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老师的小尾巴》一壶光

1、第一章

　　“已经不需要再说明了吧，契约者。”
　　冰冷的剑锋。一人高的大剑矗立在面前。四周一片黑暗，剑光像月色，浅浅照出前方的人影。
　　深雪点了点头，平伸出右手。瘦弱的手腕，纤细的手指。手背白皙的肌肤上，赤色的纹路如流动的岩浆划过，再隐没无踪。
　　彻骨的疼。
　　意识恍惚了一阵，他抬起眼。冬天的玻璃上蒙着浅淡的雾，镜面一样倒映着模糊的自己。棕色格子的围巾裹住他的下颌，有些厚重的深色大衣。眼角还没有蜿蜒的刀疤，无害的、安静的、长相清秀的年轻人。像所有十七岁的人一样。
　　世间的喧嚣如滚烫的热浪，铺天盖地的红尘裹挟了他一身。来来往往的人群，车子发动引擎，街道上发传单的打工者，糖炒栗子刚出了炉，咕噜咕噜被装进袋子。两个女生挽着彼此的手，奶茶冒着热气，她们的目光撞上他，然后叽叽喳喳地头挨着头笑成一团，脸颊和耳尖通红，很可爱地害羞着。
　　是他最好的时光，是最初遇见那个人的冬天。
　　深雪伸手摸了摸脖颈，没有血，没有伤痕，脉搏有力地跳动着。
　　他还活着。他重生了，尽管悲哀的记忆还堆积在海马体里，但他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推开玻璃门，风铃叮当作响。这是一间小巧的书店，装饰布置很温馨，正中央是各种精致的文创产品，实体书业不景气，书店只能在其他方向具匠心。
　　深雪对这些小玩意不感兴趣，他喜欢的是和饮料吧台合并的阅览区，那边的书都没密封，可以自由地拿下来翻看。一个人在家消磨冬日很有些难捱，到书店里蹭暖气也不失为明智的选择。
　　那时他踮起脚尖抽出书架最高层的一本书，就听见一个人带笑的嗓音：“你喜欢看百科全书吗？”
　　太近了。深雪的手还握着书脊悬在半空，那人的脸就这样靠过来，隔着书，和他对望着。
　　深雪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不擅长和陌生人交流，但那个人的气息让人觉得很舒服。对方说他叫程遇，在两条街外的学校里任教。没想到是老师，还在高中生年纪的深雪有点发怵。但程遇实在是长得太过年轻，五官端正漂亮，说是同龄人都没什么违和感。
　　他们坐在桌子的两端。深雪咬着热可可的吸管，有点局促。程遇托着下巴看他，笑容灿烂。程遇说自己也是书店的常客，有时会把教案拿到这边准备，这里的书不多，但氛围很好。图书馆的自习室挤满了备考的学生，气氛很是紧迫压抑，但书店就要悠闲得多。
　　深雪的戒备心慢慢就松懈了。他喜欢关于书店的话题。他有段时间特别闲，把这块区域的所有书店都逛了一遍，写了一笔记本的书店品评记录。他有点应付不来电子产品，看书是他特别重要的爱好。
　　聊天的氛围十分愉快。然后程遇自然地问他：“你有上过高中吗？”
　　这个问法很奇怪。深雪怔愣了一下。
　　程遇摆了摆手，抱歉地说：“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有点不谙世故，可是谈吐又很文雅，所以我猜想，你会不会是……虽然没有在学校里集体学习，但是在家里有人专门教学？”
　　深雪点了点头，没有细说。他意识到对方还有下文。
　　一张名片被递了过来，程遇挠了挠下颌，一直游刃有余的他，难得露出了窘迫的神情：“你要不要来我们学校读书？”
　　一场偶然的搭讪的终末，图穷匕见的意图，居然是……深雪怀疑地问：“你是招生办的？”
　　“不……”程遇咳了咳，岔开话题，“我们学校有个独一无二的班级，我想你可能会感兴趣。”
　　“神器契约班。”程遇说，“性质可能和动画里的超能力有点像，和上古传下来的神器签订契约后，拥有了特殊的力量……”
　　深雪：“……”
　　“不要这么不信任地看着我啦。”细长的尾指贴在纸杯壁上，这个漂亮的陌生人笑得安全无害，“神器或许听起来像假的，但是我的身份是真的，你也可以上网查找我的信息确认一下。就当是参观学校，你要不要哪天来看看？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为什么找上我？”皱起眉，深雪问道。
　　“我看得出来。”食指在眼角轻轻一挑，那个人说，“你有成为契约者的素质。”

　　那话半真半假。后来的程遇才跟他说：“我的学生们都是被动成为契约者的，作为老师，我不能把他们卷入风波之中。我想找一个能够互相信赖的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能站在一起，去战胜一切。”
　　“当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就希望你能成为那个人。”
　　“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喂你打我干什么。”程遇抱怨道。
　　深雪冷笑：“不就是看上了我的脸吗？”
　　“你怎么还在闹别扭啊。”那人躲过他的拳头，笑嘻嘻的，“你的脸也是你的优点啊。”年长的那位把少年拥进了怀里，用手轻轻抚摸过他眼角的伤疤，“现在的你也很好看，别不开心了。”
　　“……”
　　“是真的。”程遇埋头在少年的肩上，对着他的耳朵说悄悄话，热气染红了耳垂，他说，“你知道断臂的维纳斯吗？“
　　程遇的腰侧遭到了一记老拳。

　　让人微笑的过去的记忆，像一支戛然而止的歌。冬天真的太冷了，深雪还记得他拖着重伤的身体在雪地上匍匐，艰难地爬到那人身边，握住程遇冰冷的手。
　　但那个人已经不会再动了。
　　手里的门把手饱经冰雪的冲刷，冰凉地唤回了他的意识。深雪走到上次相遇的书架前，等待着第二次的初遇。
　　虽是初遇，但对自己却是久别重逢。

　　深雪的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离命定的时刻还有二十五分钟。书架很高，在脚前垂下一片阴影。他借着灯光去找熟悉的那本书。各色的字眼跳动着，他用手指熟悉书脊的触感，温习着回忆里的经历。
　　“你喜欢看百科全书吗？”
　　只是偶尔的心血来潮。他对所有的印刷书籍都有天然的好感，从文学类一直到妇科医药类，从历史类一直到美食科普类，每个种类的书架他都有所涉猎。
　　二十分钟。
　　“我是这里的常客。书店有种让人安心的氛围，和图书馆不一样的。怎么说呢……书要更像是书吧。他们处在一种等待被选择、等待被拥有的状态里，是偶然地来到这里，又碰巧和我遇见。如果我喜欢上了那本书，就可以和他一起在一起。图书馆就不行了，所有的书都被安排好了位置，所有的书都只是和我萍水相逢。”
　　那时的深雪想要微笑：“你的想法……”他的舌尖挑选着合适的措辞。
　　“很少女？”程遇笑了。
　　“不，我觉得很浪漫。”深雪说，“我来书店时也有这样的感觉……像是在与故人重逢。”
　　书页是崭新的，锋利的边缘几乎要割了自己的手。这次，他还能这么自然地说出这些话吗？深雪抬眼去看白炽灯的光，这里明明是他喜欢的地方，他现在却觉得那么冷，那么害怕。
　　十五分钟。
　　“你不就是看上了我的脸吗？”深雪想转过脸，伤口隐隐发烫，他在那人的目光里窘迫不安。
　　暖气开得很大，他却仿佛置身于寒冬。他回忆不起那人手指的温度，只记得停留在伤疤上的触感，像一只意外停歇的蝴蝶，轻轻的。
　　“现在的你也很好看，别不开心了。”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最好看的人，至少程遇就应该比自己漂亮。外面在下雪，很多平时不来的客人也进到书店里。人群往来如烟，世界上七十亿人，好看的人也多如天上的星星。
　　为什么一定是我？
　　“当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就希望你能成为那个人。”
　　谁能保证这次也会这样呢。
　　窗户就在身边，倒映出的那个身影，仿佛一个陌生人。深雪用手指擦去窗上的雾气，看着这个十七岁的自己，这个还没受伤的自己。他已经不是程遇初见的那个深雪了。
　　右手纹路隐没的地方，似乎在微微发烫。
　　十分钟。
　　他已经能看到，在道路的尽头，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慢慢走来。
　　那个熟识的陌生人，撑着蓝色格子伞，走在人行道上，和众人擦肩而过。
　　深雪这时才意识到。和程遇的相遇，是多么偶然的一件事情。
　　他捂住了脸，想，自己肯定没法若无其事地和对方重新认识了。

　　那个漂亮的青年人推开了书店的门，风铃叮当作响。他收了伞，修长的手指上粘上了融化了的雪花。
　　门再度合上，寒冷的喧嚣的一切就都被隔绝在外。暖气呼呼作响，他仰起脸，一张平静的没有笑意的脸庞。
　　分针移动了一格。
　　深雪缩在盆栽旁的角落里，避开了程遇的视线。
　　他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