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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奈何生别离,悲难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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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恩其不认得面前的老僧,却见燕王朱棣一脸喜色,恭敬道:“早已听闻道衍大师是得道高僧,本王早就想见大师一面。皇上曾在几年前特意宣召几位得道高僧,御赐官位,只有大师拒绝不受,所以当年未能一睹大师风采。今日得见,看来本王与大师颇为有缘啊。”
乌恩其心下不解,这老僧是何来历,又有何本事,能让尊贵的燕王殿下如此敬重。我倒要仔细瞧瞧这老僧是如何回应王爷。
哪知道衍却是神情淡然,甚至发问道:“王爷说与贫僧有缘。那王爷以为这有缘、无缘是否是命中注定?”
朱棣无奈道:“如若今日未能与大师见面,自是与大师缘分未到。那本王也只有等待,与大师有缘再见。”
道衍虽面上沉静,语气已然严厉:“王爷此言差已。王爷有所不知,方才王爷刚进这院门,贫僧就已注意到王爷。只是贫僧一直在思虑要不要前来拜见王爷。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是已见面。如王爷所言,未见即是无缘,但依贫僧所见,是贫僧的决心让这无缘变成了有缘。世人大多只知随波逐流,事多有不成。若是趁早奋力一搏,恐不至于此。”
乌恩其暗自嘲笑这道衍,这得道高僧净与王爷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王爷早已就藩,镇守一方,一切早有安排,哪有什么事要奋力拼搏。
但朱棣听了道衍的话,却是心境豁开,许多曾经盘亘在心中模糊的想法,现在竟有些明朗。他大喜道:“大师的话,本王会牢记。不知本王以后是否能再请教大师。”
道衍微微笑道:“时机成熟,殿下与贫僧自会再见。”
朱棣又道:“本王还有一事请教。皇后的病情如何?”
道衍却没有回答,弯腰行礼,转身离开了。
朱棣一直瞧见他走远,才和乌恩其出了塔院的门。一路过月桂树,绕过大雄宝殿,朱棣都没有言语,似在思索着什么。乌恩其也不敢打扰,默默跟着。忽到山门口,朱棣停了下来,差点与身后的乌恩其撞上。
朱棣回过头来,对乌恩其道:“刚才走来,好像再没见着那个白兔小姑娘了。”
乌恩其支支吾吾,一时无语。朱棣却又自顾自地笑道:“算了。我们回府。”
翌日的清晨,朱元璋未及上朝,准备先去坤宁宫看望马皇后。
马皇后知道皇上要来,忙叫吴嬷嬷道:“快帮我梳洗一下。昨儿个皇上来的早,我正睡着,那模样肯定让皇上担心了。”
吴嬷嬷应了一声,转身已是偷偷掉泪,心里道,您最近一直睡不好。昨儿也只有皇上来的那会才睡下。晚上又折腾了一宿。现在自己身体这样差,还担心着皇上。
吴嬷嬷吩咐其他宫女打来热水,拧了脸巾,帮马皇后洁了洁面。然后自己扶着马皇后稍稍坐起,又在梳妆台上拿了把龙纹玉掌梳,将马皇后花白干枯的头发理顺,用一根杏黄缎带全部扎了松松的一把。
朱元璋一进殿内,见马皇后半躺着,面上稍稍打理了番,显得比昨日要好。心下开心道:“皇后可知今日儿子们都要进宫来探望你。”
马皇后早已得到消息,心中正欢喜不已,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臣妾要多谢皇上的关心。听说是您亲自下旨宣他们进京。”
朱元璋已走到床边,坐下,对马皇后道:“待会过了早朝,就让他们过来。现如今,他们几个王妃、王子一大堆。所以我叫他们挨个来,也省得你劳心。”
马皇后道:“还是皇上想的周到。他们难得见一次,皇上这次可要设宴,让他们几个也好一起聚聚。”随后有些感慨道:“以前他们几个也都住在这宫里,一起养着,感情也好。到如今,各奔东西,却是一天比一天生疏了。”
朱元璋道:“你就别为他们费心了。人长大,想法自然也会变。”
马皇后点了点头,朱元璋见她有些乏,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起身去前朝。走到殿外,朱元璋问身边的总管李升道:“皇后昨日睡得可好。”
李升不敢隐瞒,如实回道:“回皇上,听说又一宿没睡。”
朱元璋从窗户向里看去,皇后虽然仪容整洁,却掩饰不住日渐憔悴之气。想起太医院呈上的折子,心里阵阵酸涩,转头往前,阳光竟刺得眼睛生疼。
秦王带着诸妃和王子先到了坤宁宫,马皇后见了儿子,很是高兴,奈何仍是体力不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是乏了。秦王不敢再打扰,跪拜道:“母后,儿臣改日再来。”
马皇后轻轻道:“皇儿,你让她们先退下吧。你留一会,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秦王独自坐在马皇后床边,对她笑道:“母后,你要嘱咐我什么。”
马皇后微微叹口气道:“你是我生的,几个年长的兄弟之中,我对你最是了解。你最让我担心的就是太自以为是,总以为有些事能瞒的住你父皇。须知,你以后只要安分地做个藩王,好好守住大明江山,也就是对为娘的尽孝了。”这一番话似是用尽心力,话说完,马皇后不住地喘着气。
秦王帮马皇后顺了顺气,保证道:“我定当牢记母后的话。”
秦王又陪马皇后安静地待了会,才轻轻地退出殿外,马皇后见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合了眼,泪水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下。她心里清楚,今日一别,就已是咫尺天涯了。
马皇后见过秦王,便服了药,小睡了一会。一直到下午,才宣了晋王来见。仍是说了些话,马皇后对独自留下的晋王道:“你从小爱玩,到了这个年纪还是改不了。其实这也未必会酿成什么祸事。只是你随性惯了,听不得人劝。往后还得多加收敛才是。”
晋王知道皇后说的是肺腑之言,诚心应道:“我日后会多加克制,恐要劳烦母后日后多加提点才是。”
马皇后苦涩地点了点头,无力地挥了挥手道:“今日你先回去吧。”
晚上宫人掌了灯,马皇后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对身边的吴嬷嬷道:“燕王还在等吗?”
吴嬷嬷道:“王爷一家都未用晚膳,一直在偏殿侯着呢。”
马皇后抬了抬手,示意宣他们进来。第一个走进来的却不是燕王朱棣,而是一个身着湖绿苏绸对襟比甲,水蓝挑线裙的丽人,她头上只一支翠梅钿儿,耳上坠了两只水滴形的翡翠耳环,简洁淡雅,让人倍感舒心。马皇后含笑着喊着她的闺名道:“仪华,怎是你先到了。”
朱棣的结发妻子,徐仪华轻盈地走到马皇后身边,语声温柔:“回皇后,刚刚殿下在偏殿遇着太子一家了。怕皇后等着,所以先让我过来陪你说会话,殿下和世子一会就到。”
马皇后伸手握住徐仪华那温暖的手掌,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道:“还是你这身让我舒服。早上秦王家的那位,一身大红,还不停地在我身边晃来晃去,刺得我眼睛疼。下午晋王家的那几个,好像互相比着,珠翠满头,一跪一走,叮当作响。”说完,似是又想起那几位王妃的模样,竟轻轻笑了起来。
一旁的吴嬷嬷道:“皇后您看着王妃从小长大,到如今,仍是偏着她呢。”
马皇后道:“也怪不得我偏她。‘虎父无犬子’,魏国公对她和辉祖这姐弟俩可是教导有方。仪华不仅姿容甚佳,就连学识也相当渊博,还得过‘女诸生’的名号。她那弟弟更是了不得,如今人称‘金陵四公子’之一,他小时候来过宫里,这几年倒再没见过了。”
徐仪华道:“我那弟弟这些年多半跟着父亲在军营里,连我也甚少见他。他性情倒是与父亲颇为相像。除了研读兵书,也喜欢结交文人儒士。这‘四公子’的名号也是他那些文士好友给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