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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落白之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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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正当用人之际,再逢着眼皮子底下就有“酷刑”,魏贵妃险些怒发冲冠当众人面驳了圣熙帝君王的面子,好在最终理智占据了上风。
从紫宸殿回来没半日,魏贵妃又气势汹汹杀了回去。
圣熙帝在看书,正当专注处,都没空拿正眼瞧她。
魏贵妃发问:“陛下知道我宫中西北角上有口井,井边有几株老梅树吗?”
“三株。”
“……”
魏贵妃愣了愣神,她那不是在问到底几株树,随口说个“几株”,不过是个概数而已。不管了,她继续再问:“陛下以为,什么时候那树上的叶子会全部掉光?”
这问题未免刁钻。
圣熙帝目光顿住,书移开,他缓缓抬起了眼:“你想说什么?”
魏贵妃冲上前,双手撑在御案上,近乎是在与圣熙帝对峙,态度不恭顺极了:“阮凌怎么看得住我?我叫请最好的医官给他治伤,就代表我根本没怪过他,怎么到了你这里,你还要下令日日用戒尺打他?戒尺打人多疼你不知道吗?”
“朕知道,朕年少读书时也挨太后的戒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朕就是知道疼,才罚阮凌,好让他长长记性。”
魏贵妃生气道:“不行!我现在要用他,你快下令,不再罚他了!”
圣熙帝盯着她,却不说话。
一个阮凌,实则算不上什么,只是他的后怕、恼怒都无处可发,罚肆意妄为的贵妃吗?他怎么舍得。所以,只能迁怒旁人。阮凌,是事发当日值守的内侍。
他慢慢地将身往后,倚在御座上。
魏贵妃等半天等不到他一个字,还见他越退离自己越远了,她更觉激怒,认为她给了他台阶下,他却在轻视她。她遂绕过御案去,追着要他金口一开:“你今日……”
他拉住她手腕,是很短瞬间里的事。
他将她拉进怀里,也是很短瞬间里的事。
但他的吻落下来,落在她的唇上,却让她觉得,时间流淌得很慢,很慢很慢。
……
魏贵妃整个人窒住了,她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浮光在她的眼前晦明变化着,岁月杳然而深长,她仿佛又在时空里穿梭了几个来回。
“陛下——”崔公公的声音突然传来,他语调顷刻里有了变化,从欢喜立转了惊慌,“哎哟,老奴不当来!不当来!”
“崔卿。”
圣熙帝发声唤住出去的人时,魏贵妃惊觉自己还跌在他的怀里,她羞红了脸,慌慌张张爬起,因为太害羞太慌张,她都没有站稳,不轻不重扑摔在地上。
她听见他在身后分明是笑出了声的,紧接着他还能稳然地问:“崔卿,何事?”
崔公公只好调转脚回来,捧着一份急奏报道:“陛下,大喜呀!定王亦传捷报!”
魏贵妃的脸烫得像要烧起来,她才没空管哪来的捷报,连忙爬起来奔出了紫宸殿。
这日,御前来了人到圣羽宫中传君王口谕,阮凌不必再受罚了。
常青告诉了阮凌,是贵妃娘娘去陛下面前求的情,掌灯的时候,阮凌就来正殿上叩谢了贵妃的宽宥。
魏贵妃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内侍,年纪确实和常青差不多,肤色白净,眉眼周正,身量有些单瘦,看着言行举止,的确似常青所说那般,是个伶俐之人。
阮凌始终缩着手。
魏贵妃注意到了,说:“两手伸出来我看看。”
阮凌赧然摇头,未敢冲撞贵人。
常青就掰着他的手腕,强行让他伸出双手来。
魏贵妃看过了,阮凌两个手心通红通红的,还肿得不轻,真是可怜。她再抬眼看阮凌和常青,说道:“阮凌,近日不用做事了,等手上的伤好了,你跟着太子。常青,你带带他,往后太子身边,片刻不可离人。”
常青当然能解话中意,连连应了声。
阮凌受罚良久,虽因贵妃之故,但他心里什么都清楚,知道那是因为圣熙帝在乎贵妃,今日贵妃若不去说项,他会一直受罚。阮凌年少,可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即眼热,再郑重地叩谢了贵妃的恩典。
这夜,圣熙帝歇在紫宸殿了。
崔公公亲自来传的话:“据说娘娘的梦魇症好多了,陛下政务繁重,便不再日日过来了。请娘娘早些安歇。”
魏贵妃心窝里有气发不出来。
崔公公传完话走了。
慕蕊看自家娘娘半天没动静,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咕哝道:“陛下不会是为着阮凌的事,生娘娘气了吧?”
他能为这桩事生气,魏贵妃一万个不信。
只瞧着尊位之上的雪瞳像极了个胆小鬼,有些事分明水到渠成,他偏拖拖拉拉不知在磨蹭些什么。
魏贵妃气着气着,反而给气笑了。
慕蕊见状略惊慌:“娘娘怎么还笑呢?”
魏贵妃瞥她一眼:“我笑你们陛下,架子端得好大。”
然而,圣熙帝再怎么端架子,答应教骑马和射箭,到了时日还是依约而行的。
魏氏眼光不错,前年的骑装玄色为底、赤红为缀,纹样精良,果然合身且养眼,魏贵妃一穿上那衣裳,对镜照几遍,见得那装束英姿勃发好生利落,比寻常宫装轻便许多,真是满意得不得了。
圣熙帝说,会在茵山下新设的马场等她。
到的时候,他的确已经在了,还给她选好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魏贵妃兴致勃勃要攀鞍上马去,圣熙帝拉住缰绳叮嘱她道:“你在马背上不要害怕,夹紧马腹,挽紧缰绳。这匹马性子是温顺的,实在不行,朕再亲自教你。”
他说了这通话,倒令她想起了,“德智体美劳”,魏氏的“德”和“体”都不怎么行。
德吧,还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说头,这体……则绝没有弱柳扶风立变草原小旋风的道理,所以她手脚拘束地上了马去,耐着性子由宫人牵马绕场一圈,再慢悠悠驭马小跑一圈,到第三圈,她对圣熙帝说“我好像摸着窍门了”,这才算是真正撒开几分手脚骑上了马。
后,圣熙帝又教射箭。
时空局有一射箭好手,是凤凰,真乃百步穿杨百发百中,重明的箭术,不及她百一。
执弓张弦,突然就想起凤凰在西晋的战场上,三箭齐发救下自己的事。回忆就像伤人刀,魏贵妃开始有点想时空局,有点想同僚们了,越射越心意阑珊,箭的准头也越来越差。
圣熙帝仿佛看出她的低落:“今日到此吧,朕叫人奉汤饮来,用罢就回去。”
魏贵妃没应声,圣熙帝走开了,她张弓,一箭斜斜飞出,扎在草皮上,她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恼劲,摔了弓,头也不回地走了。
扭头离开的人,看不到身后。
射偏的箭,被人拔走,遭丢弃的弓,也被一只手拾起——
“魏芷嫄。”
当听到有人叫她名字时,虽然声音很陌生,但她还是下意识回转身,冷不防即见一箭迎她飞射而来,她极骇然,惊惶而退,退却无路,她已在休憩的露台上,一面防风木壁断了她的退路,她心中哀嚎着“我命休矣”,悲壮地闭上眼,行吧,剧本是这样的,妖妃奸妃必死。
然而,很久都没有痛感,那尖利一箭迟迟未穿透她的骨血。
魏贵妃睁开眼:好家伙,圣熙帝生生抓住了这支要她狗命的飞箭啊!
整个苍目国,最高不过当朝之君,看谁还敢放肆!魏贵妃狂喜到几乎流泪:“你真是我的……”
她想说,你真是我的天神。
话没说完,下一眼,却看见天神手上的血。
魏贵妃的天神有着凡人之躯,还是病弱之躯,接住这一箭,刹那间似耗尽了他的体力,他脸上青白,不等魏贵妃话音落下,他已匆匆捂住口鼻,剧咳数声。
“陛下!”魏贵妃惊忙扶住身形踉跄的圣熙帝。
风声翻起,有一片阴影在咫尺前浮起又落定。一手挽弓的高大男人急忙奔近前来,另一只手托住了圣熙帝的胳膊,切声询问:“你如何?”
妈的,就是这老小子射的箭,他必不是只好鸟!魏贵妃气急攻心,凶狠推开面生的男人:“滚开!”
男人面貌英气,受她一推搡,即刻如金刚怒目,腰间寒光一闪,他高抬的手上就多出一柄匕首。
圣熙帝一面咳,一面眼疾手快阻住了要刺下来的匕首,他声音沉倦:“你要她死,便先杀了朕。”
魏贵妃正惊愣着。
男人眼中飙火地看过了她,目光再转向圣熙帝的时候,一半悲愤一半哀痛,他红着眼吼道:“为了这个女人,你还要执迷到什么时候?太后遗命让你杀了她,杀了她啊!”
圣熙帝说:“朕,不能。”
男人声颤愈悲:“你为色相所惑,连太后遗命也不顾!为了她,先是冷落我阿姊,致使阿姊抱憾辞世,后来为了抬举这个女人抢来的儿子,竟还废了无忧的太子之位!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会善待无忧!”
崔公公喊来了侍卫护驾,圣熙帝却不允他们近前。
魏贵妃呆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捋清楚了,这个男人是章皇后的弟弟。
圣熙帝低叹:“落白,你有许多事不知道。”
已故皇后的弟弟章落白盯着魏贵妃,额上青筋毕露:“纵使我不知道许多事,但有一件我始终知道!你的贵妃根本不爱你,她就是贪图你的权位和宠爱,你给了她肆意骄纵、无限荣耀,她爱的是这些而不是你!从来都不是!”
这也太羞辱别人的真心了!
魏贵妃像个被点燃的爆竹,一巴掌扇在了章落白的脸上:“你懂个球!”
……哎呀妈,手真疼。
魏贵妃抖着手背到身后去,她昂首挺胸郑重声明道:“我,他的贵妃,超爱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