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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愿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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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林再见到曾在边军大营见过的柏云舒,已经是半年之后。
或者说不是他见柏云舒,而是得知了他正在找他们的消息之后,柏云舒来见他。
郭林是在找常棣和柏云舒,虽然只等来了柏云舒。
“柏姑娘,好久不见。”
柏云舒比起先前郭林见过的时候,瘦削了不少,倒还是那副熟悉的打扮。
一身青色劲装,长发编成长鞭垂在肩上,发尾系着一个发不出声音的银色铃铛。倒是……原来一直戴着的那副银色的手套不见了,露出来的,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的掌心和手腕上,还带着几道狰狞的疤。
“如果你找我,是要说罗家平反了的消息的话,我已经知道了。”
不久之前,景国皇帝李泓在表彰了先前与骁国的战事之中颇有贡献的景国江湖势力的同时,也下旨为二十多年前的罗盟主一家平反,称当年诸事皆是已被判为逆贼的已故宁亲王勾结骁国的构陷。
毫不意外,李泓只提了朝廷的失察,却只字不提先帝在当年大案之中的角色。
如今的柏云舒已经明白,也许当年的宁亲王并不是罪魁祸首,但在那时的事里也并不真的无辜。
大概,也不算冤枉了他。
宁亲王一系,被彻底从皇室除名,父子二人迁出皇家陵园。
当年的罗家庄被重建,立起了罗家的祠堂,连同当年据说跟随夭折的罗盟主的一对双生儿子,也在罗家庄故地的祠堂内立起了受人香火的牌位。
柏云舒早些日子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她特地赶回,还曾去过一次罗家新建起来的祠堂上过香。
而后将这件事写了下来,在离重建的祠堂不远的山谷里,真正的罗家兄弟二人埋骨之地,在墓碑之前烧给他们看。
也是因为特地为此回来,碰到了血衣教的老人,得到了曾经穆长戈的副将郭林找她和常棣的消息。
常棣之死,至今,血衣教上下只有她的师父太上长老知道。
大概,现任教主蜃也猜到了。
郭林在见柏云舒自己前来时,也说不上是不是心中有些失望。
郭林是见过常棣的真容的。
就算知道穆长戈已死,就算知道两人长得再如何一样,常棣也毕竟不是穆长戈。
但郭林还是难免升起了一点儿,哪怕再看一眼那张脸也好的念想。
郭林收拾了心情,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一个锦盒放在桌面上,朝柏云舒推了过去:“我是……受人之托,想把这个交给你们。”
“你们”两个字让柏云舒心头一痛,又很快压了下来。
她看着桌面上的锦盒,没有急着接过来,也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看着郭林微微皱眉:“受人之托?”
郭林叹了口气,低下头:“……里面是……长公主殿下的遗物。”
柏云舒的手颤了一下。
“是殿下的陪嫁侍女,青萝从……从骁国带回来的。青萝一直守着,没把这些留在宫里,而是辗转之下,托付给了我。若是可以,想将这些……送去……将军那里。”
柏云舒自然记得这个人。
青萝,和藤萝,是李湉的贴身侍女,陪她和亲嫁入骁国,忠心耿耿。
藤萝,据说与李湉一起,死在了那场愉亲王府的大火之中。
青萝倒是……没有再听说什么。
柏云舒看着桌上的锦盒,慢慢地伸出手去将盒子拿了过来,沉默片刻道:“我会在旁边,为她……再修一座衣冠冢。”
郭林松了口气,闭了闭眼:“……多谢。”
“不必。”
“……还有……”
“嗯?”
“想……再劳姑娘传几句话吧。”郭林深吸了口气,微微勾了勾嘴角:“我觉得,将军……将军可能会想知道。”
“……你说。”
“镇国将军府还在,陛下……陛下特地下旨将镇国将军府留了下来,永不收作他用。府里……人走了不少,不过有傅年在,他守着将军府,一切……都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傅年说了,只要他还在这世上一日,将军的家就不会荒了。”
“……”
“袁青请命去边关了,虽然仗不用打了,边关也不能真无人驻守。大概……大概今生他是不会回上京城了。他跟我说,会一直守着将军打下来的安宁。”郭林的眼睛也有些泛红,气息却还算平稳:“就……就这两件吧,麻烦姑娘了。”
“……方才,你说的青萝呢?”
“……她去陵园,陛下为殿下立的衣冠冢在那儿,青萝去……为殿下守墓。”
“……我知道了。”
郭林又静默了片刻,慢慢从桌对面站起身,冲着仍旧坐在那里的柏云舒抱拳行礼:“就这些,劳烦姑娘了。”
行礼过后,郭林便离开了。
……
又回到山谷里,柏云舒亲手为李湉,在穆长戈的坟茔边上,立了一座衣冠冢。
生时不能相守,死后总能相聚。
那个手持红缨长木仓,纵横往来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那个即便满身狼狈,也能笑得明媚纯澈的活泼公主,原来在她脑中的印象,都还如此鲜活。
在李湉的墓碑前坐了好久,也对着一旁穆长戈的墓碑说完了那些郭林让她帮忙传的话,直到天色都黯了下来,柏云舒才慢慢站起身,来到几步之外的,另一处坟茔面前。
她跪坐在墓碑前,沉默地看了许久。
大概想了很多,也大概什么都没有想。
半晌后,她从怀里取出一包香饵,掏出火折子点燃,放进了墓碑旁边摆着的香炉里。
“香味跟过去一样么?”柏云舒的声音有些轻,也有些哑:“我果然是不成器……一直到了……到了最后,师父把什么都说了,我才知道……以前我为你制香选的药材,好几味都是能无意中……激得活蛊更活跃的。你那时……我每次自以为为你好地给你点上这些安神香的时候……你是怎么忍住的?”
天色已经暗沉,四周安静得很,只有微风拂过树木草叶的沙沙声响。
自然,是不会有人回答柏云舒的。
她也并不需要回答。
“我新换了药材,只是因为……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喜欢这个味道……所以特地想办法,还制出这个味道来。”
香饵燃烧的轻烟缭绕,一丝一缕,仿佛正缠绕着柏云舒眼前冰冷的墓碑。
成全某人的安睡。
“……前些日子,我去了安平镇。镇上……咱们买下的那个院子还在,王婆婆,李婆婆,刘大叔……他们也都还记得我们。”柏云舒眼中氤氲出浓重的雾气,声音也有些发颤地哽咽:“大家都过得很好,边关不用再打仗了,甚至景国的边境线又因为骁国割地推进了不少,安平镇一带已经不挨着边军,不靠近战场了。王婆婆说,镇上已经开始有更多人回去了,建成的院子宅子……都供不应求了。”
“我……没卖那里,虽然……我觉得也许我……不会再回去了。但……留着也好,你说呢?”
“过几天,我打算往北……去塞上的草原看看。以前……以前那些游记上写得挺吸引人的,你知道的,我以前习字的时候还偷偷抄过一些。”
只是那时候,她满心期待的,是在他们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之后,在他们能够自由之后……一起去看,这些被形容地那样美丽的景色。
如今想来……
那时看她抄写游记露出向往之色,在一旁的常棣……从来说的都是来日,她一定能看到这些,而不是“他们”一起去看。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了决定了。
静默片刻,柏云舒慢慢抬起手,一点一点地,用指尖轻抚着石碑上刻着的字。
柏云舒从来没有想到,当有一日,她能够不用再顾忌自己身上的毒,可以放心地触碰他的时候……
却已经只能触碰到这冰冷的墓碑。
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那时候,在她被眼疾手快的师父太上长老点晕后,再次醒过来,面对的就是拿着一封信,趁着她还不能动弹的时候,交代了最后一些话的太上长老。
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比他们师徒二人更清楚,常棣本就已注定短寿。
从血衣教内,在前任教主窦扶玉的毒手折磨之下艰难长大,常棣与她一样身中剧毒,而为了能尽快掌权翻身,常棣一身的功夫内力几乎都是用禁术异法,用性命拼出来的,身体本就连柏云舒都不如。
早年太上长老就说过,常棣的身体即便多加保养,也活不过二十五。
所以他几乎是义无反顾地,不惜缩短了本就不长的剩余的时间,为了给这世上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柏云舒,一个新生的机会。
太上长老对柏云舒说,她的命,已不是她一人之命了。
所以,他拦下了当时已近疯癫之状的柏云舒想要自断经脉追随常棣而去的举动。
离开山谷木屋之前,太上长老给了柏云舒一封信。
是常棣留给柏云舒的。
“……江南水色,大漠孤烟,塞外草原,帝都繁华……到时山河殊色,太平盛景,替我……好好看看。”柏云舒喃喃地念着那封信的最后一句,尽管满脸是泪,却还是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来:“我答应你了,我……替你去看。”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