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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信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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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一周就这么飞快地过去了。
L’aquo的活动开在海市近郊区的一家庭院样式的私人会所中——一汪池水被木质台阶所环绕,绿草如茵,流水伴随金属摩擦和机器发动的声音形成独特的静谧氛围,后院处山坡上接连着一片叠障层峦的山林更是有着衔山抱水的意味。
尤望等人分别确认完所有的流程、手工师傅们和机器的运作。
虽说这次来参加活动的人不多,名单上零零散散也就十多位来客,能来都是L’aquo的贵客,一丝在预料中的差错都不能有。
尤望走到大门边上的签到区,再一次核对完完名单才有了片刻的休息。
“老大,还有半小时。” 洪曼青看了眼手表对尤望说道。
“嗯。L’aquo的人再过几分钟就到,你们都去该盯着的地方待着。”
没一会儿,一辆漆黑的奔驰后面跟着一辆尤望无比熟悉的车缓缓停在一边的停车库中。
尤望知道这次除了和他对接最多的言卿殊和邢邵杰之外,公司的顶头上司方总和他的秘书也会来看一下现场的执行和成果。
言卿殊走在方总边上,低声正说着什么,余光瞥见等在门口的尤望,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也浅浅勾着。
尤望选择性无视言卿殊那边的视角,一本正经地端起工作时的态度。
“方总,这边请。”
尤望三步并两步走到方总身边,带领他参观并介绍场地的布置和不同室内运作的流程和内容。
“等会儿顾客来的话,怎么知道该从哪一间房间开始呢?”
言卿殊环顾四周,视线再次落定在尤望的后脑勺上,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提出一个问题。
尤望慢了几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会有工作人员带领他们的,并且每间房间外都有牌子告知。”
这个问题很浅显而且相对来说还有些简单到其实肉眼就能知晓,尤望的回答却很详细,并没有半点敷衍了事的意思。
安顿方总在休息室稍坐片刻,尤望便起身去登记处盯着。
言卿殊让邢邵杰去里面陪着方总,自己却倚在休息室几米外的柱子上,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那些告示牌上,见尤望出来才慢慢走上前。
“言总还有事?”
尤望摆明了今天一天都要贯彻这一本正经的工作态度,目不斜视地一路往前。
“没,就随便走走。对了,你们的机器都确认过了?没有安全隐患?”
无论是打磨、抛光还是刻字都需要用到不同类型的机器,对于那些从来没有亲手制作过戒指的人来说,使用这类机器都是陌生又危险的,虽说会有师傅指导,但安全问题还是他们最担心的。
都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多确认几遍总是没错的。
“嗯,不会有问题,都确认过了。”尤望听出了他的担忧,“师傅们会把好关的,不会让顾客在没有指导的情况下去单独触碰。放心吧。”
他又低头看了看时间,偏头快速扫了眼言卿殊,“快到时间了,你不去陪方总坐着吗?”
“有邢邵杰陪着,我四处转转,你去忙吧,等会找你。”
言卿殊摆摆手就往另一条小道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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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第一批来客就陆陆续续接踵而来,等安顿好之后,尤望懒散地坐洪曼青边上的椅子上,长腿抻直了,拿过名册翻阅了一下。
“老大,言总过来了。”洪曼青侧身轻声提醒。
尤望姿势依旧不改,只是闻言撑起眼皮看了眼。
洪曼青从今天言卿殊出现就发觉这俩人之间的气氛好像不太对劲,眼下第一批来客都已经来齐了,言卿殊看上去好像有话要说便快速又简略地对尤望说:“老大,我去洗手间,你帮我看下。”
尤望没太在意,挥挥手就让她快去快回。
庭院外边没什么人,零星的工作人员游走在走廊上观察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几处房间的门框没有合实,浅碎的关于戒指或饰品的讨论从里面钻出来,环绕在池水周边。
言卿殊闲逛回来坐到他身边,“人来齐了?”
尤望把名单递给言卿殊,示意他看看,“嗯。”
“线上进展现在怎么说?”言卿殊随意翻过,“之前看见几个内容还不错。”
“还有两天就截止了,按相关性、完整度和独特性排选出十几篇吧,到时候直接发你邮箱你再筛选。如果你那边也看中了些我们列表里没有的,可以加进去再选择。最终的奖励你们没变吧?”
“没,还是之前讨论出来的。”
“那就好,如果有变动跟我说。”尤望起身拍了拍袖子,“我去后院抽根烟,你要没事就坐着等洪曼青回来?”
“行。”
尤望才拐进后院,洪曼青就跟在签到处放了个监视器似的立马就遛了回来。
“言总,你,你还在啊?”
在她眼里,言卿殊表面看上去比尤望好相处些,实际则不然——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到莫名浑身打怵,冷漠又疏远。
洪曼青刚坐下,言卿殊淡淡地问:“你们这几天都加班?”
没想到他会突然主动聊起话题,洪曼青舌头一个打结,“啊?啊,对,不是活动要开始了嘛,事情就多起来了。”
言卿殊一手支着脸颊一手转笔,随口应了声就没再开口。
洪曼青一度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再遁一个,但硬是没找到理由,毕竟总不能把签到处留给甲方爸爸吧。
洪曼青揉捏把玩着自己的指尖,半天没等到尤望回来,想来想去找了个话题,“言,言总,你和我们老大之前就认识?”
“认识。”
“你们关系不太好吗?”
言卿殊闻言转笔的手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这几天开会时我看到老大掐断了好几次你的来电……”洪曼青斟酌着用词,怕万一一个不注意说错了些什么。
言卿殊的反应倒没有像洪曼青所预料的那样,反而轻笑口吻中还带了些察觉不到的宠溺,笔尖点着桌面一下又一下,“玩笑不小心开过了,他有些恼了。”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水池里,嘴角浅浅勾着,眼神里的冷漠和疏远像是破开了迷雾般一下子就消散了,还缠绕上了些无法言喻的情绪,这瞬间洪曼青突然觉得尤望和言卿殊的关系不是不好,而是一层名为矛盾的外壳裹在他们的关系外,让旁人粗粗一眼,才会觉得那种熟悉到一定程度的关系像是不太好的样子。
尤望绕道后院,点燃烟倚着枯瘦的树干慢慢吞吐。
今天的阳光很好,直直地照在庭院的房梁上,割裂开来的一些洒在远处的草坪上看上去绿得有些温润像是静静躺在地上的玉石一样闪着光。
他所处的后院,背阴面所有的光线都被挡住,植被和树木都消瘦不已,偶尔一缕风拂过还带出些阴冷的感觉。
尤望从内衬口袋中拿出一个银色的长盒,烟灰轻轻磕在里面,抬头看过去近乎每间房间的落地窗都拉上了窗帘,把里面的情况遮得七七八八,看不出什么。
余光中瞥见什么,尤望偏头望去,一个老太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半掩的窗帘正向他招手示意过去。
尤望在长盒中捻熄了香烟,拍了拍身上不经意飘散下来的烟灰,在拉开玻璃窗的前一瞬,把外套脱下反向拢在手臂上。
“需要什么?”
老太太和蔼地笑着,轻声说:“一个人等着有些无聊,要没事的话能陪我说会儿话吗?”
尤望往里望了一眼,发现室内除了她一人外,连师傅的人影都没有,当下眉头微微蹙起一瞬,“当然。”
进到里间,尤望才听见从隔间传来机器的声音,大致猜到了,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落下来。
老太太拉着尤望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老头子在里面和师傅刻花纹去了,都好一会儿了。”
“花纹这些毕竟精细确实要花些时间。都说有些东西即使时间有些久,但也是值得等的。”
老太太轻拍尤望的手背,眉梢扬起,话语含笑,“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现在的年轻人气性都太急躁,都不愿意在一件事情耗太多的时间。”
尤望似乎是想到什么,无奈地笑着,眼眸半脸看见了老太太手指上的戒指,“这款是……”
还不等尤望说完,老太太左手微微捂着蜷缩的右手手指,眼里溢出满是幸福的色彩,连带着面容都年轻了少许,“他们十几年前的款了。这次来就是想趁着还有时间做一款只属于我和老头子的戒指。”
尤望在接受这个项目的时候也做了不少研究,这一款虽说是十几年前的老款,却是那一年L’aquo家所有戒指中工艺最为精湛,精美且价格最高的婚戒。
他还记得这一款圈环内侧刻着一行字“Nothing is eternal, but the faith in you”——没什么是永恒,除了对你的信仰。
人是多变更是难测的,尘世的诱惑那么多,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喜爱不会出现偏差。
而信仰却是极度、丧失理智地执着、信任以及忠诚,这样的话语在常人看来似乎有着太过于浓重的色彩,不像是普通的表白更像是某种见证了什么而呈现出的偏执。
极端与多变,两种截然不同的元素却又有着难言的和谐。
“Nothing is eternal, but the faith in you.”尤望喃喃道。
“你也知道后面刻着的内容?现在在你们年轻人眼里看来是不是挺普通的?”老太太望着间断传来金属声的隔间,像是自言自语,“信仰,有多少人会是另一个人的信仰呢。”
“其实,我和老头子结婚连二十年都没到。挺惊讶的是不是?”尤望神色上没什么变化,眼神里的一瞬间诧异却没怎么掩饰住,老太太继续说着她的故事,“我俩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同校又同班。他是学校的刺头可成绩却是顶尖的好,我成绩一般,是仗着家里人的关系才进的学校。在当年他那样的男生其实最招女孩子喜欢,有主见、有才华和唯唯诺诺的我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学生时代的爱情强烈得像烟花刚冒出的那种劲儿却又酸涩得遮遮掩掩不能被家里人知道,可喜欢这种东西根本藏不住,我们后来在一起了一段时间,却又最终因为很多原因分开了。他去了国外,我家里的事业正值上升期所以我父母选择了我去和别的家族的男生联姻,其实就是包办婚姻,所谓的门当户对。本来以为人生就这么过下去了,可谁知道又恰逢大变故,我前夫被抓进去就没能再活着出来。再后来,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了。他这么多年居然一直都没有成家,找到我的时候说想和我重新开始。可你知道那个年代娶一个结过婚的女人传出去有多不好听,他却完全不在意。
有些人,一眼便是一生,再怎么逃避,见到他的瞬间心还是沦陷了,根本逃脱不了。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现在我只觉得还好来得及,还来得及去做一些当年没做完的事情。小伙子,你还年轻,不要让未来的自己后悔当初。”
老太太口中的老头子从隔间慢慢走出来,手里捏着的正是两枚已经刻好纹路的戒指,上面的还差点缀的嵌饰没有完成。
尤望粗粗看了一眼,那上面刻着的不是老年人喜欢的龙凤,而是绿丛中零星的野花,小巧却独特。
阳光倾斜着照亮半边墙壁,金色朦胧的光晕夹杂着漂浮在空中的尘埃,像是从殿堂中透过高处玻璃投下来的光景一样呈现在眼前。
女人依偎在男人身边,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无名指上多出的一枚戒指正贴着男人的下嘴唇。
四周静悄悄的,尤望轻声走出房间,转身对上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注视着他的言卿殊。
言卿殊逆光慢慢向他走来,漆黑的眼睛里却盛满了细碎的光,尤望怔住了般定定地看着言卿殊,老太太的话见缝插针般挤出来——
“有些人,一眼便是一生。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明明心里还压着折磨了他这么多年没问出的话,可那些感觉却压不住那些翻腾上来的情感。眼角莫名酸涩,尤望只觉得到头来自己真的好像一个傻子,在这个人面前他所有的伪装早就溃不成军了。
言卿殊拇指抹上尤望微红的眼尾,声音低沉喑哑却盖不住担忧,“怎么了?”
尤望低着头摇了摇。
言卿殊轻拉过他的手腕,尤望不知道他要带他去哪里却也什么都没问,就这么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
“老大!”
远处,洪曼青正向他挥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走近一看才发现签到台上放了几盒水果,桌角旁还放着几袋别的。
言卿殊放开他的手,俯身戳起一颗色泽红润的草莓递到他嘴边,讨好地说:“吃点甜的,心情会好很多。别生气,嗯?”
尤望闻言才想起自那天后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嘴角弯了弯,快速地把草莓叼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早不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