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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Chapter.32.线索的三分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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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朝北窗沿上的最后一块白色消融殆尽。终年不见阳光的角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暗绿的苔藓压在冰下。早晨的空气是干冷的凌厉。
我心里沉重,像堵了块石头。本来坦诚相见的朋友忽然之间好像都藏着自己的秘密,隔着浓雾看彼此,我无法接受。甚至觉得虚伪。若只是拉斐尔也就算了,然而我最信任的贝利……一想到昨晚他和拉斐尔讲话的口气,陌生得我心寒。我反复想,他们到底有什么秘密是我所不能知道的,又为什么这样处心积虑的瞒着我?我是那样不可信任的人吗?
出门的时候只有斯达康起来了。乘他准备早餐的时候我留了张字条就溜出门。选了条偏僻的路步行去达剧院,到达的时候拉斐尔和贝利正从马车上下来。我闪到角落里。现在还不想和他们见面。我需要时间。
今天的幻觉场景是雨天。窗外,雨哗啦啦砸在硕大的牛蒡叶上。蜗牛躲在叶子下面,小小的壳贴着叶脉。窗子开着,水汽扑面而来。即使知道只是幻觉,我还是打了个寒战。王子吃了我混进水果盘的苹果。他慵懒的眯着眼睛。他要睡了。一觉醒来,将不再记得爱人。我忽然感觉心中一痛。一个人可以记住另一个人多久?时间不听使唤,回忆也会因被玷污而不堪。始终是不过分开。
王子沉沉睡去。侍从上来把他抬上床。他的嘴角弯弯。手指蜷曲,如同刚出生的婴孩。我垂首立在窗前。王后走进来。她涂着丹寇的枯瘦的手滑过王子的脸。睡吧。我的孩子。她低低呢喃。忘记瓦尔尼特。忘记带来不安的爱。王子的嘴角的弧度消失,眉宇间没有了任何情绪。我的眼泪啪的划了下来。
排演中途停止。伊乔,克拉克盯着我红肿的眼睛吐字清晰的说,配角最大的忌讳是定错了自己的位置。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严厉的对我说话。克拉克的故事不需要我的眼泪。他营造的故事力图以绝对的对峙推进情节烘托人性,没有安插灰色中间地带的人物的计划。我想反问他王子是怎样的角色。他一开始是那样纯真的人,却在之后领着护卫军对付被他遗忘的爱人,是不是他也不应该被驱逐出剧本?算了。我在心里暗暗叹口气。是我自己的失误,演了意外的桥段。配角而已,况且我也不喜欢这个剧。
莫尔过来。乔,今天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我说。我知道他担心我,但我无法告诉他我的烦恼。潜意识里我希望自己呈现在他面前的是最好的形象,从学校的时候就是,已经成了习惯。
乔,你总是什么都放在心里,不知与别人一起承担。他神色隐忍。
我愕然,眼睛再次温热。莫尔,你要我怎么告诉你,之所以会哭是因为不知不觉将你要忘记的人替换成自己?
莫尔,谢谢你,只是这已经是一种习惯。我说。
我们不是朋友吗?他盯着我泛红的眼睛。
……朋友?我心里苦笑。我从未否认这个事实。我说,你给我点时间,也许以后我就会改变。
莫尔变了。不再是我记忆里没心没肺的男孩子。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难过。现在的莫尔让我觉得自己是被关心着,偶尔还有被喜欢的错觉。而以前的莫尔,会夸下海口,不会粉饰太平,但有春天油菜花的烂漫自在。
每个人都在变。莫尔。我。贝利。都是。
中午在水房遇见《千皮兽》的负责人。他说在工作室看到我的信。我到工作室,发现值班的人不是那个登记员,不觉松了口气。说明来意,那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从一堆信件里抽出一封信给我。牛皮纸的信封。看我站着没有走,他轻皱眉头。还有事么?他问,语气已经不耐烦。
我想知道,我说,明明没有人知道我现在在这里,怎么会写来信?
他理解的点点头,你在风信子招待所签了合约,我们要发派回执到签约人家进行信息确认,同时也必要地知会一下。这封信和回执一起寄回来。这样的信件传递并不在我们的服务之内,把信给你已经不符合我们的原则。他打开门,送客意思明显。
我点头出去。不会让,我的意思是,我在这里的事不会被政府知道吧?最后我问。
不会。
门在我面前阖起。
我握着信封的手指红肿,生了冻疮。
信只有短短的一段:
伊乔,爷爷身体大不如前。估计贝利也告诉你了,这就不再多说。你现身处重现城,那里我也去过,并不是什么梦幻乐园。万事要把握得当,不可一时失了心性。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无法挽救,但有些一旦犯下就万劫不复。我虽希望你早日漫游归来,但切忌不可做事半途而废。我们一族的漫游不是简单外出,其中的涵义爷爷相信你明白,也能处理好。
我反复看这段话,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起那个关于七星瓢虫的梦,一会儿想起倒吊者的讯息。任何生物都会死。他们只是在完成一个个轮回。任何人。任何事。无一例外。爷爷在梦里那样对我说,我记得他的嘴角浅笑,有离别的味道。仿佛眼前真的是爷爷清瘦的背影,他在前面独自走着,丝毫不等我。心脏再次涨出要爆破的疼痛。难道这就是我命星的逆转?
我打算马上回去。信是由人代写,只有一枚纯银的指环证明身份。爷爷凡事都亲力亲为,如今却到了让人写信的地步,我不确定他的轻描淡写后面是怎样的事实。我不愿想象。我必须马上回去。
我告诉莫尔,他沉思了一会儿说,之前我也见过伊博隐士。他转换了口气,伊乔,现在不是回去的时候。
拉斐尔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了。我说。
你不应该半途而废,你明明知道问题解决前依然是问题。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反驳。莫尔,我以为你可以理解我。
伊乔,他说,自己都不确定不是吗?
我很确定。我一字一字的说,你认为于我来说还有什么比爷爷更重要么?
他的眼里暗淡一闪即逝。乔,他语气无奈,我当然知道,但你觉得风信子会放人吗?没有人可以在契约结束前离开。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也是签了合约才进来的。他说。我没有超能力。
你是不帮我?
乔,不要人性,这样让我困扰。
你说过我们是朋友。我胸口哽着一口气,我不知道要求谁,连贝利我都无法信任了……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明明一切都很好,可是出来一趟什么都变了,我不知道要相信谁,我觉得好孤单,觉得自己在唱独角戏,没有人真的在乎我……我不能失去爷爷……我哽咽不能语。
乔。莫尔伸手将我揽进怀里。乔,你要信任旁边的人,或许他们方式不对,但没人要害你。乔,还是小孩子。
小孩子。我的心轻轻的抽了一下。那是爷爷总是讲的话。我把头埋在莫尔的肩膀,可以感觉他的心跳,好像只要再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我就可以抓住那鲜活有力的跳动。
收工后莫尔送我回旅馆。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莫尔知道我在考虑他的意见。到了旅馆门口,莫尔就折回去了。寒冷的冬日黄昏,我站在路边,看载着莫尔的马车在一片霞光中走远,转弯,消失在路口。
我看到了菲比。她坐在客厅的胡桃木椅子上。穿着一件水蓝色的大衣,金色的头发盘在脑后,薄薄的双眼皮,睫毛很长,菱形的嘴巴。脚上是齐膝的棕色马靴。拉斐尔挨着她坐着,她们的手握住,掌心相对。只一眼,我就知道她是菲比。她曾频繁出现在我的梦境中,即使当时看不到脸,但似乎她的面容早已熟稔于心。怀特蹲在菲比的膝盖上,仰着头,无比亲近的样子。
菲比就是铁炉里的王子。今天拉斐尔终于在铁炉上凿了个洞,她也终于见到了要找的人。好像预言一般,苦尽就会甘来。
我设想过许多见到菲比的情节,每一种都是在最后几分钟她出现在我们面前,打破死神的如意算盘。然而和想象不同,菲比的现身没有惊心动魄的成分。拉斐尔寻着她而来,她蹲在炉子里等着一个足以通过身体的洞。拉斐尔在毫不知觉的情况下凿出了她们的重逢。我开始怀疑那些提及骑士的预言是否有现实意义。
吃过饭我打开把窗子打开一条缝透气。菲比走到我旁边。
谢谢你照顾拉斐尔。她在随身带的本子上写道。她的字纤细端正,很漂亮。看来用水马齿草缝制衬衫期间不能说话的事是真的。
没什么。我说。
你是个特别的女孩。她又写道。
也许。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一时气氛有点尴尬。
拉斐尔有六个哥哥吧,他们呢?我问。
天气冷了,他们不能出来,只能呆在暖气房里。
他们还没有回复原形么?
没有。他们每天晚上有一刻钟的时间可以脱掉天鹅皮,恢复人形。她用笔敲了敲本子,又加了一句。明天小衬衫就全部完成了。
那时诅咒就解除了么?
她点头。
拉斐尔能找到你真的太好了。我说。
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