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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   江北一中教学楼,高二(1)班。

      “哎你们知道么?咱们班来新人了!”

      窗外栖在树梢的鸟雀被开门声惊到,振翅向另一棵树飞去。屋里的少年咋咋呼呼,引过去半教室人的注意力。
      “哎别扯了,开学考的分都没发呢,来什么人啊?”有人调侃,“老王你别是太久没消息憋不住,拿假新闻来诓我们了吧?”
      “去去去,我是那样的人吗?”王之不耐烦地摆摆手,“这可是我刚刚亲耳听见的,如假包换,要是是假消息我当场倒立洗头好吧!”

      屋里的人哄笑起来,其间夹杂着几声“可别难为你那几根头发了”之类的玩笑话,转眼又被几声催促的“快说快说”压了下去。名为王之的男生坐在位置上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然后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真的,我刚才从教导处那边回来,听见主任跟一转学生谈话来着。”
      他喝了口水,往后一靠:“是个男生,老赵亲口说的,让他来咱们班。”

      话音未落,周围一圈人全炸了锅。
      “转进来的?还有直接转学进实验班这种操作?!”
      “听着好像很牛啊,不知道比不比得过咱们林哥?”
      “未必吧……而且也不一定是考进来的。”

      江北一中在全市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名校,多少人挤破了头也要想方设法把自己孩子送进去。这猜测也算合理。

      “不是吧,托关系能进实验班?”
      “没准家里特厉害呢。”
      “家里厉害的哪个愿意往江北这种鸟不拉屎的郊区钻啊?那些少爷小姐我也见过,哪里吃得起这种苦。”
      “没办法啊,云间哪所名校不是偏得要命。哎老王,你知道是从哪转来的么?”

      “哎,你说这个我可就精神了!”王之噌地坐起来,“我要是没听错的话,好像是琅城——离不离谱?”

      “哪?琅城?琅城的学生,高二了来云间是否有点……呃。——话说,琅城那不是林哥上初中的地方么?”
      “琅城转来云间还好吧?都是全国卷,进度能差到哪去……问题在于他来的可是江北诶,好好的怎么就想不开来江北了啊?江北制度严学得狠、校领导管得宽、校规又多又莫名其妙,环境高压,出了名的对转校生不友好。而且他来的还是一班啊……”
      “哪啊,琅城那边教育水平不如云间的,来的还是著名的高压锅江北,还进了一班……不过这么看来,我觉得不太可能是走后门了。其实以学校的作风本来也不太可能,不如赌一赌这转学生有多牛?”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一班赌局焦点的转学生本人刚从教导处出来。
      八月初的盛夏,蝉鸣正喧嚣。窗外浓绿的树荫被晨间耀眼的日光一照,便蓦地铺下一片摇曳的光影来。他抱着一摞论厚度和重量简直能把他砸死的教材教辅站在办公室门边,身上新换的校服整齐熨帖,纯黑的双肩包也规规矩矩地背在身后。此刻他微微垂着眼,欹斜的阳光透过走廊对侧的窗照落在他身上,愈发衬出几分沉静规矩的书卷气。

      遥遥听到渐近的脚步声,他指尖动了动,抬眼望向了自走廊另一端快步走来的男老师。对方身量瘦高,气质温和,目测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手里则拎着一沓物理教案。他猜到这位大抵就是那位自己未来的班主任,便匆匆将书和练习册都塞进书包,朝那边走了几步。
      这位好像是……赵老师来着?他快速回忆了一下,朝对方点点头致意:“赵老师好。”

      “奚蘅是吧?”赵老师朝他笑笑,“我是赵澜,一班的物理老师兼班主任。咱们高二在五楼,正好我下节是咱班的物理,一起上去吧。”
      “你刚来,对我们的各种安排还不熟悉吧?我给你简单讲讲。”赵澜踏上楼梯,“我们总共十个班,全年级三百八十九……啊,你来了之后是三百九十人了。一到六班是理科班,七到九班是文科班,十班主要是艺考生和体育生。一班、二班和七班是实验班,一二理实七班文实,三个实验班都是35人。你选科是纯理,开学考这套卷子也做得很不错,大致能排到三十多名的样子,所以我们就把你安排到了一班。”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表情也稍稍严肃了些:“不过我要跟你说的是,这次的开学考主要考的还是高一的内容,高二的知识占比不大,而且并没有什么含金量,只是检测一下大家的基础情况,毕竟暑假补课还没有正式开始。所以不能因此就骄傲自满,知道了吗?”
      奚蘅落后他半步,指尖轻轻绕着书包带子,闻言微微抬起眼来仰望他。窗外的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将错落的斑驳光影投在他眼角眉梢,似乎将那副略显锋利的眉眼都软化了些许。他点了点头:“我明白的,老师——关于课程进度的问题呢?”
      “进度方面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给你整理了文档发给你了,你回去可以看看。”赵澜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回头朝他笑笑,“先进班吧,到了。”

      奚蘅于是向那间教室望去。
      八月中上旬的云间城正是炎热的时候,楼道另一侧有几扇窗,正对着一班教室的那扇窗敞开着,窗口斜斜探过来一根枝条,枝叶间栖着双鸟雀。
      鸟鸣声清亮悠长,缠缠绵绵绕梁不止。
      在这啁啾声中他忽然莫名地有些烦躁,捏了捏眉心草草将缘由归结为昨晚没睡好。上午的阳光灿烂明亮,透过窗边横斜枝叶间隙在干净的走廊地面上映射出斑驳陆离的光影。他踏着碎影随赵澜上前,抬手轻轻推开面前虚掩的门。
      ——一瞬间原本充盈着纷杂人声的教室瞬间安静,随即三十多双眼睛探照灯似的齐刷刷转向这边。
      奚蘅:?

      他稍稍一愣,随即彬彬有礼地往旁边一让。教室里七十余道目光失去落点,就这么整齐划一地落到了他身后的赵澜身上。
      赵澜:“……”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拎着手里的教案大步进了教室,奚蘅神色平静地跟在他身后。
      “看什么看,没见过转学生啊?我怎么从没见你们这么安静过?”赵澜有点没好气地怼了一句,随手从讲台上拿了根粉笔递给奚蘅,“来,做个自我介绍。”

      教室里重又响起了细微的嘈杂声,奚蘅转身对着黑板,耳畔隐约捕捉到一声压低的“好帅”。他顿了顿,手里下意识地抛了两下粉笔,努力无视掉背后如有实质的目光,抬手在黑板上落下自己名字。他的字属于行楷一类,不十分工整,倒有种潇洒又凌厉的美感。
      写完他转过身,向下面那些他未来的同学们点点头,简单打了个招呼:“我是奚蘅。……请多指教?”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像是冷场。奚蘅有点不适应地抿了抿唇——自我介绍的工作向来烦人,好在赵澜及时开口替他解了围。
      “好,那你自己找个地方坐吧,空着的座位都可以。”赵澜站在讲台后朝他温声道,“这节是大课间,大概还有……五分钟上课,你可以先跟前后桌熟悉一下。”

      奚蘅点了点头,视线在后排那几个空着的位置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
      那个位置旁边有个似乎在趴着补眠的人,他留意了两眼,感觉那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他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时稍稍放轻了动作。

      窗户没有关,一枝香樟在窗口的位置随着微风轻轻摇动。窗外的鸟雀啁啾着喧闹,是充盈着生气的夏天。
      “诶,咱班是不是没去我那抱作业?”讲台上的赵澜忽然开口,“来来来趁着没上课,课代表赶紧去一趟四楼办公室。”

      没人应声。教室里其他人齐刷刷望向奚蘅旁边的男生。
      “林哥林哥。”奚蘅前桌探身凑过来,“林哥哎——醒醒?去拿作业了!”

      那人在呼唤声中缓缓抬头,似乎抬手按了按眉心,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奚蘅没注意这些,只是余光扫了一眼便沉默地低头往桌斗里塞教材。这一堆书已经多到离谱的地步,他试了两次都找不到完全归纳的方法,此刻正抱着东西估算桌斗内部容积和书本总体积。算到一半他忽然察觉到来自同桌的目光,脑内过着数字转过头来——
      “…林陌?”

      他蓦然陷入怔愣,对方也是同样。时间在这一刻都像是被拉长,片刻后那人率先收回目光,快步向讲台旁走去。
      奚蘅怔怔然抱着书,算了一半的数字忘得干干净净。赵澜在跟林陌说话,教室里响着少年少女们的喧闹。
      但是奚蘅根本没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因为他此刻大脑彻底宕了机。无数疑问像解不开的线头,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让奚蘅向来清明的大脑都陷入彻底的混乱。

      那是……林陌?他在这里?真的是他?
      回过神来的刹那,他心中升腾起酸涩的气泡。

      “哎,那个,奚哥?”
      奚蘅前桌那位转过头来叫他,抬起手晃了晃,“那什么,哥你还好吗……?”
      “嗯。”奚蘅眨了眨眼,慢了半拍地应声。他有点愣,没太反应过来,就只是点了点头。

      “啊。”对方没在意他的寡言,欣然点头,“认识一下呗,我是陈思哲。那个,奚哥你是……认识林神吗?”
      “嗯?”奚蘅顿了一秒,“啊…是的。”
      眼看着对方神情惊讶兴许马上就要把消息广播开来,他抿了抿唇,补了一句:“初中在琅城搞竞赛的时候见过。”

      这话说得就比较有歧义,搞竞赛的时候见过不代表其他时候没见过,而且这个“见过”吧……具体见到了什么地步也没明说,但话一出口就显得不是很熟。同城的竞赛大佬,互相认识很正常,认识但不熟悉更正常,陈思哲觉得合理,恍然地点点头:“我说呢,大佬啊。”
      奚蘅摇摇头,没接他的话,只是将书本全部塞进桌斗里,再从那堆书里抽出这节课要用的。新书翻起来手感有点生涩,他顺手翻了几页,忽然愣了。

      知道要转来云间之后,他就自己私底下预习了一阵子——他一向有预习的习惯。虽然地域不同课标也不同,但学的内容大体是一样的,何况他之前就预习过很大一部分高二的内容,暑假里也按照云间这边的教材顺序又学了半个月。本以为总还算是有点准备,现实却给了他一个惊吓——
      你们云间已经变态到要在校内编发全套教材的地步了吗?

      重点倒也不在于这个,毕竟内部资料这种东西倒也很常见。但这是……超纲还是不合教材目录顺序?为什么这里有一些知识点我从来没见过?
      他头疼地仔细翻了两遍,才稍稍松了口气。意识到这并不是他完全没见过的东西,但是……
      这个进度是什么情况…?

      他抿了抿唇,赶在预备铃响前的最后半分钟敲了敲前桌:“那个,抱歉打扰一下——这是你们要用的书吧,和教材顺序是不是不太一样?”
      “啊?哦!”陈思哲愣了愣,乐了:“这个其实是一中传统……我们从开始学就是乱序的。”
      “……你指的是?”
      “就,”男生挠了挠头,“高三总复习见过不?”
      “见……”奚蘅下意识答,音节刚吐出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原地顿住了。
      “明白了吧?”陈思哲,“我们从开始学就是把全部知识点理在一起分专题学的,和总复习流程差不多,一个专题一单元。呃……对外省的新生来讲,确实比较困难就是了。”

      奚蘅:“……”
      岂止是比较困难,这简直晴天霹雳。他忽然明白了赵澜那句嘱咐的含义——他开学考能考得比较好,是因为无论顺序怎样整体内容都是差不多的。高一的东西他学的不错,考起来难度就不是太大,但他确实在考试过程中也意识到了这些题目所考察知识的勾连程度之强。
      ——原来如此,是因为学的时候就是成体系在学。这是他脑海中浮现出的一个念头。
      ……这几个月有的受了。这是紧接着冒头的第二个。

      ……啧。好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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