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寂寂》明月清寒

1、第一章血梅

　　玉轮天外，夜色凉如水。
　　月光越过高高的宫墙，不止给整个皇城带来淡淡凉意，也将紫禁城中热闹喧嚣涂抹了一层薄薄的霜华。
　　夜已三更，繁星点点，宫中的贵戚宫嫔们也纷纷熄灯就寝。只是绣房中的刺绣宫女们却依旧忙碌不已。在明亮的烛火下，许多人都强打精神，但还是有不少人打起了哈欠，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疲惫，她们也不忘用手捂嘴。
　　虽说绣房活儿不少，但因绣房宫女主要是为宫中贵人们制作精致的绣品，为了保证绣品的工艺色泽，她们也大多是在白天制作绣品，很少在晚上做活儿。这些人在晚上做活，也是因为这次赶着完成皇后娘娘为陛下的寿礼《五色梅花图》。
　　因为这《五色梅花图》是最终呈给陛下的，因此每个人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及时完成这幅《五色梅花图》。
　　此时此刻，绣房中众多心灵手巧的宫女们，让众多的银针如阵雨般起落，然后纷纷扬起红，粉，金，银，碧五色丝线，就在这起落之间，一朵朵红色，粉色，金色，银色，碧色的花朵便悄然绽放在柔软光洁的素锦绸缎上。
　　也许是烛光究竟比不上日光，又或许是深夜做活，就在这关键时刻，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声传来。
　　绣房的掌事宫女赵慈云听到有人叫唤，便手持一柄绣着莲花的宫纱团扇，踏着姗姗莲步走来查探。
　　绣房一事也颇为重要，主管绣房事物的掌事宫女赵慈云也多了一个七品女官的头衔。赵慈云毕竟是入宫许久的老宫女，虽事出突然，但宫廷礼仪的教养却已然浸透到了骨子里，她的步伐从容而优雅，宛若一只被小心翼翼训练过的雪白狮子猫。
　　“呀！刘佳女她的血落在了绸缎上！”赵慈云刚刚走到事发点，就有人突然高声说道。
　　顺着众人目光，赵慈云望相那副《五色梅花图》，果然就看到了一滴细小的血斑。望着这枚妖艳的血滴，她的心突然一跳，望着刘佳女的瞳孔也微微收缩，只是嘴里虽然有千言万语，但是巨大的压迫力却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一刻，众人沉默不语。只有那个惹了滔天大祸的宫女刘佳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同样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这是面圣的东西，如今居然沾染了血污，如果被圣上发现，这绣房里的所有人说不定都要杀头。
　　但是这幅绣品就是重新赶制也是晚了，因为绣房误了皇后送礼的大事，她们这些人将来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不过再怎么说都比被圣上发现绣品中有血迹好得多。赵慈云在权衡利弊之后，不得不决定上报此次失误，然后带领整个绣房静静等待皇后娘娘的责罚。
　　就在众人因为等待皇后责罚而万念俱灰的时候，突然一个瘦小伶俐的宫女突然上前大声说道：“姑姑，请听袁瑛一言。”
　　“事到如今，你又有什么话要说？”
　　望着袁瑛白皙玲珑的小脸，担忧自己前途的赵慈云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打量着绣品上的血迹和周围心惊胆战的众人，袁瑛有恃无恐地淡淡说道：“启禀姑姑，这绸缎上虽然有血迹，但是也不打紧。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在上面绣上其他东西遮掩一二，毕竟这点血迹也不怎么大。”
　　“只是谁能绣呢？这点血迹又该绣什么东西来掩盖呢？”
　　听了袁瑛的话，赵慈云也开始思考该如何补救这副《五色梅花图》，比起诚实守信，现在的她更想着既能偷懒又能摆脱责任。
　　“梅花品性高洁，又盛开在冬季，因此周围若绣了蜜蜂蝴蝶等物恐怕会有破绽，而那滴血又离梅花花枝整体比较远，也不好突然多绣出一根伸出来的花枝，这也是姑姑虽然也想到了这个遮掩的主意但还是拿不定主意的缘故。只是血是红的，为保万全，我们可以在上面绣一片零落的红色花瓣来掩盖。毕竟风吹花落常见，花瓣被风吹得很远也是有的。”
　　袁瑛侃侃而谈。只是赵慈云听袁瑛说自己也想起这个主意，只是觉得梅花周围绣蝴蝶蜜蜂花枝等物等物不够稳妥的时候，赵慈云突然露出隐秘的笑容，她自然明白这是袁瑛在众人面前顾全她面子。对于袁瑛的懂事，赵慈云一直十分满意。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若绣了花瓣则整个绣品会有一种飘零之意。如果是绣了给各位主子们欣赏则不要急。但这副《五色梅花图》是给圣上的寿礼，因此这种飘零之意恐怕会有不敬之意。”
　　就在众人都用敬佩的目光望着赵慈云和袁瑛的时候，突然有一人跳出来反驳。
　　袁瑛定睛一看那人就是一直和自己不对付的金秀。金秀同样也是绣房宫女中绣艺顶尖的绣女，只是年纪比袁瑛要大一些，因为她的干娘在皇帝最宠爱的岳贵妃处做事，赵慈云才安排她去管这些年纪比较小的绣房宫女。金秀为人最为要强，并且时常以自己的绣艺自傲。在袁瑛到绣房之前，她一直以为如果赵慈云退了，自己则顺理成章地将成为绣房的掌事宫女。但因为袁瑛这几年在绣房之中更为出色，金秀十分担心袁瑛会抢了她自以为本该属于她的职位，故而她无时无刻都在嫉恨刁难于袁瑛。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这点瑕疵若不加以掩饰，那么整个绣品都要重做，绣品重做不打紧，我们这些人只是累些罢了，可惜这件绣品是皇后娘娘给陛下的寿礼，要是耽误了皇后娘娘的事情，我们整个绣房都要受惩罚。”
　　对于金秀的话袁瑛并不认同，因此她才伶牙俐齿地反驳道。
　　虽然袁瑛的花有些强词夺理，但包括赵慈云在内的在场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再继续返工重做，赵慈云考虑到大家的意见还是赞同袁瑛提出的主意。
　　袁瑛继续说道：“况且像梅花、桃花、梨花、樱花这种花开得极多的花其实是经常会有花瓣从枝头上飘落，只不过有的时候花瓣落得多，有的时候花瓣落得少罢了。因此稍微绣一点落花在梅花枝头上点缀点缀也并无不可，反而使得整幅绣品的构图更加真实可靠。”
　　听了袁瑛的话之后，赵慈云微微点头，而金秀突然想起了如果整个绣品报废重做的话，绣房受罚不说，自己说不定也要重做一遍。她也不愿意受累，也就撇撇嘴，冷笑一下，然后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既然金秀都不再反对，那么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就在这时，赵慈云问道：“既然如此，这多出来的花瓣有谁负责？”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这个主意我提出来的，那么这花瓣我自己来绣最好。只是……”
　　听了赵慈云的话，袁瑛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表白自己愿意毛遂自荐。
　　只听了她后面的欲言又止，赵慈云继续问道：“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件事情的起头还是刘佳女刘姐姐，虽然她将血滴落到绣品上犯了大错，但是刘姐姐毕竟不是有意的，外加刘姐姐在绣房这么多年也是兢兢业业的做活，因此还请姑姑您饶了刘姐姐一次，小惩大诫就可以了。如果刘姐姐真的被赶出绣房，宫中其他人必然打听刘姐姐受罚的缘故，要是其他人知道了刘姐姐弄脏了给陛下的寿礼，咱们绣房的人都要以大不敬的罪名受罚，那我们用落花掩盖血迹的辛苦可就全都白费了。”
　　赵慈云听袁瑛分析的有条有理，明白赶走刘佳女其人除了出口气之外也没啥用处，再加上刘佳女平常为人忠厚老实，小惩大诫一番也就够了。
　　在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刘佳女之后，赵慈云说道：“刘佳女疏忽大意弄脏绣品，罚其跪着抄写宫规三遍，然后罚俸三个月。”
　　这个惩罚虽然不轻，但是比起赶出绣房来要仁慈不少，刘佳女自然无比感激赵慈云的宽厚和袁瑛的伶俐聪慧。
　　听了赵慈云的话之后，袁瑛和刘佳女自然对赵慈云连说感激，只是唯独金秀一人却又有些愤愤不平。
　　刘佳女之后去受罚不提，且说袁瑛洗过手后开始绣那些多出来的花瓣。
　　随着少女手中银针翻飞如细雨，那一缕红线渐渐在如雪的绸缎上纵横，很快一片小巧的红色花瓣就跃然出现在原本滴血的地方。
　　虽然袁瑛手艺精湛不输于其他宫女，但是她年纪太小才十二三岁，赵慈云担心她会出问题，才在一开始多看了她几眼，如今看她已经用红丝线把那滴血迹巧妙掩盖，也对她彻底放了心。
　　众人见袁瑛小小年纪决心一人就负责处理这些多出来的花瓣，也是对其感到敬佩。
　　处理了第一个花瓣之后，袁瑛之后就轻松多了，她根据整体构图，并且考虑图上的风向，又用五色丝线零零星星绣了其他零落的花瓣。
　　因为袁瑛绣的花瓣并不多，因此虽然有梅花的飘逸而并无多少飘零之意，赵慈云才彻底对于袁瑛放了心。而袁瑛因为这次得了赵慈云以及众人的赞赏，也是无比愉悦。虽然这次出了一点点小意外，但是这副《五色梅花图》还是按时完成了。
　　皇后顾氏浏览过成品之后颇为赞赏这副《五色梅花图》的构图与设色，因此特意赏赐了绣房众人。如今袁瑛也是第一次得到赏赐，自然无比喜悦。一般人得了赏赐要么自己花了，要么存下来留作他用。只是袁瑛得了赏赐之后，除了托人从宫外卖了一本《四时异卉图》和一些画具后就把自己剩下钱财给了刚刚被罚俸的刘佳女。入宫之后，袁瑛一直和刘佳女交好，刘佳女也帮了不少袁瑛，如今刘佳女受罚，袁瑛自然要帮她度过难关。虽然这做宫女的日子清苦，但有了好姐妹，因此这日复一日的等待也就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