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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苏延篇 ...

  •   阴暗潮湿的牢房。

      房顶漏下来的水顺着墙缝,淅淅沥沥地砸在烂茅草堆上,狭窄的牢房内弥漫着难言的沉闷酸味。

      一人横躺在地上,头枕着一团烂布,面容隐在一片黑暗里,身上的玄色衣裳与昏暗室内契为一色。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即便是在一片寂静里也听不到呼吸声,仿佛是一具尸体。

      “宿主难道要在这里躺到死?”冰冷的电子音隐隐带着些焦躁。

      听到这话,苏延眼睫眨了眨,却并没有言语。

      又是这样沉寂良久。
      电子音似是忍耐到了极致,语气努力遏制着怒火:“我可以暂且助宿主逃出去,不过宿主出去后,要……”

      “闭嘴。”苏延沙哑着声音打断它。
      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你太吵了。”

      “我吵?”
      那电子音似乎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冷笑着道,“你这时候开始嫌弃我吵了,可若不是我,你又怎么可能有重来的机会,是你自己没有把握住机会,此时却要怪上我吗……”

      “重来?”
      苏延嗤笑一声,同样冷声道,“是不是重来,你心里有数。”

      听了这话,电子音像是被摁下了什么开关,瞬时失了音。

      而苏延冷淡的声音继续响起:“你不会以为,我还是先前那个懵懂好骗的普通人吧?和你绑定这么久,该知道和不该知道的,我都明白了些……”

      他眯起眼,看着房顶那漆黑的一团,沉声道:“你在我将死的时候找上来,哄着我和你绑定,说什么能让我回到过去,挽回想要挽回的事。”

      “可这……真的是过去吗?”

      苏延唇角笑意冷凝:“什么时光倒流,你若真有那本事,又何需和我这样一个凡人绑定?”

      电子音已经恢复了冷淡的语气:“宿主不要对系统进行妄加揣测……”

      “让我猜猜……”苏延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它语气里的警告,自顾地继续道,“这大概是某个平行的独立时空,而那谢嘉言,大概就于这个时空的存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不是?“

      系统沉默半晌,才不冷不热地道:“是或不是,又与宿主有什么关系呢?”

      苏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懒懒地翻了个身,用极随意的语气道:“是和我没什么关系,可像你这样靠杀人获取能量的邪物,还是消失了的好。”

      这样的话系统早不是第一次听到,它发出机械化的冷笑:“宿主以为自己就干净?那些人可都是你杀的!”

      “哦。”简短一字,挑衅意味却极浓。

      系统感觉权威被挑衅,登时大怒,正想要动用惩罚措施,却在欲释放出能量时察觉到不对。

      “怎么回事?”一向冷静的电子音此刻却透露出些慌乱,只因察觉到体内能量的不断流失。

      “你……”电子音气急败坏道,“你疯了吗?快停下来!”

      “停下来?”苏延重复了一遍它的话,语气懒懒的,“停不下来喽。”

      “我心怀执念,你自然可以禁锢住我,可若是我不愿意再苟活,你以为,你还有什么本钱能留住我?”

      他笑了一下,声音也轻快了些:“就算和你这样的邪物绑定,就算杀了数不尽的人,可驱动我做下这一切的,不是那些所谓惩罚,也不是你所许下的那些锦绣前程……”

      “我之所以苟活,为的不是恨,而是爱。”

      他重新闭上眼,眼睫微眨,神情是一种难得的安然:“你不会明白。”

      在下决心做舍断的一刻,他感受到气力一点点从体内抽离,思绪也一点点涣散。

      就连系统恨恼的咒骂声也被他隔绝在外。

      一切重归静谧。

      恍惚间,他脑中浮现关于她的数个画面
      ——微笑颔首的她,愣神发呆的她,以及沉默不语的她。

      笑或不笑,她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可她真正高兴的模样,他却只见过一次。

      那时他正被全京城通缉,宛如阴沟里不得见天光的老鼠,狼狈不堪,却仍想着法子混入了太学。

      只想远远的,再看她一眼。

      他躲在离开太学必经的一条路上,等啊等,等到日暮西沉,终于看见了那道早已镌刻于心上的身影。

      她没胖也没瘦,神态气色都好。
      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可她身边却还有另一个,于他而言碍眼至极的存在
      ——谢嘉言,那个将她夺走的人。

      两人容貌皆是上乘,此时并肩行在林木道上,傍晚的暖风吹拂而过,枝叶轻曳,人与景衬映,美好得不真实。

      却也瞬时让他的心收紧。

      看得出来,谢嘉言有意迁就她,步调迈得极缓,说话时也会低一点头。

      两人亲昵地说着花,不知道说起了什么,明姝面上绽放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

      那一瞬,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一息。

      原来,她真正高兴地笑起来,会是这般模样。

      只可惜,所面对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只不过是个躲在暗处的偷窥者罢了,就连站出来,再和她面对面说一句话,都觉得怯懦。

      他们看起来过分般配,映衬得他……仿佛是一个笑话。

      确实是笑话。

      原本自信满满,以为可以让王家那群人付出代价,却不想过分轻敌,反倒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手上沾染的鲜血不知几何,可却还是羞于让明姝知道这一切。

      他希望至少在她心里,他是纯净无暇的。

      他甚至不敢想,明姝在知道他是这样一个杀人犯后,会是怎么看他的呢?

      他一点也不敢想。

      他记不太清,那一天是以怎样的心情离开太学。

      过往的执着仿佛已经失去了意义,她已经找到了欢喜的归宿,他带给她的只是负担。

      这一认识令他几乎崩溃,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根骨。

      那就这样吧。
      他想。

      …………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自卑的。

      幼时,她为他灰暗的生活照入了第一束、也是唯一一束光芒。

      在一片冰天雪地中,他望着她鲜亮的背影,暗暗将她的名字记在心底。

      沈明姝,明姝。

      那时的他想,他要好好活下去,要为她挣来最幸福的未来。

      可阶级的鸿沟哪里是哪样好跨越的。

      后来他凭借才学,考入太学,寄居于沈府,也颇得承嘉侯看重。

      可这远远不够,不够让他娶到她,堂堂的侯府嫡女。

      他听到承嘉侯和苏氏要为明姝择婿,拟定了数位人选后,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没有人会比他对她更好,他不可能看着她嫁给别人。

      可是,两个身份差距极大的人,要如何才能在一起呢?

      办法只有两种。

      或者,他往上走。
      可等他站到足以触碰到她的高度时,她恐怕早为人妻。

      又或者……将她拉下来。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便犹如野草疯长,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在看到那封夹在他书册中的关于明姝的画作与诗篇时,他沉默良久,最终选择装作没看见,直接上交。

      他素知教授这门课程的宋学官是个恪守礼数又极易冲动的人,知道这件事后定然要发作,到时候,他的名字必然将与明姝牵扯在一起,为了平息流言,结局自不必说。

      他能够得到她,他会对她好。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办法,却会是一桩极有效的办法。

      他早就看透了那些礼数规则底下是如何的肮脏黑暗,预料到了一切会如何发生,也猜到了那群人会如何指责她。

      她会受一些委屈,但没有关系,他日后会加倍对她好,没有人会比他更爱她。

      他算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料到,她会死。

      尸体是在荷花池里被打捞出来的,她胸口深深地插着一枚木质簪子,面上神情却恬淡安然。

      像只是睡着了。

      苏氏崩溃一般地指着他怒骂,骂他忘恩负义,也骂自己引狼入室。

      沈知钰双目赤红,扯着他的领子,拳头一下一下,疯了一般地往他身上砸。

      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痛,既不还手,也未出声,只是痴痴地望着她的尸体,仿佛失了魂魄。

      他脑中只盘旋着一个问题
      ——她会醒来的吧?

      可她最终也没再醒过来。

      那段时日,他夜半做梦,醒来时常发现自己的手掌掐在了脖子之上,有时过分用力,喉咙里会涌上铁锈般的血腥滋味。

      长夜无明,处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晦暗。
      随着她的逝去,他心中的光也熄灭了。

      可他还不能死。

      这样的结果纵然是因为他的姑息,却也离不开将画作夹入他书册的始作俑者和那推波助澜的宋学官一众人。

      那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

      他本就心思扭曲,长于伪装,在她死后便愈发无所顾忌。

      杀了宋学官,又将一个个曾对她口出恶言的人报复回去后,便只剩下那个始作俑者
      ——承嘉侯府的大小姐沈容和,明姝的大姐姐。

      一个看似少言寡语、安分守己,实则内心晦暗不明的人。

      沈容华对承嘉侯不满,对明姝怀妒,对苏氏有恨。
      却因为怯懦,只是将这些情绪埋藏在心里。

      直到后来,与明姝交好的江家姑娘和与沈容华的未婚夫徐开宇闹出丑事,种种因素迫使下,苏氏只得给沈容华和徐开宇退婚。

      这让恋慕徐开宇多年的沈容华全然无法接受,连带着将恨意转移到了苏氏与明姝身上。

      更令她彻底爆发开来的,是关于她生母死亡的真相。

      原来,她母亲并非如传闻所说那般是病逝,而是被她那好父亲生生气死的。

      如若她母亲没有死,那她就是府上唯一的嫡小姐,又何需这般谨小慎微,又如何会被那江乐之夺去夫婿?

      若是被迫退婚的是沈明姝,她苏氏还会这般轻描淡写地取消婚约?

      抱着一种共沉沦的心态,她出手设计了明姝与他。

      当然,如若没有他的默许,沈容华不可能算计到他。

      可既然明姝因此而死,那想出这样恶毒伎俩的她又凭什么活呢?

      他没让她死得轻松,设计让她给徐开宇做了妾,在后院受紧蹉跎。

      后来没耐心了,便直接设计掠入徐府后院,在沈容华惊恐目光中捏住了她的下巴,漫不经心地道:“唱首曲子。”

      另一只手滑过她脆弱的脖颈:“若是唱得好,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他明明是在笑,可沈容华的目光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恶鬼。

      在她断断续续的歌声中,他捏着她脖颈的手一点点用力,直到她只能发出嘶哑的咯咯声。

      他面上是令人如沐春风的和煦微笑,语气像是在关心她:“你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觉得很痛?”

      “这就对了。”他唇角笑意愈浓,眼眸里却似蒙上了浓重阴霾,“明姝在死的时候,也该是你这样,又怕又痛吧……”

      府中似乎已经察觉到不对,屋外围拢了一批人,他却浑不在意地推开气息微弱的沈容华,站起身来。

      他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木质簪子,于手掌中稍作把玩后,便毫不犹豫地将它用力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选择了和她一样的离开方式。

      就在他思维涣散,濒临死亡的一刻,一道陌生的电子音在他耳畔响起:

      “滴!已匹配到数据相符宿主,是否进行绑定?”

      他下意识警觉,却又很快意识到,自己本来就是将死之人,又何必担忧其他,于是连眼皮也懒得掀起。

      可那电子音却用一种充满蛊惑的语气继续道:“与系统绑定后,宿主可以成为人上之人,获得奇妙能力,甚至可以逆转时光……”

      逆转时光……他只听清了最后的话语。

      那么,他还可以回到她还在的时候吗?

      ……

      被这一条件蛊惑,他选择了与系统绑定。

      可现在看来,这所谓的时光逆转,又有何作用呢?

      她不喜欢他,他便是再重来个千百回也没有用。

      莫强求,莫强求,莫强求……
      他在心中将这三个字重复了无数遍,却终是无法做到如洒脱。

      可若是他留下来,只会让她伤心不快的话,那他……便离开好了。

      绑定杀手系统后,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永远活下去,没有人能杀死他。

      除非……他自己求死。

      望着逐渐透明的手掌,他唇角难得浮现一点笑。

      就这样消失吧,至少不会再打扰到她。

      她是那样美好,理应过上最好的生活。

      而他,不属于那样的生活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苏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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