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欧阳少恭：故人归》玉有瑶

2、春雪初霁

　　所谓鬼市，便是鬼魂生活的区域，除了无日月星辰照耀、昼夜季节变换，和人间也没有什么分别，只是昏暗暗的一片，有些压抑枯窒。

　　润玉幻作魂魄形态行走，穿过往生桥，来到了鬼市门楼下，抬眼看去，古拙周正的“鬼市”二字，黑底阴文，一板一眼。

　　甫走进城门，润玉只觉今日街上的魂魄多了些。这街是鬼市的主道，沿着中心十字，鬼市以棋盘布局，左右各九道，上下各九道，房屋道旁依次摆开，极其规整。

　　“不愧是幽冥地君的作风。”润玉心里暗道。

　　坊市交杂，沿街是各式商铺摊位，还算熙攘。润玉向前走着，冥界发展了千年，鬼市渐渐有了不大不小的规模，由一片六界谈之色变的“地狱之境”到而今的“人间往生界”，那位幽冥地君确是干了一些实事。

　　“这是人间的芦花渡吧，”润玉走至旁边的酒摊，拿起一小坛，移至面前嗅了嗅，笑着道，“还是湘阴的芦花渡。”

　　那店家本坐在摊后椅子上懒散地半闭着眼，忽听到声音，倏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润玉，原本惊喜的眼神有些黯淡下去，“不错，公子可是湘阴人士？”

　　“曾经在湘阴住过一段时日，那儿的芦花渡很有名。”润玉看着黄漠的瓷坛，有些寂然，在心中道，“这是欧阳大夫最喜欢喝的酒。”

　　忽而想到了什么，便问道，“老伯在此处市酒，之前可有人认出过这芦花渡？”

　　“公子是第一位，也算有缘，这芦花渡便赠与公子。”老伯复坐在椅子上，似乎叹了口气，又道，“喝完便投胎去吧，这鬼市的芦花渡可酿不出人间的味道。”

　　润玉看了看萧索的摊位，上面放着一排黄漠的瓷坛，老伯半躺在帘幔后的椅子上，寐着眼。他终又缓缓道：“老伯既然留恋故乡的芦花渡，何不去轮回？”

　　“公子请便。”老伯放下摊前半落的帘幔。

　　润玉拿着酒坛，正在思量，忽而听到了一阵喜乐之声。从北街吹吹打打地行过来，向西面而去。

　　“嫁娶？”润玉心道，记忆不觉随着暗香浮动的芦花渡飘至人间的湘阴。

　　正是初春时节，春日的第一朵桃花在湘水岸边盛开，一夜东风，吹散了久积的寒潮，也吹暖了冰冷的人心。

　　沉睡的，被寒冷冰封的湘阴山涧也渐渐苏醒过来。

　　山涧草庐，积雪慢慢融化，一片药圃在覆积的白色中渐渐显露出来。润玉打开房门，便看到一个人蹲在其间侍弄着药草，旁边放着竹篓。

　　“欧阳大夫可是要下山？”润玉走过去，将隔了一段距离的竹篓拿到那人身边。

　　那人抬起头，看着润玉笑道：“多谢。”

　　端的是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那是世间最温柔最明朗的一双眼睛，看得润玉恍了恍神。

　　“我帮你吧。”润玉蹲在欧阳少恭旁边，认真地拂落药草枝叶上的积雪。想了想，他又道，“权当这些时日的答谢。”

　　“随你。”欧阳少恭拂净积雪，拔出一棵药草，小心地放进竹篓里。而后拿起旁边的木拐，支撑着起身，向前移了几步，又蹲下来继续侍弄药草。

　　初春清晨浅淡的日光从山林间缝隙里静静地洒下来，一寸寸地移过冷寂的药圃，移过欧阳少恭单薄的衣裳和空荡荡的左腿上，移到润玉的眼前。

　　润玉刺得睁不开眼睛，只觉得人世间所有绚烂的光芒都来自于前面的那人。

　　早春的寒风吹着林木，刺目的光线从润玉眼前滑过去，欧阳少恭艰难地撑着木拐向前面移动着，润玉被寒风吹着打了个冷颤。

　　“欧阳大夫，”润玉抱着竹篓跟上去，蹲在他旁边拂落药草积雪，似不经意道，“你的腿是怎么受伤的。”

　　“山体滑坡，被山石压断了。”欧阳少恭平静道，似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他站起身，看了看竹篓，满意道：“这些是治愈伤寒的良药，现在早春，多发风疾咳喘，山下镇子的居民可能需要。”又看了看面前的润玉，笑着道，“多谢你帮我侍弄药草。”

　　“我陪你下山吧。”

　　“这个我帮你背吧。”润玉拿过竹篓，背在身后，不等欧阳少恭答话，便走出了药圃，在院门前等他。

　　“不必……”欧阳少恭只能回屋拿着药箱，和润玉一起下山。

　　雪后初晴，山路泥泞湿滑，极难行走。欧阳少恭撑着木拐缓慢地走着，润玉放慢脚步走在他的身边。林间的积雪簌簌地融化，偶然有滴滴雪水从枯枝上落下来，刚好落到欧阳少恭的眉上，欧阳少恭眨了眨眼。

　　忽然有一把素伞撑在欧阳少恭的头顶，挡住了那些冰冷的雪水。

　　山深林密，鸟雀不行，山中的春天总是来得晚些。一片凄神寒骨，悄怆幽邃。滴滴答答的雪水，落在素色伞面上，勾勒着淡淡的山水痕迹，却缱绻温柔。

　　荒寂山林，只两人，合撑一把伞，缓缓地向山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