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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尚能饭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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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他的手下所说,他是去报受辱之仇的。按常理,昨夜也该回来了。”说到此处,窦义腾心意烦躁,站起身来,向屋外踱步。
县令立马跟上,并勉强解释道:“或许昨夜风大,加上山路湿滑,先锋官大人留在那村中过夜,今早再返程。望少主再等一等。”
“不,他跟随我许久,知晓我的脾性。我的命令他绝不违抗,也从不误事。风雨挡不住他。”窦义腾摆摆手,焦躁地说着。
“裨将何在!”窦义腾大喊一声。
“属下在,少主有何吩咐?”队列最前两人应声出列。
“许你二人带三百甲士,前去查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快马加鞭,日落前回来。何县令,你派一熟悉路况之人跟随。”
“是!“众人齐领命而去。
……
下午时分,村民行走在崇山峻岭间,并依夫子所述,走走停停,沿途设陷。毕竟群体迁移,足迹无法遮掩。
日落时分,村民在一小坡上驻扎,有人砍树搭棚,有人取桶打水,有人生活做饭,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简单吃过晚饭后,老夫子把大伙都叫在身边,深情萧瑟又肃穆。
“诸位乡亲,与汝等相识一场,并一起生活,实乃缘分,吾庆幸之。然今日缘分已尽,就此作别吧!”老夫子声音虚弱,却露出稀疏的牙齿,哈哈大笑,灿烂如花。
众人惊觉不对,忙问夫子何意。
“当了一辈子先生,也说了一辈子古语,一来习惯使然,二来自觉清高罢了。如今我气数已尽,倒也真的看开了,人活一世,何必拘泥于繁文缛节的枷锁呢!”伴随着咳嗽,老夫子笑着,满面春光。
“夫子,不要多想,我们会一路细心照料,肯定没事的。”墨玉挤到夫子身边,哭得稀里哗啦。
“墨玉,对你我最为看重,虽然总爱调皮捣蛋,但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不屈的意志,机灵的脑壳,更重要的,是善良的内心。你知道为何给你取名‘玉’?”老夫子拭去墨玉小脸上的泪水,笑呵呵地说道。
墨玉摇头。
“空山新雨,莲动渔舟;采菊东篱,悠然南山。劳苦大众,毕生追求的不过如此,却仍遥不可及。
星辰之力,引动潮汐;太阳之光,福泽万邦。这是大富大贵之人本应承担的责任与使命。
可如今乱世当道,那些站在山巅之人,却忙着争权夺势,弃众生于水火。无人舍生取义,无人为黎民百姓谋福祉,可悲可叹啊!“
老夫子匀口气后,继续说道:
“ 墨者,黑也!炼烟和料,晾干描金,方能出炉成型,可谓千锤百炼。若你日后在黑暗中行走,莫怕,劫难之后,必是浴火重生。
玉者,白也!晶莹剔透,熠熠生辉,保持纯正之心,方得始终。
若是日后有机缘,你定能大鹏展翅,飞临九天!为万民谋福祉啊!”
墨玉呆立当场,对这番言论似懂非懂。之前自己太过顽劣,在老夫子的小私塾中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未把读书认字当回事。
书到用时方恨少。
“好了,对你就说这么多吧!留着小命,努力活下来,日后多学本领,总会有用的。没能护住你父亲,我深感内疚。还有,照顾好你弟弟和娘亲。”老夫子流下泪水,闭眼不再看墨玉。
等情绪稍稍稳定后,老夫子再次唤道:“妮子,你过来。”
梅妍愣了楞,蹑手蹑脚走到近前,俊俏的小脸梨花带雨。
“妮子,还有你这名字,你可知道来意?”老夫子慈爱地笑道。
“夫子,我在你的书上看到过,有句古诗: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只是书中没有注释,我还不太明白。”梅妍摇摇头说道。
“现在无需明白,长大后自然就知晓了。对于你,我最放心不下。若在盛世,你定能凤凰出深山,与彩霞齐飞。但当今乱世,倾世容颜却是福祸相依,遇良人则贵,逢奸人则殇。以后行走世间,擦亮眼睛。”老夫子含情脉脉的看着楚楚可怜的梅妍,尽显惜爱。
梅妍若有所思,轻轻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老夫子对众人依依交代了后事,村民沉浸在一片呜咽中。对老夫子的状况,他们也清楚。那一刀插得很深,虽然并未正中心脏,只是老夫子年事已高,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折磨。
或许今晚,就是永别了。
让村民都回棚休息后,老夫子独自横卧在担架上,仰望星空。
月光如水,静静深流,倾撒山间;
清风徐来,光影交错,恰似竹筏摇曳水波中。
满天星斗,熙熙攘攘,
如同围棋,黑白相间,
如同人生,代代更迭,无穷无尽。
次日清晨,清泉石流,鸟鸣山幽。霞光穿透层层树林,在大地上映射出斑驳参差的光点。
村民醒来后,发现老夫子闭合的双眼,以及僵硬的身体。而双手却将一张麻纸压在胸前,安详地睡着了。
墨玉忍住悲伤,轻轻拿起麻纸,缓缓念道:“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这是老夫子最喜欢的一首诗,教墨玉等孩童读书时,经常吟唱。那时总被一众孩童借诗嘲弄: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答曰:否!
往事依稀在眼前,却再不能聆听夫子授课了。
墨玉扶起跪地痛哭的梅妍,任由她伏在肩膀啜泣。其他人也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许久,墨玉拭去梅妍的泪水,眼神坚定,扬起握纸的右手,呐喊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能!”
“夫子老矣,尚能饭否?”
“能!能!能!”
希望的火种在每人心中点燃,催促着他们奋勇向前。
众人在附近寻得一风水宝地,将夫子掩埋,却不敢立碑刻字,只怕官兵嗅觉灵敏,掘坟鞭尸。
依依不舍离开,众人相互搀扶着,向着苍黎山挺进。
……
谷灵县县衙外,窦义腾身穿银白铠甲,满脸煞气,执鞭跨马。身后的百余护卫整齐划一,正襟危坐于马上,肃穆而待。
再往后,竟是壮丁万余人,其中良家妇女不在少数,绵延数里,皆是手推粮车,神情萎靡,好似一支吊丧大军。
“少主,请放心,先锋官大人的尸首,我定会妥善安葬,而那些刁民,我定当全力追剿,不负您的期望。“何县令站在门口,唯唯诺诺地说道。
窦义腾淡淡看了一眼县令,恨恨说道:“把那个老东西的头提来见我。若是办不成,就铡了你!”
何县令诚惶诚恐,顿时跪下,磕头说道:“属下明白。”
“出发!”窦义腾大喊一声。
五千甲士护卫在壮丁左右,浩浩荡荡的队伍,穿过寂寥的街道,越过敞开的城门,走向蔚蓝的天际。
“大人,终于送走这尊瘟神了。可如今这谷灵县,十室九空,真是被他们父子俩折腾惨了。”县令身边的师爷愤愤不平地说道。
何县令大吃一惊,狠狠踹了师爷一脚,低声吼道:“你想找死别拉上我!咱这位少主,别看他一副玉树临风的样子,实际上可是心狠手辣的角色。隔墙有耳你难道不知?”
说完跨步走进府衙。
师爷冷汗直流,连忙跟上,环顾左右,悄声说道:“是我莽撞了,只是气不过,把咱这好好的谷灵县祸害成啥样了。”
何县令叹口气:“你以为我愿意捧着他?形势所迫罢了。他耳线众多,还是要做做样子的。派十名衙役再去湖口湾,千万记着,在附近转转就行了,可别真给找到了。能轻易灭杀掉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是我等可以抗衡的。你去安排吧。”
师爷受命而去,何县令望着空空荡荡的街道和收刮一空的商铺,望洋兴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谷灵县必然成为日后的焦灼战场,我是该准备了。”
……
谷灵县是清河郡的西方门户,而清河郡的西北方,是民风彪悍的枫岩郡,郡守钟胤鸿。此人武功卓绝,爱好结交江湖豪客,引来一众贤能义士成为座下幕僚。
举国大乱之后,他也断了与朝廷的臣主关系。只是与其他诸侯不同,钟胤鸿并不扩张领土,自然也就谈不上四处征战了。
管你打得热火朝天,我自闭关不闻不问。
这一幕,却被窦瑾承视为软弱可欺。
一月前,窦瑾承率兵来犯,结果第一仗就损兵折将,大败而归。灰头土脸地回营后,窦瑾承不顾谋士劝阻,在短暂的整兵排将后,又卷土重来。
这一次,十万大军压境,声势浩大,窦瑾承可谓胸有成竹。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次败的更彻底,十不存三。窦瑾承一路丢盔弃甲,仓皇逃走,直奔老巢,龟缩不出了。
由于两次败仗,窦瑾承的兵力损失非常严重,防御力自然差到极点,窦瑾承一发狠心,干脆弃车保帅,只防守首府盐水县。
而后,命令其长子窦义腾去往谷灵县,次子窦永灏在桦林县,剩余将领在其余县城分头行动,快速实行清盘战略。
我得不到的,你们也休想得到!这是窦瑾承一贯的作风。
受伤的雄狮会被鬣狗惦记。
趁其病,要其命。
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其余诸侯不会不知,也绝不会浪费此次大好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