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娜的魔镜》丹夏

3、白雪王国（3）

　　几年过去，伊莲娜的孩子还是没有到来。
　　她却一年比一年更加美丽，比起她的少女时期，更让人惊艳惊叹，人们见到她，十有八九都会呆住，忘了自己手头的一切事情。
　　她外出巡游时，人们会向她行拜礼，向她欢呼，她从外面归来时，魔镜会将她由衷地从头到脚夸一遍。
　　“我是这个王国最美丽的人吗？”
　　“是的，我亲爱的王后，每天都有人被您的美貌闪瞎眼睛。”
　　这样的问答成为了日常，伊莲娜渐渐自豪于自己的容貌，在这个属于她的王宫里，她终于站稳了脚跟。
　　人们歌颂王后的美貌，将她的盛名远远地传播出去。
　　然而伊莲娜的美貌却没能栓住她的爱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国王由一个痴情的青年变成了中年人，他长了胡子，渐渐地开始每天喝酒，身体也发福了。
　　也像其他的老贵族一样，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
　　他甚至将王城里的妓女接进宫，藏在房间里游戏。
　　王后在外面风光，在里面却受到了冷待。
　　多年前的质疑和言论被翻出来，还有人在讥笑她，王后空有美貌，却根本拴不住国王奔向一个个不如她的姑娘。
　　碰巧一次让伊莲娜听到了，王后冷冷地笑着，让人不寒而栗。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士兵押来的乳母，高傲地仰起脸庞，极致美丽的脸庞上雪一般地冰冷。她不再是那个刚进王宫时连头都怯于抬起来的少女，而是手握权力的王后。
　　她愉悦的笑容里没有丝毫笑意：“唯有她们不如我美丽这点，你没有说错。”
　　她收起笑容，变得刻薄而冷漠，没有一丝犹豫地下令：“把她赶出去，赶出国都，流放到最寒冷的地方去，不许她再回来。”
　　凡是敢对她不敬的人，稍微有一点儿苗头，或是被她怀疑，都被她贬斥。
　　王后让王宫里所有人害怕，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她却像是根本不在意，脚步匆匆地走进一间房间，走到一面金枝和水晶围绕的半人高的镜子前。
　　“魔镜，我亲爱的魔镜。”伊莲娜在魔镜面前卸下来所有的面具，语气脆弱而悲伤：“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有什么比不上她们的？”
　　魔镜却一反往常地沉默了。
　　最近这段时间，伊莲娜的诉苦它听得太多了。
　　她不是在埋怨国王，就是在埋怨国王的路上。
　　她不止埋怨国王，还埋怨其他人。
　　魔镜有些厌烦了这样的苦水倾倒，或者说，厌烦了伊莲娜。
　　魔镜真正向往的是品质极佳的灵魂，而伊莲娜总归也不过是个脆弱而平常的人类。
　　它看到了她美丽的外表下掩藏着的自卑，多疑，狭隘。
　　她渐渐让魔镜觉得无趣。
　　雪又在下，已不知是第几年，洁白得宛如天鹅的羽毛，阳光升起时，已比平常晚了许多。
　　魔镜沉默地立在房间里，安静中，门忽然开了一条小缝。
　　魔镜以为来的是伊莲娜，但不是。
　　那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少女，她衣着有些单薄，头发就像黑夜一般黑，皮肤就像雪一样洁白，还有她的嘴唇，殷红得宛若鲜血。
　　她放下捂着眼睛哭泣的手，疑惑地看了看房间：“奇怪，我这是跑到哪儿了？”
　　魔镜一时没有猜出她的身份，少女看到了它，惊讶地“啊”了一声：“我难道是闯进王后的魔屋了吗？”
　　魔镜知道她是谁了。
　　国王唯一的女儿，白雪公主。
　　少女大着胆子，大胆地朝魔镜走近：“难道这就是别人说的，那面王后的魔镜？”
　　她的眼睛里溢满了好奇，小心翼翼道：“魔镜，你会说话吗？”
　　“魔镜，能听到我说话吗？”
　　魔镜没好心到去满足她的好奇心，只是它忽然发现，这个少女无可挑剔的五官，以及未来可以预见到的惊人美貌。
　　她必定不会输给伊莲娜。
　　白雪公主说了几句话，都没有得到回应，她伸出手指，在魔镜镜面上敲了又敲：“魔镜？你住在这面镜子里面吗？’”
　　魔镜：“……”熊孩子。
　　白雪公主加大了敲镜面的力度，魔镜终于道：“住手。”
　　白雪公主惊讶地捂住她的小嘴，倒退了三步。
　　她可怜兮兮地抽噎了一下：“魔镜，你要吃掉我？”
　　魔镜道：“我不会吃掉你。”
　　白雪公主于是放心了，大着胆子走上前，行了个礼：“我是国王的女儿白雪公主，你好。”
　　魔镜没回话，白雪公主已经兴致勃勃地凑了上来：“我听珊娜说，你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事情是不是？”
　　魔镜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当然白雪公主是看不到的：“是的，你想知道什么呢？”
　　白雪公主道：“我想知道为什么鸭子会游泳，鸡不会呢？”
　　魔镜：“……”好无聊的问题。
　　白雪公主在撒娇了：“魔镜魔镜，告诉我嘛。”
　　魔镜低声温柔地开口：“乖孩子，想知道的话，你自己跳进湖里，跟在鸭子后面，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白雪公主点点头，居然已经完全相信了。
　　她又道：“魔镜，为什么我种的苹果树不结果呢，我一天给它浇八桶水的。”
　　魔镜：“……”
　　它不想再搭理她了，可它看到白雪公主仿佛闪着光的大眼睛，里面含着无数的期待。
　　这是一个天真单纯的灵魂，就如她的名字一般纯洁无暇。
　　于是魔镜再一次开口时，居然是真正的答案：“亲爱的，你的水浇的太多，一桶就可以。”
　　“魔镜好厉害！”白雪公主高兴地拍起了巴掌，甚至张开双臂，给了它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这就去试试。”
　　她离去之前，闪着那双大眼睛道：“魔镜，不要把我来过这里的事情告诉王后哦。”
　　魔镜静静注视着她，直到她关上门，消失了身影。
　　白雪公主走了，王后又来了。
　　她照样是一成不变的抱怨，只是随着年深日久而更加怨愤，魔镜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想，白雪公主会不会再来呢？
　　春天来了，白雪公主也来了。
　　“你真是太厉害了，魔镜。”白雪公主又是趁王后不在来的，她道：“我听了你的话，搞清了鸭子为什么会游泳，我的苹果树也更精神了。”
　　魔镜有闲心陪她聊天：“你是怎么做的？”
　　白雪公主于是跟它说，她按魔镜的话照顾苹果树，并且跳进了水塘找鸭子，吓得她的侍女一大跳。她落水之后发了烧，前两天才好起来。
　　白雪公主又用她那亮闪闪的眼睛看着魔镜：“魔镜，谢谢你告诉答案。”
　　里面没有任何不满或抱怨。
　　多么纯粹的灵魂。
　　魔镜忍不住赞叹着。
　　白雪公主又道：“魔镜，王宫外面是什么样的？森林里的小鹿长什么样子，你能告诉我吗？”
　　魔镜懒得说话，它的镜面上忽然出现水波一样的纹路，渐渐显现出王宫外的街道，行人，车马，川流不息。
　　“好厉害好厉害！”白雪公主兴奋地跳起来：“还有小鹿，我要看小鹿！”
　　魔镜懒洋洋地切换画面，白雪公主看得开心极了，送了它一个又一个拥抱。
　　“自从珊娜乳母被王后贬斥之后，很久没人和我说悄悄话了，谢谢你，魔镜。”
　　她和它呆了整整半天，最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我还会来的。”她许诺道。
　　魔镜独自留在屋中，它的心情很不错。
　　从那以后，白雪公主来找它的频率逐渐增多了，甚至到后来每天都来，这位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从出生以来就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喜爱，趁着王后不在，守卫们也全都不会为难她。
　　白雪公主带来的是欢声笑语，伊莲娜带来的却只是抱怨与诉苦。
　　魔镜渐渐地更不爱搭理她了，它从来都是见好就变，见异思迁，随性而为的。
　　伊莲娜的痛苦关它什么事情？
　　它就和恶魔一样，贪图享乐，贪图一切美好的事物。
　　但这件事瞒不了王后多久。
　　她忽然推开门，冷冷地看着蹲在魔镜前面的白雪公主，那目光仿佛要把她吃了。
　　“你在做什么？”
　　白雪公主吓得说不出话来，伊莲娜道：“这是我的地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呵斥道：“滚出去！”
　　白雪公主的脸色比雪还白，惊惶无措地跑了出去。
　　伊莲娜走了过来，站在魔镜前。
　　“你也喜欢她吗，魔镜？”
　　魔镜声音冷刻：“是的，我的王后。”
　　伊莲娜仿佛不想相信，不解道：“为什么？”
　　魔镜道：“她太美丽了，我不想拒绝。”
　　伊莲娜不想相信的表情变作了不可置信，她想起在房间外听到的欢笑，心中一点点坠落，她慢慢地后退了一步，终于感觉到了有什么在离她而去。
　　“她难道比得过我？！”她质问。
　　魔镜道：“白雪公主比你美丽十倍，我的王后，嫉妒与怨怼已使你变得丑陋。”
　　伊莲娜怔怔地睁着眼睛，眼泪从眼眶中滚落。
　　魔镜愣住了。
　　它从没有见过伊莲娜哭。
　　伊莲娜转头从房间里跑了出去，穿过王宫里黑暗的长廊，扑面而来的黑暗几乎要把她吞没。
　　她冲进自己房间，紧紧地关上房门，茫然地不知所措，她缩在墙角抱着自己的双臂，不住地颤抖。
　　镜子就在她对面，她抬起头，看到镜中一张已不再年轻，泪痕交错，满是无助与绝望的脸。
　　“不！”伊莲娜把一切能拿得起来的东西，朝镜子丢了过去，把它砸得粉碎：“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心如刀割，几乎无法呼吸。
　　魔镜的话像咒语一样在她耳边徘徊。
　　她终于意识到，她唯一朋友，她最爱的魔镜，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
　　伊莲娜把能想出来的咒骂全部朝魔镜而去，她从白天骂到黑夜，骂到自己没有力气。
　　她也从白天哭到了黑夜。
　　白雪公主被她叫来的时候，伊莲娜坐在她王后的位子上，仰着脖颈，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目光阴冷得像刀子。
　　“我的公主，抬起头来。”
　　白雪公主不敢违抗她，于是伊莲娜看到了她的脸，她那天神都嫉妒的雪白皮肤，鲜红的嘴唇，无与伦比的美貌。
　　她比你美丽十倍，嫉妒与怨怼已使你变得丑陋，我的王后。
　　“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伊莲娜咬牙切齿地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杀意已将她淹没。
　　可怜的公主吓得话都不敢说，伊莲娜随即叫来了一个猎人：“把白雪公主带到森林里去，杀了她。”
　　她将一盒子的珠宝展示在他面前：“只要她死了，这些东西全都是你的。”
　　猎人看了一眼吓得几乎昏过去的公主，托着帽子虔诚地向伊莲娜行礼：“尊敬的王后，我能知道是什么理由要您这么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