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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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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晓慈终于在押送的清晨见到了父亲和弟弟,弟弟臂上受伤的地方仔细地缠了布条,应该是父亲帮弄的。父亲手脚均上了枷锁,走路有些困难,不免常常被押送的官差责骂。一行人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才来到码头,等着船来过江去。
临近中午,日头正晒,烤得人份外难受,那几个押差的爷等得不耐烦,便差了一个人去码头旁的小店里买了些酒和菜,围在码头上各自吃了起来。而单瑞卿一家人自从被关押后,就连水也不曾喝上一口,到了这会,经过中午的日头一晒,嗓子就像冒了烟,想说些话都困难。
单晓慈这时也渴地难受,看着坐在旁边的母亲,也早已是嘴皮皆破,想着母亲身子一向虚弱,从来也不曾受过这样的苦,心下伤心,琢磨着向差爷要些水来喝。忽听得远处有马车的声音传来。
不一会,一驾马车飞奔而来,在她们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赶车的先跳了下来,稍稍掀起车帘一角,车里的人似乎吩咐了什么,他恭敬地点了点头,然后放下帘子,向正在吃饭的官差们走去。
他路过单晓慈这边时,单晓慈才发现这赶车的不寻常,虽然穿的是寻常的湖蓝色交领短衣,衣料却是缎子。单晓慈纳闷:这车的主人的身份怕是高贵的很。连下人的衣衫也这样讲究。当今皇上用法严苛,也难怪父亲的那些朋友不曾来探视。这会来的人,虽然怕泄了身份,没有露面,但是这份情义,已值得我好好记在心里。
那赶车的将当头的官差支到一边,说了几句。那官差脸色忽变,当时就朝着那马车跪下,好好地磕了几个头。然后,那官差走到单瑞卿身旁,恭敬道:“单老爷,待会有位贵人要见您,您就随着那位小哥去,”说完,他又凑到单瑞轩的耳边小声道,“你不要给我惹什么祸,话说完了,就赶紧给我回来,你要是敢逃跑,你这一大家子的性命可就难说了。”单瑞卿默默地点了点头,抬头一见那赶车的,惊讶地差点发出声音来,那赶车的赶紧拉着他,往马车那走去。
这当头的官差眼睛一直随着那单瑞轩,待看到他走到马车背面,人一下看不见,便想要上前去看个究竟,忽又想起刚才赶车说的话,这步子终究停了下来,回头吩咐众人道:“各自看好犯人,不得懈怠。”单瑞卿绕到马车的背面一看,登时跪了下来,来的正是太子朱标。朱标双手托起他,道:“先生不需多礼。我这次前来,是跟老友道别。”单瑞卿一听“老友”,一时感慨万千,作揖回道:“太子待臣如此,微臣一辈子感激不尽。”
朱标叹道:“瑞卿,你再忍忍,等父皇气消了,我会再求他赦免你一家。”
单瑞卿却连忙道:“太子殿下有心,微臣心领。只是殿下切不可为了我一人,而与皇上有所争执。”
朱标道:“你常劝我,要顺着皇上的性子来处理政事。等时机成熟,才能一展宏图。这些年,你面上是允文的先生,从不参与朝堂争斗,看似清净无为。但只有我知,私下你和我已拟了多少治国之策。如此忠心之人,今日却被流放边地,真是我大明之不幸。”
单瑞卿道:“殿下不可如此做想。古往今来,万事岂能圆满。臣下不过是一个东宫侍臣,能得殿下器重,才能有所施展。皇上猜忌之心渐重,殿下凡事要与皇上好生商量。今日如能以老臣之身,换得殿下平安,臣一定竭尽全力,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骄阳下,单夫人突然觉得头晕,伸手想要去握女儿的手,手稍稍提起,人就晕倒下去,一旁的荷音见夫人定是热着了,赶紧用袖口给她扇风。
单晓慈立刻站了起来,径自走到一旁的领头官差那,央求着要些水来。那领头的官差正担心着马车那边的事,心里很是不耐烦,冲着她吼道:“小姑娘,这路上还要走上一两个月,上面可有规定这犯人,什么时候该吃,什么时候不该吃,我们可不敢擅自决定。你们还是再忍忍,等过了江,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再说。”
单晓慈知那官差故意推脱,又看着昏倒的母亲,不想就这么被打发,继续央求着。那官差仍是骂骂咧咧,就是不给水。那边马车里朱允文听到外面的争吵,正要掀开帘子跳下车来,一旁立着的赶车人赶紧拦下,小声对他道:“殿下万不冒险。咱们是瞒着皇上来的,连太子殿下也没敢露面。你这会要是出去,被他们看到了,这日后可不知又要闹出什么风波来了。”
朱允文心下明了,对赶车的人道:“押送的衙差一向对犯人如此吗?”
赶车的无奈道:“小人听闻,都是这样的。因此好多人不等到流放之地,便饿死病死了。”
朱允文急道:“朝廷无人管这事吗?”
赶车的道:“虽是流放,但是在皇上眼中,他们早已不该在这世上。就是少了几个,也不过在名册上划掉而已。根本不会有人知道的。”
朱允文一时着急,忽见腰上一块龙形玉纹珮,立即解下递给赶车的道:“你把这个给那官差看,让他把水给那个姑娘吧。”
赶车的有些为难,道:“这玉珮-------”
朱允文道:“你放心,这块珮玉不单我有,而他一见这龙纹,也必不敢深问的。”
那赶车的听了,便拿了玉珮往单晓慈那边走去。玉珮近前,那官差顿时将水囊那了出来,递给单晓慈,道:“快快走。”
跪着的单晓慈,看着悬在头上龙纹玉珮,阳光下,透露出莹洁柔和的亮光。她飞快地将这几天的事情联想起来,猛地惊醒,暗想,马车内的一定是救她们全家性命的恩公。所以才会冒险前来送别,所以见她要水,才会帮忙。她泪流满面,牢牢地记住这玉珮,这是她所知道的恩公的唯一印记。然后朝着这玉珮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那赶车的见状,也是唏嘘不已。忙扶起她道:“姑娘不必多礼。往后还要好生照顾自己和你家母亲才是。”
车里的朱允文忍不住从马车的车窗向外看去,见一个身着囚衣的小姑娘那着水囊,想来就是刚才央求衙差的人了。她头发蓬乱,面上有些脏,看不大清容貌,但是她忽然转身向马车瞧来,朱允文却瞥见她那长长浓密的睫毛下,黑珍珠似的明亮的眼睛透露出丝丝的希望。他久久不能忘记这样的眼神,虽然身处这样的环境下,依旧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但是她在渴望什么呢?他还不知道。
单瑞卿从马车后面绕了出来,那赶车的一见,也立即跳上了马车,驷马转头。单晓慈见父亲跪下,朝着那辆飞奔而去的马车深深磕了三个头后,才回来。领头的官差见单瑞卿还在,放下心来,招呼了几个人,又吃了一会酒。有过了会,有船夫撑船过来。
朱允文回去后,一时心绪难平,便去大本堂走一走。忽听得大本堂的院墙另一面传来责骂的声音。他穿过中间的插门,看见一个年长的太监正指使一个小长随烧一副画,他骂道:“你这个不长脑子的东西,连个送画的活也干不好。皇上昨晚刚命令锦衣卫去单家抓人了,正是见不得‘单’字的时候,你还把单瑞卿女儿的画像拿给皇上看,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幸亏李总管先查看了一遍,要是让皇上看见了这幅画,哎呦,别说你,就是我,也完了。”见那个小长随手脚慢了,又骂道:“你还不快点烧了。”
朱允文一听单家的女儿,楞了一下,抬头见那画像已被点燃,顺着风,呼啦烧的好快。朱允文上前想要拿出画来,却已来不及了。熊熊烈焰中,一张极其清丽可人的脸庞正在被大火吞噬,那一双如明月般柔亮的眼眸,巧笑倩兮,一下子深深地激荡了他的心房。画像中的人就是今天那个拿水的小姑娘,她就是单先生的女儿-----单晓慈。
他的手一直伸在半空中,眼见洁白的画纸变成片片黑褐的余烬,残忍地摆在他眼前,又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他生气道:“谁让你们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