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死的丧气怪与死不了的神明》鹿无耳Sama

4、神明（三）

　　“谁！给我站出来！”女人晃荡着肥肉颤抖的手，另一只手叉腰，在不大的房间里吼得气势如虹，“有胆子欺负小孩儿，没胆子承认是吧！”
　　这屁大点地方，统共站了我跟他两个人，我一看就是个怂包，哪敢有胆子欺负您家犬子，那犯罪嫌疑人不是很明显了吗？是不是三国演义看多了，非得喊句“快快出来受死”，等着他主动站出来才肯亮刀亮剑啊？
　　艾英俊叹了口气，眼见神明连转个身都懒得，只得自己负荆请罪了：“这位......姐姐，您小孩儿刚才掀我裙子吓到我了，但我保证我们什么都没做！您消消火儿......”

　　“什么都没做？！”女人音量猛地拔到喜马拉雅山上去了，“什么都没做我儿子能哭成这样？说！到底对我儿子做啥了！”
　　做啥了？我总不能告诉你你儿子被她掀个裙子就吓成这样吧？
　　艾英俊还在琢磨着怎么道歉，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个女孩儿，一只手端着餐盘，一只手去拉女人：“女士，我们这里不消费是不能进来的，您要吹空调可以换个地方吗......”
　　“换个地方？”女人一巴掌甩开女孩的胳膊，顿时出现了一个红红的五指印，恶人先告状，“怎么？进来了就能打人啦？啊？进来了就打我儿子是吗！今天这事儿你们要不给我个说法，我把你们店给砸咯！”

　　女孩瘦瘦小小的萝莉样儿，眼泪当时就在眼眶里打着转了，捂着胳膊不敢说话。
　　“对！妈！就是那个人打我的呜呜呜......”小胖子见他妈威风，从后面跳出来，又似乎对神明心有余悸，远远地指着他，“还，还说我是个野种呜呜呜......”

　　唉，熊孩子一个。
　　艾英俊心里叹了口气，这娘俩儿，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所以她生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再把一个丑陋的自己从小养大，然后去再走一遍她的路吗？
　　真可怜。他看着小胖子，心里却没有多少气愤，只觉得孩子可怜。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不能选择出生在什么样母亲的肚子里，不能选择他母亲对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只能顺从的成为一个她母亲希望他成为的人。然后被时间拖着向前走，慢慢长大，等到她成了另一个他母亲那样的人，再找一个女人，生一个孩子，如此循环，繁殖延续着一代又一代的丑陋。
　　真是的，我们从小考试，一直考过人生的四分之一，到了生孩子这事，却反常的轻松了。为什么成为父母这种事就不需要考试了呢？
　　他们结婚，生子，不开心了便离婚，可是孩子出生，长大，不开心了却不能回到那个子宫，凭什么呢？
　　真是不公平哦。

　　艾英俊垂着头神游天外，任由着女人唾沫横飞问候他祖宗十八代。神明终于转过身来，却看也不看女人，走到艾英俊身旁，语重心长地说：“所以说你要好好工作赚钱啊......”
　　艾英俊：“？？？”
　　“你看。”他指了指女人，又指了指小胖子，“这就是买不起避/孕套的下场。”
　　“啥？”女人皱着眉，空空荡荡的脑袋一时半会儿没明白意思，好不容易想明白了，一双像被人打了一拳的眼猛然睁大，“你，你，你你你......”
　　神明看她气的话也说不出来，你你你你了半天，好心替她接了话：“你妈死了。”

　　女人哆嗦着嘴唇，上来就要撕他的嘴。神明扬起一只巴掌，冷冷地看着她。
　　这就是杀气啊......艾英俊心中暗自赞叹，神明原本不正经的形象竟逐渐伟岸起来。
　　女人看了看那只巴掌，伸出的手缩了缩：“你，你敢打人不成！”
　　“正当防卫。”神明说。

　　女人眼见武斗占不了便宜，当即立下决定文攻，往地上一瘫开始呼天抢地：“还有没有王法啊！开店打人了啊！这么小的孩子都下的去手啊......”
　　“是你家小孩先来掀我裙子的，而且我们也没......”艾英俊小声辩解。
　　“这么小的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女人极为熟稔地搬出了必杀技，“啊？他才多大？能懂什么？小孩儿犯个错不是很正常吗？你们这么大的人了就不能让着点小孩儿吗？啊？你们有没有点道德了啊！”
　　“没有。”神明掏了掏耳朵。
　　反杀终极奥义——只要我没有道德，你就绑架不了我！

　　女人：“......”
　　神明见场面难得的安静下来，施施然走到同样无言女孩边，从餐盘里拿出杯可乐，等着女人下一轮进攻。
　　小胖子眼见着他妈颓势，恶向胆边生，强忍着对那个男人的恐惧，抓起另一杯可乐就冲着神明丢过去。他一闪身，却落到了艾英俊身上，淋了个遍。
　　神明的表情终于冷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小胖子面前。
　　\"干......干嘛......\"小胖子一把捂住眼睛。

　　“唯英俊与可乐不可辜负。”他语气庄严近乎于肃穆，大有法师吟唱绝招咒语之感，然后把可乐对着小胖子的脑袋浇了下去。
　　艾英俊本来事不关己的看着好戏，结果飞来横祸被泼了可乐，又莫名其妙自己的名字这么蹦了出来，一方面诧异，一方面又有些十七年未曾有过的温暖。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和可乐这么并列在了一起，也没啥好值得开心的吧？

　　“你干什么！”女人本来已经词穷，眼见着神明当众行凶，抓了个现行，气势又骤然熊熊燃起，“你个没教养的东西，我要报警！”
　　“啊......对不起......”神明小碎步赶忙跑到女人面前，“把您给忘了。”
　　说完剩下的半杯可乐哗啦啦浇在了女人的头上。

　　“你，你，你，你你你......”这女人平时仗着不讲理欺负人惯了，哪里遇见过神明这般的狼火，气的浑身哆嗦，“经理！我要见你们经理！给我把你们经理叫过来！”
　　“对，对不起......”一边的女孩哪见过这阵仗，看着娘俩浑身湿透的坐在地上嚎，这传出去自己也不用在这儿干了，慌了神，连连鞠躬赔礼：“我这就去请经理过来......”
　　餐盘里还剩一块榴莲千层，她端着放在小胖子身前讨好：“小朋友先吃个零食，我马上回来......”
　　那小胖子正嚎的起劲儿，突然见一块蛋糕摆在眼前，登时也不嚎了，眉开眼笑地伸手去拿，却被他妈一巴掌拍开：“怎么？知道理亏了？干啥？就拿这么块猪食糊弄我？唔......”
　　她捂着鼻子作势在扇：“这是啥？屎吗？这是人吃的吗......”
　　话音未落，只见那块榴莲千层猛地跃起，如沉香力劈华山之势轰向女人面门：

　　“去你妈的老子天下第一好吃！”

　　“鬼......鬼啊！！！”女人愣了一秒，接着便像杀猪似的嚎了起来，一把拎过小胖子，带着糊了一脸的榴莲千层屁滚尿流地狂奔出去，“蛋蛋蛋蛋蛋糕成精啦！”

　　休息室里骤然安静下来，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女孩怯怯地问：“刚才......榴莲千层是说话了吗......”
　　“没有。”神明答得斩钉截铁。
　　“可我刚才明明......”
　　“根据牛顿第三定律，蛋糕在撞击地面时会受到反作用力弹起，由于榴莲千层特殊的孔密结构，在空气湿度气流速度适当的时侯，会发出特殊的声音。”神明继续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所以你听到的只是类似说话的气流声罢了。”
　　艾英俊心里默默地建议他把名字改成神棍更贴合人设。

　　女孩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也乐得麻烦没了，不去深究，点点头，正要出去，又回过头，看着神明不好意思地提到：“那两杯可乐，还有榴莲千层，可能经理要从你工资里扣了......”
　　神明的脸色霎时变了：“别啊好姐姐，我这不是在给店里解决麻烦么！你你你，你要扣从那家伙工资里扣！”
　　翻脸不认人。
　　“愣着干嘛，出去接客！”神明察觉到艾英俊看笑话的神色，吹鼻子瞪眼地要把他支出去。

　　艾英俊被赶出休息室，看着满厅的黑裙白丝，挠了挠头，想不清楚剧情是怎么从自己跳个楼发展到女仆咖啡厅里来的。这时门外又进来几个顾客，其他女仆们都在忙着，就他一个人搁这儿闲站着扎眼，没办法，只得红着脸上去迎接。
　　“哎，我听说，咱班上有人在这儿兼职！”
　　“真的假的？谁啊？”
　　“不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也太羞耻了吧，假的吧......”
　　进来的是四个女生，正在交头接耳，艾英俊红着脸走过去，学着神明的模样开口：“欢......欢迎主人回......”

　　话没说完，他一把掀起围裙遮住了脸。
　　好死不死，这四个女生都是跟他一个班的！
　　这世上还有比被同学在女仆咖啡厅撞见自己正穿着女仆装说“主人您回来啦”更羞耻的事吗！
　　如果有，那就是你正巧还是个男的。

　　“咦？这个人......”一个女生发现了端倪，凑过来，打量着他。
　　完了完了完了！
　　“是女装大佬吧？”
　　“哇，真的哎！”

　　没......没认出来？
　　艾英俊松了口气，任由着她们绕在一边好奇地打量，没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被女生围观的原因是自己穿了身女仆装。
　　这么一想，他旋即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在班上的存在感已经低到换身衣服化个妆就没人认得出来的地步嘛，这种没存在感已经可以和那个自动感应门都感应不到的检察官有的一拼了吧。
　　还是说我太适合女装了？
　　现在不是为这种事沾沾自喜的时候吧！

　　“哼！”四个女生中一直落在最后垂着头的女孩突然发出一声冷哼，“区区易容，也想瞒过吾之邪王真眼吗？”
　　她抬起头，右眼蒙着一只眼罩，穿着身黑色的lo裙，缓缓走到艾英俊身前，嘴角露出她自以为的邪魅一笑，“你不就是我们班的——”
　　艾英俊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帅气嘛！”

　　名字完全错了啊喂！

　　“啊？张帅气是谁？”
　　“没听说过......”
　　“就是坐垃圾桶旁边那个，整天趴在桌子上不说话的那个！”眼罩女孩说。
　　“有这个人吗？”
　　“好像是有个吧。”
　　“不过我怎么记得好像是叫，叫什么来着，赵潇洒？”
　　“不是不是，是叫郑好看！”
　　......

　　“是艾英俊！”他听着自己各种羞耻版本的名字乱入，终于忍无可忍。
　　四个女生沉默了一小阵，又叽叽喳喳起来。
　　“哦哦是他啊。”
　　“没想到居然有这种癖好。”
　　“是啊是啊，在班上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内地里这么闷骚。”

　　艾英俊：“......”

　　不过虽然证实了传言，但传言的主角却是这么个家伙，就算拿回去说给其他同学，得到的反应大抵也不过是“艾英俊是谁？我们班上有这么个人吗？”这种，所以女孩们很快失去了兴趣，抛下无语凝噎的艾英俊，又八卦起其他传言向着座位走过去了。
　　“你怎么不走......”艾英俊自顾自为自己的毫无存在感感伤了会儿，一抬头，却见眼罩女孩仍站在原地，好奇地瞅他。
　　“卑贱的侍女，竟敢对吾不用尊称！”她挺直了腰，目视前方，“叫我琉璃大人！”
　　“呃......琉璃大人......”艾英俊想起这个女孩是谁了，是个某种意义上的学校传奇人物。她叫温酒酒，可是无论作业本上还是考试卷上，填的都是五更琉璃，屡教不改。不过她成绩实在是好，从没掉出过年纪前三，久而久之，老师也就默许了这种奇怪行径。不过她虽然成绩好，在学校却总是板着脸，和人说句话脑袋都要抬到天上去，再加上说话总是莫名其妙，还要求别人一定要叫她琉璃大人，自然而然也就被同学排挤出了圈子，处境比艾英俊他好不了多少。她似乎也不在乎，就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翻漫画书，或者对着天空发呆，时不时地傻笑，仿佛自得其乐。
　　简单来说，是个中二病。

　　不过她平时总穿着校服，也不带什么首饰，唯一特别点的就是喜欢在没人的地方戴副眼罩，手上缠块绷带，总体来说是个不出众的奇怪女孩。所以今天突然穿了身惹眼的lo裙蕾丝袜小皮鞋，艾英俊一眼没认出来。
　　“嗯。”她点点头，那一声“琉璃大人”似乎极为受用，强忍着不露出笑来，“卑微的人类，赐予你引领我踏上王位的殊荣吧！”
　　“喳。”艾英俊有气无力应道。

　　温酒酒拒绝跟在艾英俊身后，又发表了些什么骑士都是跟在女王身后的之类听不懂的话，然后施施然走在前面，艾英俊小跟班似的在后面，看着她端着架子目不斜视，上半身不动，两条手臂缓慢而优雅的轻轻摆着，俨然沉浸在了女王的幻想中。
　　然而走着走着，跟在后面的艾英俊就眼见着一条天蓝色的肩带优雅地缓缓滑落下来，正想着要不要提醒，温酒酒猛地捂住上臂，口中低吟：
　　\"呵......我体内的恶魔啊，请稍安勿躁，这里......还不是杀戮的地方......\"
　　顺势拉回了肩带。
　　只是吓坏了一边的一对小情侣。

　　好不容易带着她到了另外三个女孩的座位，她却站在走道上，不动了。
　　“琉璃大人，怎么了？”顾客是上帝，艾英俊继续扮演着卑贱的人类角色。
　　温酒酒不说话，仍是梗着脖子仰着脸，艾英俊却看见她耳朵根开始微微泛红。
　　\"呃......琉璃......\"叫陈楚心的女生到底还是没能叫出后面两个羞耻的称呼，“怎么啦？坐呀。”

　　“是......是汝等非要邀吾入座......”温酒酒神色忸怩，“那......那吾就姑且表示同意......”
　　哦，原来还是个傲娇。
　　“那个......几位要点些什么？”对着同学，艾英俊实在没脸以主人称呼。
　　“有什么推荐么？”陈楚心问。
　　“呃......有b......blingbling摇摇晃晃果汁......”
　　三个女生一起皱眉露出鄙夷的神色。

　　“樱酱怎么啦？哇！欢迎公主殿下回家！”神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一旁，看见气氛尴尬，紧急救场，“公主殿下们今天也是一样可爱哦！”
　　陈楚几个一抬头，眼睛里立马闪烁起星星，收起鄙夷的表情，一个个正襟危坐：“你，你也是男孩子嘛？”
　　“其实也很想成为几位公主的骑士呢，只是有规定哦，所以只能说是最喜欢公主们的女仆啦。”神明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始谄媚，“所以想喝一下我特地为公主们准备的blingbling摇摇晃晃果汁吗？”
　　“想！”
　　原来当个女仆也是要被颜值这种东西狠狠羞辱的啊。艾英俊心里苦。

　　“哼，这就是你们人类的食物么？”几个人正聊得火热，温酒酒拿着菜单冷不丁开呛，“真是有够粗糙呢。”
　　场面瞬间又冷了下来。
　　所以你没有朋友啊！
　　连向来不在意他人眼光的艾英俊都能感受到场面的尴尬，温酒酒却丝毫不以为然。
　　也对，咱压根不在一个次元。

　　“人类，你们这个世界通往污秽旋涡之路所在何方。”她坦然自若地问艾英俊。
　　脑子转了十几个弯，艾英俊才明白过来这是在问厕所在哪。

　　真是个看不懂人脸色摸不清氛围的中二晚期啊。
　　艾英俊带她去了卫生间，边往回走边想。神明走过来，给了他点餐单，去柜台取了食物，送去女孩那桌。还没走到，就听见她们三个毫不掩饰地在嚼舌根。
　　“哎，我听说那家伙脑子有病哎。”
　　“对啊对啊，我也听说了，神经不太正常，整天神神叨叨的，还当自己小学生吗天天吾吾吾的，蠢死了。”
　　“我听他们说，她家里从小管得严，所以给她弄得神经不好了。”
　　“就是嘛，估计就是天天在家里学习学习学习，成绩好有什么用啊，跟个白痴似的。”
　　“仗着家里有钱，高高在上的，真恶心。”
　　“等下结账按之前说的，我们都别说话，让她掏钱......”

　　所以说嘛，圈子这种东西，里面的人都戴着两副面具，对外灿烂笑脸，转身就是指指点点的白眼。温酒酒她自己撞了上来，怪得了谁？他想。
　　说起来，温酒酒除了确实不会看人眼色外，似乎也没惹到她们什么，说到底，排挤孤立这种把戏，打从幼儿园开始，原因也没几个。
　　无非是谁让她成绩那么好，还会弹琴会画画，家里又有钱，天天放学宾利接着，这不是明显在嘲笑其他人不如她么。还不合群，整天自己搁那儿呆着是在故作清高么？真恶心。
　　当然，哪怕她合群了，班上的圈子和培养皿里的菌落也没啥区别，只要一个菌落里的某个人说句坏话，连带着整个圈子都会开始蔓延着霉菌的颜色，靠的近的其他圈子也免不了污染，最后一个传一个，就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瑟缩一隅。

　　其实说到底，太优秀或者太不优秀哪怕是太普通，都能成孤立排挤的理由，圈子要的不是去讨厌某个人或者说他的坏话，这跟1984里是一个道理：一个团体总该有一个敌人，哪怕是不存在的幻想敌人。
　　有了温酒酒她这么一个敌人，她们的圈子自然稳固，团结一心一致对外，就连坏话也成了无聊时候的谈资。
　　踩着敌人的头欢声笑语，大家都是好姐妹。

　　艾英俊不屑地撇了撇嘴，放下餐盘，心说自己从高一开学第一天就看透了这个道理，明哲保身的自我隐身了两年，才算是逃离了你们这种小圈子的闲言碎语，但好歹那家伙也算我的同类，你们拎着各种造谣传言也不要太过分好吧。
　　于是他敲了敲桌子：“好了好了，你们适可......”
　　“怎么！”陈楚一瞪眼睛。
　　“你们是渴了吗，要加饮品再叫我，我先走了......”艾英俊转头就走。

　　对不起了琉璃大人我只是个怂到家的女仆......
　　艾英俊哭丧着脸转过墙角，却猛然撞见温酒酒靠在墙边。
　　胡乱抹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