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符之秘》闲处看平生

8、恶意的窥视感

　　苏媛那句轻飘飘的“血光之兆”，如同淬了寒冰的细针，深深扎进宜清绮的神经末梢。

　　一连数日，那浓郁的糖炒栗子香气仿佛成了无形的枷锁，萦绕在鼻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压力。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丁字柒佰叁拾二号应有的笨拙与沉默。

　　在药圃丁字三区的焦土上挥汗如雨，用锈钝的铁镐刨开滚烫的泥土，用左手那惊险万分的“运气”捕捉麻痹的火线虫。

　　孙管事的呵斥和钱通刻意的刁难依旧如影随形。

　　一块下品灵石被罚扣后，剩下的两块和小松鼠带来的一块被她贴身藏好，如同护着最后一点火星。

　　饥饿感是忠实的伴侣，劣质辟谷丹苦涩的味道在舌根久久不散，每一次吞咽都是对意志的磨砺。

　　唯一带来慰藉的小松鼠也不见了踪迹。

　　她像一个最精密的傀儡，用麻木和怯懦的外壳，包裹着内部时刻紧绷的弦。

　　直到这天，她负责的那几垄赤炎草田，靠近滚烫山岩的角落。

　　铁镐落下，刨开一片颜色格外深沉的焦土。

　　这一次，土下盘踞的火线虫似乎格外暴躁，在她右手铁镐尖端释放的微弱土系震荡波下，并未完全僵直，反而有几条凶悍地昂起头，口器喷出更浓郁的淡红毒烟。

　　宜清绮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捏住其中一条。

　　动作快得在旁人眼中只剩残影。

　　“噗叽！” 虫体爆裂在山岩上。

　　然而，就在她捏碎这条火线虫的瞬间，指尖似乎触碰到了泥土深处某种坚硬、冰凉、带着奇异纹路的东西。

　　触感绝非岩石！

　　她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被虫子的挣扎弄得重心不稳，身体一个趔趄，左手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撑，正好按在刚才触碰到异物的焦土上。

　　宽大的灰色衣袖拂过，巧妙地掩盖了手指的动作。

　　指尖灵力微吐，一股温顺平和的火属性气息如同最灵巧的探针，瞬间渗入泥土。

　　反馈回来的感觉清晰无比：

　　那东西约莫巴掌大小，触感温润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凉，表面覆盖着极其细微、古老而玄奥的天然纹路，绝非此地的焦土岩石。

　　她心中剧震！

　　面上却依旧是那副被虫子吓到、惊魂未定的苍白模样。

　　手忙脚乱地站起身，还“不小心”踢翻了一小块焦土，将那个位置重新覆盖。

　　“蠢货！连站都站不稳！” 树荫下传来孙管事不耐烦的呵斥。

　　宜清绮低着头，连声道歉，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那是什么？

　　外婆的玉简也是温润冰凉…会是类似的东西吗？

　　线索？！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继续“笨拙”地除虫，动作却比之前更慢了几分，每一次下镐都避开那个角落，仿佛心有余悸。

　　目光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牢牢锁定了那片不起眼的焦土。

　　收工的时间终于到了。

　　宜清绮像往常一样，放下工具，拖着疲惫的脚步汇入人流。

　　她没有立刻回石屋，而是在丁字区迷宫般狭窄潮湿的石巷里兜了几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趁着天色将暗未暗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悄然折返。

　　药圃丁字三区在暮色中更显荒凉死寂，如同被遗弃的焦土坟场。

　　灼人的热气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硫磺和虫尸的怪味弥漫在空气里。

　　宜清绮没有走正路。

　　她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山岩嶙峋的阴影，灵力在体内极其内敛地流转，强化着身体的敏捷和五感。

　　每一步都轻若鸿毛，落地无声。

　　很快，她便潜行到了白天发现异常的那片角落。

　　夜幕是最好的掩护。

　　她蹲下身，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却凝练无比的金色灵光！

　　这灵光锋锐内敛，无声无息地刺入焦土，如同最精密的刻刀。

　　嗤…嗤…

　　焦土如同豆腐般被轻易划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很快，一个巴掌大小、边缘光滑的坑洞被挖开。

　　坑底，静静躺着一截东西。

　　并非玉简。

　　那是一段约莫三寸长的藤蔓根茎！

　　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岩浆，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天然形成的玄奥火纹，如同古老的符文烙印。

　　触手温润，却并非玉石的冰凉，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沉睡地火般的微温。

　　根茎的一端，断口处光滑平整，像是被利器瞬间切断，另一端则如同枯死的爪牙，微微蜷曲。

　　一股极其精纯、却又被牢牢锁在藤蔓内部的火属性灵气波动，隐隐散发出来，引动得她丹田内的火灵根都微微悸动。

　　地火藤！

　　宜清绮瞳孔微缩。

　　她在一些极其冷僻的杂记上看到过只言片语的描述。

　　这是只生长在极阳极烈地火交汇之处的天地灵物，蕴含精纯无比的地火精华！

　　其表面的天然火纹，更是蕴含着一丝天地火行大道的烙印，对火属性修士而言是无上至宝！

　　对符修而言，更是调制顶级火属性灵墨的绝佳材料！

　　其价值，远非下品灵石可以衡量！

　　外婆留下的残缺符道传承里，就有几种上古符箓的炼制，需要用到类似的天生地火灵材作为墨引！

　　这截地火藤，绝对是意外之喜！

　　她强抑住心头的激动，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

　　藤蔓入手微沉，那股沉睡地火般的微温和精纯灵气波动更加清晰。

　　她迅速将其贴身藏好，那温润的触感和精纯的火灵气息紧贴着皮肤，仿佛一股暖流注入冰冷的四肢百骸，连日的疲惫都驱散了几分。

　　她迅速填平坑洞，抹去一切痕迹，正准备悄然退走。

　　突然！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黏稠恶意的窥视感，如同跗骨之蛆，毫无征兆地从背后袭来！

　　不是来自药圃方向！

　　是…她刚刚藏身的那片嶙峋山岩的上方！

　　宜清绮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心脏骤然缩紧！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

　　她没有回头，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攻击的姿态，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前一个极其狼狈的、连滚带爬的扑跌！

　　“噗通！”

　　她结结实实地摔在滚烫的焦土上，沾了满脸满身的黑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动作笨拙到了极点，完全符合一个炼气一层都不到的、惊慌失措的外门弟子形象。

　　就在她扑倒的瞬间！

　　嗤——

　　一道细若发丝、几乎融入夜色的惨绿色幽芒，带着刺骨的阴寒和令人作呕的腐毒气息，无声无息地擦着她的后脑勺飞过！

　　速度之快，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那道幽芒射入她前方几步远的一块巨大焦黑山岩。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毒蛇吐信的“嘶”声。

　　坚硬的山岩表面，瞬间浮现出一小片蛛网般的惨绿色纹路，紧接着，被纹路覆盖的岩石如同被强酸腐蚀，悄无声息地塌陷下去一个拳头大小、深不见底的漆黑孔洞。

　　孔洞边缘光滑，残留着丝丝缕缕的惨绿色毒气。

　　剧毒！蚀骨腐魂的剧毒！若是被击中，后果不堪设想！

　　宜清绮趴在焦土上，身体因为后怕和强行压制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沾满黑灰，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茫然，仿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被自己绊倒摔了一跤。

　　她“惊慌失措”地朝四周张望。

　　夜色笼罩的药圃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焦土发出的呜咽声。

　　嶙峋的山岩在黑暗中投下狰狞的阴影，仿佛蛰伏着无数噬人的妖魔。

　　那道阴冷的窥视感，在那道幽芒射出后，便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谁？！

　　是…昆仑门内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是为了这截地火藤？

　　还是…为了她本身？

　　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

　　苏媛那句“血光之兆”，此刻如同冰冷的预言，在她脑海中轰鸣！

　　她不敢停留。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抱着摔疼的胳膊，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朝着丁字区石屋的方向“逃”去，背影仓惶狼狈，如同被恶鬼追赶。

　　直到她狼狈的身影消失在石巷深处。

　　药圃边缘，那片嶙峋山岩的最高处，一块形如鹰喙的巨石阴影里。

　　一个全身包裹在如同夜色般浓稠的漆黑斗篷中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斗篷的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巴。

　　他（她）微微歪着头，似乎在“看”着宜清绮消失的方向。

　　一只枯瘦、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从宽大的斗篷下缓缓伸出。

　　这只手的手背上，赫然烙印着一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阴森邪气的惨绿色符文——那是一只扭曲的、仿佛在痛苦嘶鸣的鬼爪印记！

　　鬼爪的指尖，正萦绕着一缕尚未完全散去的惨绿色毒气，与刚才那道蚀骨幽芒的气息同源。

　　“反应…倒是不慢。”

　　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带着一丝阴恻恻的玩味，飘散在带着硫磺味的夜风里。

　　“不过…是运气么？”

　　那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探究，“还是…敏锐得过分了？”

　　斗篷身影的目光（如果那兜帽下的黑暗算是目光的话），缓缓扫过宜清绮刚刚挖掘地火藤的位置。

　　虽然坑洞被填平，痕迹被抹去，但那里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异常的地火灵气波动，似乎并未逃过他的感知。

　　“地火藤…倒是意外收获…”

　　沙哑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可惜…被小虫子先叼走了。”

　　他（她）的目光又投向宜清绮消失的石巷方向，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更深沉了。

　　“丁字柒佰叁拾贰…宜清绮…” 沙哑的声音咀嚼着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冰冷。

　　“有点意思…再养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