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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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的冬天，照例是很阴惨又凄凉的。凌原一带，多多少少有点生活的气息。山上的别墅，如今久已经无人居住。韩子昂租住在山下。他如今辞去了工作，给乡里的小孩子教一些功课为生。比起恨人，人类是更容易爱人的，何况是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今年春天，他大病了一场，后来一直都是独身一个，迷惘地坐在山路上的那颗大槐树下。小孩子跑上来，他就给他们糖吃，有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那发呆、看天、哭。于是人们很容易就原谅了他，把他当作一个归化了的精灵，渐渐地又当作一个人了。
韩子昂怕冷。他穿层层的棉衣、棉裤，裹羽绒服，外面还披军大衣。他看冷风里乡里的人走着，只穿一条裤子，老皱的脸上没一点畏寒的神情，倒有些羡慕。韩子昂不仅怕冷，而且脸上永久地带着灰色的愁相。人家说，是S市的气息过分地烙印在他身上了。
冬天里小孩拖着鼻涕跑，跟他打招呼；春天里老妇人穿着新衣裳，跟他打招呼。他都一一地答应。
对门的中年女人大声跟他说：“好歹开春了，你高兴点！人啊，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过去了，就好了！”
韩子昂抬起头来：“您说的对。可我心里，就是不想让他过去。”
“何苦为难自己呢！小年轻的，不要搞成这个样子！我年轻的时候……”
韩子昂听着点头：“您说的很对，您说的很对。”他其实是认真去听了的，惊讶于这个妇女死过两任丈夫，第一任还是私奔的。他惊讶于人的生命力，这个中年女人骂街时候的泼妇样。
“您说的很对。”
“我跟你说，一定不能把自己绕进去，你们读书太多的人就容易飞起来！你得找点事情干，把能处理的都处理好，就是不能坐在这空空地想！比方说你原上那个屋子，你就是不住了，也得收拾收拾。要卖要租都好说，你防着西头的小孩给你闯进去胡搞！”
大妈坐在水门汀，摇头叹气。沉寂了一会，韩子昂忽然说道：“我是该收拾收拾了。”
“对啊，这就是对了！今天是个好天气，今天就去，今天就去啊！”
韩子昂爬上凌原，仰着头看自己的别墅。无人护理，它的灰墙又显出一些水渍的迹象了。如今已无人叫这里鬼屋，就好像他们都知道徘徊在这里的幽魂，都已经消失殆尽。
他废了一天多的功夫来打扫，晚上还在沙发上睡了一觉。醒来时有种茫茫然的感觉，恍惚中看到江宁还站在墙边，近乎透明的身体，唱“日落月坠，千万的星星陨灭，若还有知音人走过……”忽然有一股预感压上他的心头，他的血液强烈地沸腾起来，有什么卡在喉咙里呼之欲出。
“江宁，江宁！”
韩子昂奔向他的卧室，奔向每一个房间。然而阳光射下，那里空荡荡只有灰尘在飘舞，映着金色的光。他失望地踏上阁楼，打开久已睽违的储物间的门。一件件杂物，在过去的时间里都已经清理干净，分门别类地堆砌整齐。这样大的一项工程，当初他们是用怎样的热情来做的呢？
他检阅着旧日的宝藏。杂志堆得有那么高，还有一块仿古的墨，有谁用它描过如远山的眉。阳光从窗户下来，掠过地板上的灰尘，灰尘如同金屑。架子上是一半明一半暗。他小心地靠过去，记得那里只有一块悲伤的骨头。
然而韩子昂惊讶地看到，在那个架子上，那个颅骨里，稻草被精心地堆成小窝。那里有一只雏鸟，在它破碎的蛋壳旁，睁着乌黑的眼睛。飞鸟是灵魂的象征，他仿佛受到了某种启示，浑身都颤抖了起来。过去如同潮水，记忆的流轰然而至。这个刚毅的人像受到了某种重击，又像被温柔地抚慰，他弯下腰，缩起身子，几乎要哭泣。
韩子昂很想带走那只小鸟，然而他没有。他想，这只雏鸟并不是凭空而来的，她也有自己的父母吧。况且，如今的房东恐怕是很难接受他将一个骷髅头摆在窗边的。但他决定，要常常回到这个别墅来，看一看这只小鸟。他想，或许有一天，自己会得到回到这个别墅、或者离开这个凌原的力量。
下山时，他看到老槐树下，站着一个少年。他唇红齿白，衣衫单薄，有着如同黑曜石的眼睛。槐树荫投了他满身，他淡淡的影子温和地落在地上。少年看着他，笑了：“你为什么要哭呢？能够再见面，是很高兴的事情啊。”
“你……你还记得我吗？”
“我不记得你是谁了，但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
韩子昂擦干了泪水：“我是韩子昂……我是韩子昂。”
“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