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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芳心应恨赏春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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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端午节,单瑞卿家中的门把上插满了碧绿修长的石菖蒲和湖绿羽状的艾叶。傍晚时分,单夫人和荷音正在灶间里忙着包粽子,晓慈带着弟弟重英,在母亲身旁瞧着。章月清将袖口扎好,熟练地捻叶,灌米,再拎一根棕藤扎线,轻轻巧巧就包好一个。一旁的晓慈托着下巴,惊讶道:“娘,您的手好巧啊。您何时学的这些。”
章月清只浅浅一笑,若有所思道:“从前在家里怎么也学不会,嫁给你爹爹后,包的多了,也就慢慢会了。朝廷俸禄不多,家里总是要省些的。平日里,我教你的那些生计活,以后总会用的上。”忽又故意恼道:“可是你啊,总让我操心,也不好好跟我学,以后不知道要嫁到哪家去祸害了。”
晓慈一脸满不在乎,当即挽了袖子,笑道:“娘,孩儿都明白的。我以后会好好跟你学的。今日就看我大显身手。”说完,学着她娘的手法,也要试上一试。只是,就这么依样画葫芦,哪会真成,拨弄了半天,粽子没包成,倒是被一旁的弟弟给鄙视了,原来平日里无所不能、牛气冲天的姐姐也有学不会的事。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枇杷树下纳凉,黄澄澄的枇杷聚满在透绿的叶间,小小的重英在树下使劲要去摘枇杷吃,一旁的晓慈也是半斤八两,对着高于头顶的枇杷无可奈何。
单瑞卿和章月清各坐在象牙白的藤椅上,轻摇着水绿的蒲扇,笑眯眯地任他们姐弟窜上窜下,一会,两小孩渐露疲惫,各自折回来,趴在爹和娘的怀中歇息。单瑞卿给怀里的女儿一边扇风,一边笑道:“你们两姐弟太心急了,这枇杷虽已成形,颜色也好,但个头还小了些,再长上个几天,才最甜。”
章月清从怀里的锦囊内,拿出来几个七彩丝线编的绳环。仔细给重英和晓慈在手上、脚上都系上。
“保佑你们平安的。记得别丢了。”章月清嘱咐道。随后两人又乐呵呵地在一旁打闹。
单瑞卿抬头看了看暗蓝深邃的天空,若有所思地对章月清道:“端午那天宴请,我不打算让晓慈去。这个深宫,晓慈一次也不要踏入。”
章月清看着玩得正开心的女儿,轻声道:“老爷是觉得,这次吕妃娘娘宴请别有深意。”
单瑞卿道:“此次宴请,没有皇上的准许,吕妃娘娘怎敢擅自做主。长孙殿下夭折,对皇上和太子的打击甚大,虽然成王殿下年岁还小,看情形,皇上似已开始做准备了。”
章月清道:“只是若要晓慈称病不去,就得给宫里一副晓慈的画像。”
单瑞卿道:“这好办,画像总不比真人看的真切。况且到时那么多画像,皇上也不会单单对我们家的印象深。反正能躲就躲吧。”
章月清道:“这事要不要问问晓慈,她知道要去宫里赴宴,很高兴呢。”
单瑞卿叹气道:“她这么小,哪懂这么多事。只是好奇罢了。你好好哄哄她,让她闹两天也就没事了。”
忽然门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颤颤道:“老爷,老爷,门口有个受了伤的人,求我们让他进来。”
单瑞卿立刻站了起来,对门房道:“你把他放哪了。”
门房回道:“我怕别人看见,先让他进来了,就在我屋里。”
单瑞卿急道:“做的好,我去看看。”夫人章月清担心道:“老爷,我也跟你去看看吧。”一旁的单晓慈也拉着弟弟单重英,跟在父母后面。
四人来到门房的屋里,见木板床上躺了个身形健壮,年约四十的大汉,他面容疲惫,左臂有一道伤口,血已有些凝结。大汉见来人似是家主,忙下床抱拳道:“单大人,小人全义,是范大人府上的家仆。”
单瑞卿一听,焦急道:“原来你是范兄府上的。你怎么受伤了,又为何到我家来。”
全义紧抿双唇,眼中忿恨之色顿起,一字一字道:“大人在城南还不知,一个时辰前,锦衣卫去城北范大人家中抄家了。”
单瑞卿顿觉气血攻心,一个不稳,幸得身后的夫人搀扶,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喃喃道:“三年了,范兄还是没能过这一关。”又对全义道:“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全义道:“今日,我家大人让我出门办事。回来才知,大人一家已被锦衣卫抓了去。守在大人家门前的锦衣卫见我一直不走,便厉声上前要问我话,我正在气头上,几拳抡去,将他二人打伤,自己也受了些伤。所以就想着先躲上一躲,找个时机去救我家老爷。我在这京城也没个熟人,只记得曾经到单大人您府上送过帖子,那时大人您不在府上,所以没见过小人。”
单瑞卿这才了解来龙去脉,对全义道:“范兄是我极敬佩的人,他的事我定当全力想办法,你先养伤。这几日暂时不要出门。等我消息便是。”
全义跪下,感激道:“小人先替范大人谢过单大人。”
单瑞卿伸手扶他道:“换做旁人,早已出城自讨生路去了。你却还想着要搭救自家老爷,足见你忠心一片。”
全义道:“我虽是个莽夫,但也知知恩图报。范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个恩情一定要报的。如今单大人也是小人的救命恩人了,日后大人若有什么事要办,尽管吩咐小人。”
安顿好了全义,单瑞卿一夜未睡,披衣在书房里熬了一夜。早起,章月清为他更衣,见书桌上有一本奏折,心下明了,手却仍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单瑞卿不忍瞧她,仰头道:“夫人,你会怪我吗?”
章月清强忍泪水,道:“无论老爷做什么样的决定,我和晓慈、重英都会听老爷的。”抬头努力展颜道:“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单瑞卿将夫人轻轻抱在怀中良久,嘴里一直念着:“多谢夫人。”
单瑞卿穿戴好官服,在青瓷画筒里抽出一卷画来,道:“女儿的事也不可忘记。”说完,带着奏折和画卷往宫里去了。
一连几天,单瑞卿回来就在书房里坐着。全义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平日里常常陪着单重英玩,单重英觉得全义讲的事很新奇,所以这几天连他的姐姐都顾不上理了。单晓慈一个人无聊,搬了小凳在枇杷树下看书,她仰头看着金黄的枇杷,有些烦躁,懊恼地自言自语道:“怎么还没到端午呢。”
端午的前一天晚上,单晓慈很高兴,明天就是端午了。虽然之前母亲告诉她,不能带她去宫里赴宴,让她生气了几天,但想起端午香甜软糯的粽子,诱人甜美的枇杷,还有精彩的龙舟赛,她又心满意足起来。一听见父亲回来的脚步声,她便迎上前去,笑嘻嘻道:“爹爹。”
门房冲了进来,道:“老爷,全义刚才和您说完话,就走了。他说他还有事要办,要先走了。还说打从心底感激您,日后定当报答。”单瑞卿无力地挥了挥手,走到单晓慈身边,轻声道:“慈儿,帮爹爹把竹笛拿来好吗?”
晓慈乖乖地点了点头,去屋里拿出棕亮的竹笛。单瑞卿立身,清冷的月光洒下,更显得他飘逸出尘的气质。笛声缓缓淌出,似一汪清泉泻下,涤荡尘心;忽又灵动婉转,如林间黄莺欢唱。
多么迷人的曲调,单晓慈却讶异地看见父亲流下了眼泪。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样的景象,朦胧的月色下,流着泪的父亲,悲伤而绝望,轻快的曲调,不绝的期待和希望。
一曲终了,单晓慈道:“爹爹,这是首新曲子吗?”
单瑞卿有些难过道:“是爹爹以前和范兄一起写的。本来打算今年开始教你吹笛。如今看来,怕是来不及学会了。不过我已经教会另一个人了,总算是没有浪费了这么好的曲子。”
御花园的凉亭里,朱允文正在摩挲着手中的一支古笛,笛身光亮,上纹暗花,吹孔圆润,笛尾坠有一方镂空雕花白玉珮。他缓缓将笛子摆在嘴边,闭上眼睛,轻轻吹了起来。太子朱标路过,见笛声甚是好听,走近静静听他吹完,问道:“允文,什么时候学会吹笛了?”
朱允文见父亲来了,忙请父亲坐下,恭敬答道:“儿臣今年才学会。这首曲子是单先生先前教的,叫做《如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