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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生卿已逝(BE) ...

  •   细雨绵绵,纷纷扬扬地飘落,将青石砖的街道洗刷得干干净净,也打湿了道旁杨柳初生的嫩绿新芽。

      少年一袭锦青长衫,持着一把竹骨油纸伞行于雨中。
      临至一处遮蔽在浓荫下的宅院,他停下脚步,于半褪的漆红木门上轻叩了三声。

      半晌,院内传来响动,木门吱呀一下开了。
      那开门的小厮见了来人,忙躬身问安,恭敬迎他入内。

      “少爷正在里屋等着世子。”

      闻言,谢嘉言微微颔首,将收起的伞递与身旁随侍,吩咐道:“你们在此侯着就是。”
      似是因从雨中来,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带着些倦意。

      绕过条不过半米宽的廊道,便到了里屋。

      说是里屋,实则却是处半露天的亭台。
      细雨从房檐外飘入,台沿处盛放着大簇大簇的天竺葵,浸润雨露后红得愈发耀眼。

      天竺葵掩映的石桌上趴伏着一人,发髻凌乱,大半张脸掩在宽大衣袖里,整个人散发着浓郁的颓丧情绪。

      听见脚步声,那人猛地抬起头,露出张憔悴的面容。
      他面色苍白,眼下黛黑,颧骨处却染着绯色,显然是醉了。

      “嘉言来了啊。”
      他眯着眼,说话也含糊。

      谢嘉言见他一副醉醺醺的模样,颓唐萎靡,哪有半分往日的意气风发,不由面色微凝。

      但顾念到他近日遭遇,终究没说什么,一掀袖袍,在他对面坐下。

      沈知钰拿起青瓷酒壶,满满斟上一杯后,往谢嘉言方向一推:“陪我喝几杯。”

      “我近来身子不适,就不喝了。”谢嘉言摇摇头,执起那杯酒略作端详后,蹙眉道,“这酒烈性重,你也少喝些。”

      说着,他顿了顿,轻声补充道:“节哀,知钰。”

      “逝者已不可追,生者自当珍重。”

      闻他话语里劝诫之意,沈知钰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嘉言是诤友,能在他颓丧之时出言相劝。可终是难以感同身受他的悲,也或许……无法理解……

      似是想到什么,沈知钰眼底涌上涩意,拿着酒壶的手下意识用了力。

      他抬眸望向面前少年郎。
      少年眉眼清隽,姿仪端方,好似名家笔下意境悠远的山水画。

      着实是一副能叫姑娘家们倾倒的好相貌。

      只是那淡色的唇总是紧抿着,眉眼间难掩倨傲,一瞧便知是个难接近的。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京中人皆知,齐王府的小世子,恃才放旷,清高孤傲,接人待事从来不假辞色。

      沈知钰心头情绪翻涌,唇角溢出一抹苦涩,收回目光后垂下了眼眸。

      见他这副模样,谢嘉言也不好多言,只安静地坐着,手指在酒杯上轻轻摩挲。

      半晌,沈知钰缓缓睁开眼,面上神情平和。

      “罢了。”
      他轻笑了一下,随而看向谢嘉言,“今日请嘉言来,也不是要你陪我喝酒的……”

      说着,他晃悠着起身,朝一旁服侍的小厮比了个手势:“把东西拿上来。”

      谢嘉言见他一番动作,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却没说什么,只看他接下来要如何。

      小厮很快捧上来一只样式精巧的玉檀木匣子。沈知钰接过匣子,沉默地将之往谢嘉言面前一推。

      这是要赠礼于他?
      谢嘉言摸不清他此举的目的,又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思忖稍许,主动问道:“这是?”

      “这……”沈知钰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是她留给你的东西。”

      谢嘉言隐有所感:“你说的这个她……”

      沈知钰干脆点头:“正是我妹妹。”

      纵然已有所感,可从沈知钰口中得到确认,谢嘉言还是怔了一怔。

      无牵无扯,女子却欲向男子赠礼。
      所寓是何,再明晰不过。

      莫不过一个情字。

      一时间,他脑中浮过诸多念头,最后回落于现实:

      “如此的话……”他将那木匣推回去,沉声道,“此物我不能收。”

      “我与令妹素不相识,更不曾有过交集,又怎好贸然收下她的私物……”

      谢嘉言斟酌了一番辞措,尽量含蓄地道:“令妹的这份心意,我实在是受不起。”

      “不……”沈知钰摇摇头,声量提高了些,却愈显喑哑,“谢嘉言,你受得起。”

      “也唯有是你,才受得起。”

      说着,他拨开木匣上的锁扣,啪的一声将它打开,露出里边的样况
      ——匣内整齐的叠着厚厚一沓纸笺。

      “这里面有七十七封信笺,三十二篇小记……”沈知钰的声音沙哑得不行,一字一顿道,“都是她写给你的。”

      “嘉言,我知道你素来通晓礼数……若是我妹妹还活着,这一百零九封书信自然不会叫你知晓……”

      “可现在……”沈知钰眼眶逐渐泛红,艰难地道,“现在……她已经不在了,你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收下吧。”

      “你若是愿意看,就看一眼,若是不愿意,烧了也无事。”

      “总归……这东西交到你手上,明姝该是高兴的。”

      他眼中尽是苦涩,自嘲般道:“我这个做哥哥的,生前没尽到呵护她的责任,可她的遗愿,我总该替她达成……”

      “你说,是不是?”

      雨水淅沥沥地从房檐上淌下,溅落在天竺葵叶子上,也打湿了台沿。

      许是此情此景过分感伤,望着沈知钰泛红的眼眶,拒绝的话语在谢嘉言喉咙口打了个转,终是又落了回去。

      逝者已逝。
      罢了。

      ===

      回至府上,面对一众侍从的问安,谢嘉言面色如常,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模样。

      似乎这一趟出门,并未能影响到他什么。

      外边雨势大,归府途中难免沾湿衣裳。
      沐浴后,谢嘉言穿着件简单青裳,屏退侍从后,慢悠悠地在屋内软椅上坐下。

      他头枕在椅上,缓缓闭上眼眸,脑中浮现的……却是方才沈知钰说过的话:

      “我妹妹性子闷,有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谁都不说……若不是看到这些信,我不会知道,她原来一直是喜欢着你的。”

      “我后来回想,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过去我每日下学后,她总寻各种借口,过来磨墨沏茶,做书童做的事。”

      “大概,也是期望从我口中听得一星半点与你相干的事情。”

      说到最后,沈知钰话语是难言的悲怆。

      “她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直到离开前,心中念想的也是你……”

      ……

      这些话语在他脑中回绕,无端惹得他心乱如麻,他骤然睁开眼,强行将多余的繁冗思绪尽数排出脑海,控制住不再往更深处想。

      他不是没有见过所谓情深。

      这些年来,向他表明过心迹的姑娘不知几何,用的法子也五花八门。

      行径最张扬的徐诗韵,一路追着他到了太学,为他反抗家中所定下的数门亲事,闹得京中人尽皆知。
      不可谓不痴情。

      可他只觉得困扰,心里不曾有过半点波动。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至于今日心绪不宁……大概,是因为沈知钰的缘故吧。

      他这样想着,站起身来,几步走至桌案前。那只檀木匣子安稳地躺在桌上,泛着深褐色的光泽。

      他最终还是收下了它,但,也仅仅只是收下。

      这匣子本身大概也是那姑娘的旧物,右下角处精巧地篆刻着两枚小字:明姝。

      明姝,沈明姝。
      这该是她的名字。

      他身边那些相识的同窗常常念起,说沈家三姑娘容色绝艳,是京城难觅其二的颜色。

      可他向来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便也只是听说,并不曾与她有过交涉,更莫说面缘。

      却不想,今日会得知她心悦自己的事宜。

      谢嘉言屈指在匣子上轻叩,思绪缓慢挪移。

      那些所谓心悦他的人里,一般人是为他的才情容貌,另一半人则是为他的家世背景。

      而沈明姝,又是哪一种呢?

      不过……是哪一种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不该有的好奇心,他总能控制得很好。

      他垂着眸,带一点漫不经心地拿起匣子,将它锁进了桌屉深处。

      ===

      谢嘉言不曾想过,他还会有再取出那匣子,甚至打开它的一天。

      那日是他姨母永庆侯夫人上门拜访,请他多照顾些他那颍川归来的二表弟。

      谈话间说起他那二表弟温也,永庆侯夫人止不住摇头,只说他在颍川呆久了,人也呆野了。

      谢嘉言母亲早逝,幼时多逢姨母照料,由是对永庆侯府也颇为亲近。

      听永庆侯夫人说起温也性子顽劣,不听教说,也是难得地耐心相劝。

      谈话尾声,永庆侯夫人状似不经意地问,他可有看中的姑娘了。

      谢嘉言那时已经能轻易应付这类问话,隐晦表达了拒绝的意思后,永庆侯夫人也没有多言,顺势将话题引到了温也身上。

      她皱着眉头道:“也儿也到了成婚的年龄了,可他那婚事,着实是让我头疼。”

      “原本只要是他看中了,无论是哪家的姑娘,我都能腆着脸上门去说亲,可谁知他却偏偏认定了一个绝无可能的姑娘……”

      见她神情焦灼,谢嘉言顺应着问:“是哪一家的姑娘?”

      “是那承嘉侯府的三姑娘。”永庆侯夫人摇摇头,“那姑娘性子文静,你约莫是不知晓的,也儿不知怎的会对她动了念头……“

      听到这一称呼,谢嘉言神情微怔。

      永庆侯夫人接着道:“我原本对也儿的婚事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他肯找个姑娘正经成亲就好。”

      “可他说的那沈三姑娘半年前人就没了,我去哪儿再给他找个沈三姑娘?”

      她手扶着额角,絮叨地诉说着。

      谢嘉言沉默地听着,半晌,才不经意地问:“沈三姑娘……是如何没的?”

      话音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似是不敢想自己会问出这一问题。

      明明,这与他并不相干。

      而永庆侯夫人却没有注意他神情变幻,听他发问,也不瞒他。

      “说起来这姑娘也可怜得很,不知怎的,就起了谣言说她和她表哥有首尾。“

      “这传闻一起,承嘉侯府为了堵住外人的口,便要让她给她那表哥定亲,可不想这姑娘看着温温弱弱,性子却贞烈……”
      她长叹一口气,“再后来,传出来的就是这沈三姑娘的死讯了。”

      “具体是如何,我们外人也不知晓。”永庆侯夫人神色凝重了些,“可若不是为了争一个清名,沈三姑娘又何必求死?可见,那传言定然是子虚乌有的……”

      “只是可怜了那姑娘,为此丢了命。”

      寥寥几句,说的却是他不曾想到的事。

      他原先知晓沈明姝的死讯,是从沈知钰口中,那时他以为,她大概是得了什么急病,才早早香消玉殒了。

      却怎么也想不到,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缘故……谢嘉言的心骤然一沉。

      他喉咙发干,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可怜,如何不可怜?

      她若不死,便不会有人信她。

      她若死了,得了信又有何用?

      这般想着,他心口有什么东西像是要撞破出来,涨得发疼。

      送走永庆侯夫人,他回到了里屋内。

      于窗前站定后,他望着院内因秋风飒飒而卷起的枯黄叶片在空中打着转儿,又重落于地。

      突然想起,那个被他锁在抽屉深处的檀木匣子。

      打开抽屉,取出匣子,解除锁扣,揭开盒盖。
      那沓信笺再次展露在他的视线里。

      厚厚一沓信笺在桌案上铺开,几乎要将整张桌面盖住。

      纸张微微泛黄,边角处却并无任何卷角,一看便知是被主人精心收攒的。

      谢嘉言伸出手,指尖在纸面微褶处划过。
      褶纹浅浅,一看便知是因为多经摩挲而生,又被细细抚平了的。

      他拿起一张,在眼前展开,上边的字甚是稚嫩,几乎可以想见写信的人是如何端端正正地落下一笔一划。

      “今天又看见他啦!我原本只是想买糖葫芦,没想到他也会上街来……可他大概是有什么事吧,走得很急,我没太看清,只是隐约感觉他好像不太开心……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希望他能一直开心呀。”

      “五哥哥和他分到了一个书斋,太好啦!”

      “希望五哥哥能懂事一点,不要老是非得我问了,才说那么一点点关于他的事!”

      “我觉得五哥哥是在戏弄我,他不会猜到什么了吧?”

      “什么仰慕他的才名,我明明是仰慕他这个人……好吧,五哥哥这么认为也好,至少这样应该不会打扰到他了……咳咳,当然,我也是很仰慕他的才华的。”

      “今天真难过,不知道大姐姐为什么要那样做,我明明没有哪里得罪过她呀?可也没有办法了,不能进太学就不能吧,反正爹爹也不一定会愿意我去,只是……我真的很想和他再做一次同桌呀。”

      “五哥哥说,他又考头名啦!真好,他一直都是那样耀目,到哪里都是这样。”

      “他会不会也记得我呀?会不会呀会不会呀……”

      “可恶!今天明明有机会和他说话的,可我怎么就没把握好机会呀!”

      ……

      “谢嘉言谢嘉言谢嘉言……”

      一张信笺上满满的全是他的名字,情意灼热似火,惊目而触心。他情不自禁用指尖碰触了一下,却又像是被烫到一般极快地缩回了手。

      他有些慌乱地将这张信笺抛开,缓了一缓,才又捉起一张。

      这张信笺看着很新,上面的字迹相较先前的也要清秀许多。

      “谢嘉言,我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我大概永远也没办法融入这个时代吧……对不起呀,明明这一世我还健健康康的,既没有毁容,也衣食无忧,可我却觉得这比上辈子还要难过…… ”

      “明明我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不知道,却要被那么多人指责辱骂,他们说我不守妇道……谢嘉言,你知道妇道是什么吗?”

      她的话语带一点天真,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茫然却令他心头一紧。

      “苏延来找我,同我道歉,说都是他的错,他会娶我,会一辈子对我好……”
      “可我不明白,我一点也不明白,他如果真的觉得抱歉,大可以同大家说清楚,说清楚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任何牵扯,可他没有,他一定要娶我……”

      “爹爹说他没有我这么个女儿,娘亲也不愿意见我,听青荷说,五哥哥和苏延打了一架,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五哥哥……”

      “紫苏说,苏延不是好人,他这时候还这么频繁地来找我,就是想让别人都误会,可我锁了院门不见他,他就一直站在院门外面……”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如果你在的话……”

      最后那句话被划掉,换而的是另一句:“我很想你。”

      明明是朴素至极的记叙,却让他的心剧烈收紧,隐隐作痛。

      信笺末尾,是后来添上的草草几行字:
      “娘亲说,月末就要给我和苏延定亲,要我安安分分地呆在院子里,不要再惹出事来……这回我才不听他们的了呢!安安分分有什么用,我原先总是乖巧听话,可还不是成了他们眼中给家门蒙羞的人……”

      “谢嘉言,你说如果还有下辈子,我是不是还能遇见你呀?毕竟,我觉得我们还是有那么点缘分的,虽然这辈子你可能还没注意到我,但其实我们是遇见过很多次的……”

      “你一定要继续发光,照耀这个时代,照亮许多还处在灰暗中的人,我的话……就先走一步啦。”

      “我们下辈子一定能再遇见的。”

      “再见!”

      “再见”二字写得分外方正,恍惚间,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巧笑嫣然、朝他挥手道别的小姑娘。

      翻过一封封书信,就仿佛走过了小姑娘长长的心路,瞧得了她那不算漫长的一生中的所喜、所乐、所哀、所怨。

      而她的喜乐总是关于他的,哀怨却是对着她自己的。

      在她笔下,他是那么好,好到令他自己都有些恍然。

      过重的情意骤然压盖下来,令他的心跳都慢了一瞬。
      不堪重负一般,他重新闭上眼,只是却仍控制不住去回想那一张张略微泛黄的信笺。

      室内甚是静谧,唯有他的呼吸声急促。

      有侍从悄声送来果点清茶,目不斜视斟茶时,却听见座上世子低语轻喃:“字真难看。”

      侍从心一惊,以为是自己行径有哪里不妥,手一抖,险些将茶水溅到桌案上。

      可接着,却见谢嘉言面色沉静,声音清晰地道:“取酒来。”

      侍从赶忙应是。

      酒慰愁肠,亦可以压过许多复杂沉重的情绪。

      他鲜少酌酒,那日却喝了许多。

      将信笺一封封收好装进匣子,又将匣子重新锁进抽屉,他整个人醉意昏沉地躺在榻上,平视着深蓝色的帐顶,目光逐渐涣散。

      意识模糊间,他仿佛听见有谁在他耳边说,
      “喝酒伤身,无事的话就不要喝酒呀……”

      顺着声音,他侧过头去。恍惚间,似乎看见一个绿衣小姑娘坐在床边,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声音轻轻的:“很难受吗?我给你煮点茶,好不好?”

      “好……”他声音沙哑,手向那个方向探去,似是想要碰一碰她。

      可自然是什么也没有碰到的。

      而再定睛一看,床边哪里有什么姑娘。

      他慢慢收回手,眼眸缓缓闭上,嘴角露出个嘲弄的笑。

      他大概,是魔怔了吧。

      ===

      那一日醉酒醒来后,诸事如常,好似什么也没有变。

      白日里,在外,他仍是那个清冷寡言的谢世子,仿佛永远不会为俗事烦忧。

      可每到夜间,躺上床榻,闭上眼眸,他总是做梦。

      梦见那个叫沈明姝的姑娘,梦到她在信笺里写下的一个个场景……

      在那些梦里,他们相遇、相知、相爱。

      他过去从不曾知晓,喜欢到底是何种滋味。

      甜蜜缱绻,嗔怪痴缠。
      梦境里发生的一切栩栩如生,虚实交叠,教人真假难辨。

      他偶尔会想,梦和现实,区别又在哪里呢?

      在梦境中,他熟悉她的一颦一笑,能读懂她神情里流露出的所有小细节,甚至记得她掌心的温度。

      花灯节时,他们共同走过长街,街边明灯盏盏,映照得整条街都灯火辉煌。
      她要买糖葫芦,他就站在一侧,手里提着她方才猜灯谜赢下的胖花灯。
      她笑容灿烂地同店家比划,姿态是说不出的娇憨可爱,他温柔地看着她,唇角也慢慢漾起笑意。

      不出门的时候,他们便一起呆在书房里头。
      他在这边捧着书卷看书,她就在另一侧执着笔涂涂抹抹,说是要画他。

      她什么都好,就是看书习字的时候有个坏习惯,提着笔描摹一会,停顿思索的时候,就喜欢啃笔杆。
      每当这时候,他就要放下书本,出声阻她。

      一听到他的声音,她便如同偷偷做了坏事的小老鼠,嗖地收回动作,瞬时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见他蹙眉,就忙不迭凑过来,拉着他的袖子撒娇。

      “好嘛好嘛。”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神情可怜巴巴的,蹭蹭他后又许诺,“我下次肯定不会了。”

      说着,便要拉他去看她作画的成果。
      而那纸上画的哪里是他,分明是两个圆脑袋、窄身子、火柴似的人儿。

      可她偏还要一本正经地指指点点:“这个是你,这个是我。”
      “喏。”她指着火柴人连在一起的手,语气很高兴,“我们牵着手,永远不分开。”

      她歪着头,神情期待地看着他:“你说,我画的好不好?”

      他止不住微笑,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去牵她的手。
      然后凝望着她光芒熠熠的眼眸,轻轻答道:“很好。”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有时夜半醒来,面对黑暗冰冷的屋内,他竟会下意识地希望,那梦长一点,再长一点。

      从此一梦不醒,也好。

      ===

      他爱上一个姑娘,可那个姑娘却已经不在人世。

      再如何的错过,也比不过如此令人无奈。

      可悲,亦可笑。

      他一贯被称作早慧,念书习字比别人早,作诗酬赋比别人早,考取功名步入仕途也要比别人早。

      可偏偏在这件事上,他想,他大概是迟了些。

      可这样的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了的。

      ……

      又是一年梅雨时,他孤身前往佛光寺祈福。

      在佛前烧了三炷香,又去看了看为她所点的长明灯后,他本欲打道回府。

      迈出殿门,便见雨水从房檐上滑落,落入其下一汪小小水洼里。

      滴滴答答,玉珠落盘一般。

      见此景况,他瞬时便联想到了梦中的某个场景。

      ——细雨纷扬,泛舟江上,身边是巧笑倩兮的她。

      可回返现实,有雨有江,无舟亦无她。

      寺中高僧曾在与他交谈时,提点到他命格极贵,日后必将功业有成,履踏辉煌,福祉绵绵。

      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哪里又有什么真正的完满。

      光阴逝去能模糊生与死的距离,却终无法磨去其中鸿沟。

      所以,大概只能期盼来世。

      他眼眸微垂,用求来的长命符叠了一只纸船,祈愿一般虔诚地将之放入水洼中。

      若真有重来一世,他的愿望……大概是希望她喜乐安康,一世无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生卿已逝(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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