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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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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甚好的第二日正午,千媛如约骑马至萧钧的茅草屋前,炎热的日头照在蓬松松的屋顶上,如一层浅金色的薄纱覆盖其上,萧钧就躺在草檐下,一张简陋的青竹摇椅被他吱呀吱呀的跷脚踮响,他看到千媛骑马而来也不起身,而是眯了眼觑她,潇洒不羁,还有一种远山含笑的闲情。这一瞬间,千媛微怔,感觉极度的熟悉。又细细打量了一番,今日阳光照得清明,而她头脑也醒朗,所以把萧钧看了个仔细,发现他与大多数男子的眼睛不一样,虽然也是狭长的凤眼,却是显双凤,那眼睑上细细飞扬的两道,与高挑的眉廓形成一个恰当的弧度,投射出一抹微暗,使一双黧黑的眼睛更深更显,却不犀利,而是如秋末初冬的节气,鎏光渗入了浅褐,半调的忧伤、七分脉脉含情、浑然天生的随意。
千媛这么观察着,不知觉陷入了那双眼里去,待黑马走到萧均面前把他笼在了阴影下,她才回了神,与此同时,萧钧也收回了目光,心里是万分的震撼,只觉刚才的对望,似被千媛一层层剥开来看了一般,赤/裸/裸得让他一片惊寒,动弹不得。
千媛下了黑马,手执马鞭,轻扫了一下萧钧,示意他起身牵马,萧钧却无多大反应,懒懒地挥了挥手,继续眯眼在摇椅上舒服地晃荡,千媛又有些来气了,感觉他是个大爷,而她只是个丫鬟,于是用马鞭指着他道:“你再这般懒散,我就将你的马儿骑走了,再也不还你!”
萧钧笑了笑,本来他的嘴角天生上扬,这微微一翘,极具笑意,看在千媛眼里就是一副调侃的样子,眼睛不由瞪圆了。萧钧见她又要嗔怒,便笑道:“别生气,我这马儿就是放到外面也跑不丢,既便有人想掳走它也不行,就由它在这儿乱溜达吧!说起来哎,你出生官家,怎么不懂得忍耐的道理?脾气太容易上头。”
千媛一惊,心道:“似乎在他面前情绪就无法控制,怪事!”她沉思了须臾,不得其解,只能归为萧钧一身痞相十分欠揍的原因,不由暗暗告诫自己,面对他一定要多加克制情绪才行,也算是一种磨练。
“沈千媛。”萧钧悠闲地唤了一声。
千媛想得专注,听到这么一叫,本能的“嗯?”了一声,然后睁大眼看他:“你怎知我的名字?”
萧钧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昨日你让小椿去沈府取桃叶,还想让人不知你是谁?”
千媛脸色微窘,觉得自己忽然变得如猪般愚蠢了。为了缓解这种不堪,她岔开话道:“还记得我让你为我做一件事吗?”
萧钧挑挑眉:“不知大小姐要偷什么奇珍异宝。”语调带着些嘲讽。
千媛察颜观色何其敏锐,自然听得出来,脸色一晒,尽量装平静地道:“我是官家之人,奇珍异宝这种宵小之事,我是不会让你去做的,让你偷窃的自然是正事。”
萧钧哧笑:“可真让人好奇了,偷窃本就是梁上君子所为,又如何能正义凛然?”
千媛哼了一声,辩驳道:“偷窃分很多种:为财而偷,是贪;为事而偷,是义。比如那日你在街上见人就偷,就是贪!”
萧钧笑望着她:“你又怎知我不是为事而偷,而是为财?”
千媛看着他,一脸轻蔑,似乎在说,当场捉到你的,还想赖!
萧钧读懂了她眼里的含义,摇头笑道:“那日,小虎得罪了几位贵人,就要被捉去衙门,我就偷了他们的钱袋。”言至此,后面的话不多说,他知晓千媛懂得。
千媛哧声一笑,讥讽道:“是吗?在茶铺外偷一位白衣公子的钱袋也是救小虎?”
萧钧清笑出声来。
“笑什么?”千媛瞪他。
萧钧嘴角含笑:“那位白衣少年,可不是什么好公子。”说完,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千媛觉得心口被什么堵了一下,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一时眼神怨动,脸色再也平静不下来。
萧钧不想她难堪,懒懒地翻了个身子,避开她变化莫测的脸,让她有机会调整好情绪。他左肘搭着摇椅、手背撑着下颏,眯眼慵懒地道:“大好日头,晒晒身子,果然舒服,人还是得经常这么晒晒,心情也会好许多,若成天将自己捂着,会发霉的。”话中有话。
千媛明白他在暗指自己把情绪藏得太深,她也不反驳,至小形成的习惯想改也改不了,何况她根本也不想改,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她与他不一样,他可以潇洒天下,而她必须谨言慎行。
千媛站得有些累,知道这儿没地方可坐,便想着回府了。“我和他闲聊什么呀,真是!”她自我腹诽了一番,就要告辞,却听萧钧问道:“你还在喜欢那个温温和和的公子吗?”千媛明白他指的是苏弈昇,脸一红,又羞恼起来,恨恨地道:“你怎么像八姑老妪?喜欢在这种事上找乐趣!”
萧钧摇摇头,认真的道:“我不是找乐子,只是好心提醒你,真不听劝也没办法了。”千媛观察他,发现没有捉弄的意思,便放下戒心不再反讥,但也不再说话。萧钧看她这样,知道她是喜欢苏弈昇的,但似乎有什么问题让她忧郁,他忽然有一种很想了解她这份情感的冲动,也说不上为什么,总之他站了起来,不再躺着,以示对她的尊重。
他面对她道:“有些事情光用想是不行的,必须挑明的看或者说才能成事。”
千媛涩然一笑,心想苏弈昇的为人早已知底,还需要看什么,说什么?千媛微叹,一阵怅惘,不知觉对萧钧卸下了防心,很自然的透露心中的想法,她带着一种疑惑轻声问道:“如果你喜欢一个人,知道那个人很不好,你还会继续喜欢吗?”
这在萧钧听起来,觉得这个问题对他很不利,他无由的联想到自己在千媛的印象里也不是什么好人——偷、赌、骗样样精通!心里不禁打了个突,拨凉拨凉的,他无心分析这种感觉,而是专注的斟酌着怎么去回答,他抱着肘摸了摸下巴谨慎的道:“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如果那个人的很不好只体现在某种行为上,而内心却是很好的一个大好人,那么我还是会继续喜欢的。”
千媛心道:“弈昇内心的确不坏,但是却喜欢拈花惹草、留连风月,可是我为什么就觉得不舒服,无法接受他呢?”弈昇的轻浮,她无法容忍,是不意味着她与弈昇不相配?而千媚在泰和寺与弈昇初遇,那一眼此君必嫁的神情——与她截然不同!也许……千媚与苏弈昇才是天作之和吧!思及此,她垂眼轻声道:“换作我,是无法继续喜欢的。”
萧钧闻言,感觉有寒风吹过,冷飕飕的。千媛又道:“我喜欢的人必得对我真心只喜欢我,如果那人同时喜欢上很多女子,我也就无法再喜欢他了,虽然……那样心里会很难受……”千媛声音一哑,眼眶微红。萧钧一听,醒悟聊着的是那位花花公子,不由哑然失笑,心下无由一松,却见千媛神情忧伤,于是安慰道:“既然无法强迫自己喜欢,那么就是因为自己并不是很喜欢的缘故,所以伤心也就是多余的了,何必为多余的事烦神呢?”
千媛咀嚼着萧钧的话,抬头展眉微笑道:“有理。”转眼看到摇椅是空闲的,她站得正疲累,便坐了下去,舒坦的往摇椅上一躺,学着萧钧的样子慢慢的吱呀吱呀地摇起来,长呼一口气道:“很舒服的椅子,回府我也让工匠给弄一张,这样晒太阳很不错!”
萧钧好笑,身形一闪坐在了摇椅的扶手上,却并不影响椅子的摇动,也许是气氛很好,千媛竟没觉得这样不妥,任他两手向后微撑住扶手、跷着脚坐在椅把上,他的对面,雷影正低头悠然地吃着草。他背对着她,遮住了微金的阳光,长长的背影倒印在她的繁绣绸锦上,晃呀晃的;那凌乱束起的长发轻拂过她的脸,痒痒的;然后他转过脸来俯视着她,睫毛被侧面的阳光照着,淡金如丝线,一闪一闪的。
她看着他道:“萧钧,一会我再借你的雷影回府吧!”
他说:“沈大小姐,明儿岂不要再送回来?”
她不在乎的道:“有何不可?”
他笑道:“自然可以,明儿是不是会再借走?”
她笑盈盈:“当然。”
他眯眼:“雷影岂不成你的专骑了?”
她弯眼笑:“正好。”
他轻哼:“想都别想!长期赁用又没赁金!赁你这把椅子还差不多!”
她嗤笑一声:“不稀罕!”
他眉梢一挑:“如此你给我起来!”
她扬眉:“偏不!”
他斜眼睨她:“自个躺着这么舒服,口角流涎了,还言不由衷!”
她咬牙:“恶心!你才口角流涎!”
他笑容可掬:“要不抬手拭拭?”
千媛不屑的一撇头,但粉红的嘴儿不自觉的一抿,暗自辨认是否真的口角流涎。
萧钧清声而笑,千媛有种被识破的尬意,狠狠地刮了他一眼,萧钧更笑得愉悦。千媛抿抿嘴,脸色也慢慢融入了笑意。她忽然觉得,萧钧为人并不算太差劲,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后来几日,千媛因为要归还雷影,就经常往萧钧这儿跑了,当然不是天天如此,有时是过了三五日,总之这匹黑马就如萧钧所说,成为她的专骑了!千媛与小虎小椿也混得极熟,知道了摇椅是大院里的一个老工匠做的,而且已经很久不轻易做活了,千媛假冒萧钧妹妹的名义去央求老工匠,结果也得到了一把摇椅,而且还是上好的碧藤做成的,比萧钧的那张更耐久更舒服。萧钧一脸鄙视,千媛却觉得他是妒忌,一如既往的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