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梦物语》安若初

6、式神（二）

　　南宫瑾瑜那厮打扮得花枝招展，穿了一身绿色金丝绒衫，在一众仆人的左右护拥下姗姗而来，活脱脱一只绿孔雀。“师傅，师姐！”他同我们问好，微扬嘴角，露出一抹灿烂如朝阳的明朗笑容。

　　他对下人们道：“你们不用跟着我了，下去吧！”说罢，一众人鱼贯而出，荒废的园子里，便只剩我们三人。

　　南宫瑾瑜注意到了园中唯一未败的一株桃树，走上前去，手抚着树干，赞叹不已，“这桃树真是世间奇物，一边是青青绿叶，一边是美艳红叶，真是像极了半掩桃花面的娇羞少女！”

　　我扑哧笑出声来，“只怕你要失望了，他可不是什么娇羞少女。”南宫瑾瑜一头雾水，看向师傅，师傅不经意间露出一抹微笑，仿佛春之曙光，“小霜说的没错，你如今灵力尚浅，未能识得桃树真身……你且看清楚了，我今日便要教你如何驱使式神。”

　　所谓式神，为阴阳师所役使的灵体，其力量与操纵的阴阳师有关。普通以剪纸而成形，可以利用符咒控制并招唤出来，大多是些灵性充沛之物。传说中东方最强的式神是九尾狐妖，至今无人能将其收服。

　　师傅手中化出符咒，闭目结印，转瞬间，那符咒放大许多倍，径直飞向桃树，贴在树干之上。原本白昼的天空被黑暗吞噬，四周事物逐渐淡出视线，仿佛天地初开，大地崩裂，化作原始的“无”。

　　南宫瑾瑜常年居于皇宫，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又何曾见过如此诡异之事？我隐隐有些担心，咒语仍在继续，而小王子却不见人影了。我四处找寻那片绿色身影，半响未果。视线交错，我仿佛看到了师傅站在桃树下，对我微笑。他伸手，轻声哄我道：“小霜，过来……”

　　“师姐，小心！快过来！”

　　有人在叫我，可我知道，不是师傅。是啊，师傅心中有河山，心中有世人，却唯独没有爱。不知为何，我的眼角竟有些湿润，仿佛心从身体里剥离，疼得厉害。待心渐渐清明时，师傅的身影却愈来愈远，我伸出手，想要触摸虚空中那缓缓消失的幻影，而师傅的最后一丝笑容，最终化作了云烟。

　　我知道，自己入魇了。

　　“师姐！”耳边一阵热气，我清楚听到南宫瑾瑜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急促，又带着几分释然，“总算找到你了！若不是我轻功不错，只怕是救不到你了！”

　　我此刻尚未从梦魇中完全脱离，眼前依旧灰暗一片，只能扯着他的衣袖，急匆匆地问他，“师傅呢？师傅在哪？”

　　南宫瑾瑜怒道：“你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了！亏你还是个阴阳师，怎么会被妖魔迷住心智呢？”

　　我没有气力与他斗嘴，怏怏问道：“师傅呢？”

　　他终是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在那呢。”

　　眼前的迷雾渐渐消散，黑色天幕逐渐转白，开始稍露光明，男孩瘦弱的身影飘浮于虚空中，嘴唇泛紫，他的一截手臂变作树枝，树枝尖利，直抵我的喉间。南宫瑾瑜将我紧紧圈在他的怀中，指着对面那人。

　　师傅静静地站在园中，他修长而美好的眉毛轻轻锁着。男孩细长的眼睛一丝不苟地看着一切，包括南宫瑾瑜，也包括我。当他的视线扫过我时，停了下来，嘴角浮动着一丝隐秘的微笑。我竟不敢看他，自己何时变成了一个胆小鬼，不愿面对心中最隐秘的真实了呢？

　　他仿佛能窥探我的心思，不再看我，轻蔑一笑。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他的眼眸内又盛满了雾，空灵而寂寞，“人类的力量何时变得如此强大了……我在这世上存在了上百年，未能堪破红尘入无我之境，寂寞好似一条毒蛇，一日日啃噬我，我受尽煎熬，最快乐的时候便是和人类小孩玩耍，所以我幻化成男童，却不知会引来各路法师，说要除我。

　　同人类斗法百年，今日我败于你手，甘愿成为式神。”

　　师傅悲悯道，“如此甚好。”

　　“但只能是她的式神。”男孩吃力地抬起手臂，指向我。

　　我忙从南宫怀里跳出，指着自己问他道：“我吗？”

　　男孩笑笑，“是的。”

　　南宫瑾瑜微微一怔，怕是打击不小。我知他心中难受，而这厮却嘴硬，对男孩说，“看你这般柔弱，怎配得上我堂堂北朝王子！”

　　男孩并未生气，温和道：“这样再好不过了。”他对师傅道：“阴阳师，开始吧！”

　　血，从男孩身体里流出，一滴滴浸入大地，所到之处绿芽萌生，遍地开花。师傅将它的灵识附在我的腕上，手臂上逐渐显出一朵桃花印迹，灼热似火。再看那桃树，仿佛被人抽走了生命一般，迅速枯萎，化作尘埃。

　　成为式神的主人，定要自身的灵力与式神的灵力契合，而我灵力不足，它此番依附于我，也给我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脑中混乱一片，零星片段层出不穷，竟是我从未见过的。我仿佛看到了自己，身着五彩花裙，头戴金冠，在山涧之中舞动着，旋转着，诱发出一幕又一幕往事，刻在骨上，铭在心中，形成火烙一般的伤。

　　猛然间头疼欲裂，我看到了南宫气急的脸庞，却依然美丽动人。是谁将我抱入怀中，那样的感觉，好似回到了许多年前，师傅哼着歌谣哄我入睡，我用自己全部的依恋，换得内心的安宁。

　　师傅眼神深邃，轻声道：“小霜别怕，有师傅在呢！”

　　我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将头深深埋入师傅怀中，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