殒固然令人惋惜，但你切不可沉湎在哀伤中无法自拔，姜氏给你留下了樱祺，孩子就是一份寄托。不过，失去生母的照拂，樱祺难免会不习惯，朕看不如这样，太子稷养在贵妃膝下，贵妃近来对养孩子很有心得，樱祺若是有什么难教养处，你可以来向贵妃取取经，实在管束不住，送到宫中来也无妨。”
　　魏贵妃心头如猛受锤击，她立马辞绝：“不不不，我勉为其难只能教好一个稷儿罢了！郡主樱必是娇生惯养，不如男孩皮实，我难担此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