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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春风又绿江南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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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四月,草长莺飞。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是对此情此景最好的写照。陵子川舒服地躺在客船上游览太湖美景,四月渐暖的风拂过他的面颊,吹乱他的衣襟和随意扎在脑后的长发。岸边碧绿的芦苇与杨柳在风中摇曳,黄色的菖蒲花如孤傲的野鹤昂着头,簇积在水坻中。客船驶过的水面,和着浆声,荡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清涟。暖风吹皱一池春水,陵子川不由地感叹着,侧过身将手伸进湖水中。冰凉的湖水在他指缝间流淌,就仿佛像在用手,梳理着美人的青丝。不时地,有谢下的花瓣划过指尖,缠绵片刻后,又随水漂远。浅粉嫩白、深桃艳红,每一个颜色都那样地楚楚动人,仿佛那些花朵依旧在枝头,高傲地绽放它们的美丽。
“子川,天色不早,该回去了。”就在陵子川游兴正浓时,蓝鸢那如同太湖水一样冰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急什么,太阳都还没下山,再玩会儿。”陵子川懒洋洋地抬头,为自己斟上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后又将杯子抛给坐在身后蓝鸢,拿起酒壶晃了晃,脸上挂着一丝吊儿郎当的笑,“来,你也喝一杯。”
蓝鸢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用那双如寒烟凝水的眸子扫了陵子川一眼,清冷而美丽,仿佛不沾一丝尘世浊气的空谷幽兰。蓝鸢嘴角漾起一抹浅笑,身体微微前倾,接过酒壶便往湖里一扔,惊陵子川立时跳了起来,差点将船翻掉。
“你、你你……你干嘛?”陵子川狠狠地瞪了眼蓝鸢后,半腿跪下,一手撑在船弦上,一手伸进湖里拼命地捞酒壶,然后终究是捞不到,即使捞到了,里面的酒也早已随着湖水流光。陵子川回过头,愤愤地盯着蓝鸢。
“再不回去,老爷又要责罚你了。”蓝鸢还是那样一幅云淡风清的样子,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我就算挨骂挨打也是我的事,我乐意,你怎么能把这么好的酒给扔掉?知道是哪里买的吗?冠香楼啊!全城最贵的酒家。”陵子川白了蓝鸢一眼,“要知道,我难得有此雅兴出来赏花观水,论情份你又是我最好的兄弟,所以……”
“所以?”
“所以……既然是兄弟,就该以道义为先,成兄弟之美事,而非败兄弟之雅兴。”说完,陵子川便靠到蓝鸢的肩头,不停地朝他挤眉弄眼。
蓝鸢置若罔闻,从怀中掏出几枚铜板送到船夫手中,吩咐道:“船家,回程吧。”
陵子川的脸上倏然写满失望,像是个逃学不成反被先生抓住的学生一样,带着满脸的委屈看着船只渐渐划向岸边。
黄昏的姑苏城中,一蓝一白两个俊美不凡的翩翩身影,一个如山涧清泉般灵动、一个似月下清莲般静谧,一路说说笑笑穿过热闹的集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那一年,正值昭武二十六年春,陵子川十七,蓝鸢二十一。
昭武二十六年,初夏,六月十八,文辅皇帝驾崩,寿终五十四岁,谥号睿德帝。
次月二十日,太子玄政继位,改元宣隆。
夜风拂过荷花池,摇起一片粉白嫩红,吹来阵阵清香。玄政坐在池畔观莲亭中,不点灯亦不奏乐,只是静静地赏花喝酒。这沁人心脾的幽香与安宁清远的莲华,像极了当年的七皇子玄麟。
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有再见到玄麟了,当年兰妃过世后,失去靠山与保护的七皇子为求自保,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求父皇允他出宫并甘为庶民,这点是玄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更无法接受的。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与玄麟的第一次相遇,便是在这样的夏夜,在这片荷花池畔,如惊鸿般短暂,却又刻骨铭心。
那时,玄麟尚且年幼,当他经过荷花池的时候,玄麟正在兰妃的指导学习吹萧。虽然萧声断断续续,却已然有了些许韵律及功底。当玄政走到观莲亭中时,萧声戛然而止。懂事的玄麟甚至不用提醒,已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向自己行了个大礼“见过二皇兄。”
玄政笑了笑,不愧是传闻中冰雪聪慧,且最得父皇宠爱的七皇子,单从礼仪举止这点上,就已经比其他几位皇子出色许多。见到玄政的笑,玄麟也淡淡地笑了起来,刹那间,玄政被这个笑夺去了呼吸,他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只是看着他,便觉眼前如绽放无数美到极致的清莲,而他,却比亭亭玉立的莲花更美。
念及此,玄政便又喝了口酒。“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他轻轻地吟诵着李白的这首诗,心中又凭添几分寂廖。依然记得一个月前,先皇临终时的嘱托,他曾倾尽一生想要弥补,却最终只能抱憾归去。为何遗诏上让他继位而不是大皇子玄煜,恐怕除了文韬武略、品性才德的原因外,还有其他更深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含义在里面。
玄政何尝不知道先皇此生的遗憾是什么,又何尝不希望能将此填补,纵然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但天大地大,犹如汪洋大海中寻找滴水一粟,生死未卜的玄麟又如何寻得?玄政幽幽地叹了口气,放下酒杯,怅望空中清寒孤傲的半轮明月。想要寻回七皇子的想法越深,便越是夜不能寐,玄政独自辗转反侧,脑中所浮现出的,尽是少年时代与玄麟共同成长、读书、嬉戏的片断。那些久远的往事,清晰如昨,仿佛触手可及般近在咫尺,却又分明已如云烟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