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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不向往 ...


  •   太子殿下抄了三遍《明雅集》,他的字迹从勉为其难保持的表面平和到终于一团乱麻笔走龙蛇,等到手上的肌肉酸痛笔也被他捏断了四五支,却仍平不了心头的火。

      《明雅集》……废物东西,抄这玩意儿的时候脑子里都是那日柳瞑凤初为人师,宽肩窄腰的颀长男人气得一双美目发着红,手执一柄戒尺,分明是气到极致,禁欲到极致,却也轻而易举地勾起了他心头的火。

      可是能想到的最枯燥最乏味的圣贤书,基本都会勾起他脑子里的零星片段,令他阵脚大乱,令他适得其反。

      换一本。总不能本本都与他有关。

      他随手从旁边的书柜中抽出一本书准备继续抄写,方放在桌上,他怔住了。

      《女诫》……

      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书柜里。

      秦羽凉试图停下来安静地思忖片刻,可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其实根本就什么都想不明白,他于是干脆把那本书随手掷在地上,烦躁地一直抓了抓头发。

      他双目只是看着有些空洞,可内里却燃着一把火,要把他的伪装他的盔甲统统撕碎,要将他的无措他的张皇掷在地上斩首示众,可他……他究竟在急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

      脑子里一团浆糊,秦羽凉好像快疯了。现在的他,一双手早已感受不到被折断的笔杆划出的伤痕,只觉得大抵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揪着心头的一道沉疴直直窜上了天灵盖,他痛苦,狰狞,他歇斯底里,他终于在这天罗地网之下无处遁形。

      他猛得,泄气一般,任由自己的身体瘫软,伏在案上,低吼嘶喊到低声啜泣,直至再也没有力气意识陷入了昏沉,他放纵自己的灵魂坠入逃避的深渊,只想求得片刻的宁静。

      他已记不清他经历了怎样光怪陆离的梦境,只知道那样纷乱的猖獗的光影,唯一留给他的片刻喘息,是那个人古井无波的墨绿色眼眸在某一刹那分给他的一眄流光。

      像打碎暗夜的那第一缕微弱晨光,沾着凝露一般的水汽,被这黑夜搓磨得破碎不堪微乎其微,却依旧倔强地生长着,前进着,直至消散于人世间,再也找不到它存在过的痕迹。

      当他想抓住,想跪下来希冀地渴求着赞美着悼念着它,视线已经重新被那一片混乱所取代。

      然后,他跌入这混乱的泥淖,紧紧握着藏在心底,那转瞬即逝的一线清明,如何苦痛,如何挣扎,终究不曾坠落。

      过了一个时辰,他才醒来。

      长睫上托着泪滴,毫不顾忌的动作压迫了眼周的神经,等到片刻后眼前趋于清明,才发现屋中光线渐暗,应是已经到了黄昏。

      门外宫女清了清嗓子,纤纤素手轻叩门扉:“殿下,请用晚膳。”

      “放桌上便是。”秦羽凉头还有点痛,他揉着太阳穴,心不在焉。

      “可是殿下……”

      “放桌上便是。”

      “是……”

      他在桌上又趴了一会儿,才起身去用膳。

      桌上摆盘精致,珍馐如云,他举箸浅尝,不知滋味。

      “哎你听说了吗?”“什么?”远处,两个女孩子的对话隔着门扉,断断续续传来。“据说一位外国的王子要来!超级帅!!!!烧鸡炒鸡帅!!!!”“真的?”“真的!昨日上新的话本《重生太子傲娇妃》你看了吗?那里面的女主本也出生卑微,可是碰巧遇到了邻国的王子,然后就开始了一段浪漫至极的爱情故事!!!”

      “可人家谈恋爱关你什么事?”“哎呀,想想也是好的嘛……”女孩子们没有刻意压着声嗓,也并不是多么令人见之忘俗的声音,他自然也记不清发出这声音的究竟是哪号人物,但随着脚步渐行渐远,一些近乎有些渺远的思绪逐渐攀上了脑子。

      “外国王子……”秦羽凉筷子插在一片莴苣上,插进去,又拔出来,如此往复,心不在焉,“哦……上一世,那个非要娶柳瞑凤的太子……嗯……”心中隐有酸意涌上来,连那外邦之人都敢肆无忌惮地追求柳瞑凤,而他……而今连想想,都能要他的命。

      是,那是一个俊得十分出挑的人,一头金色的长发像软绒的日光,同那个人如出一辙的墨绿色眼睛,却不像柳瞑凤那样玉壶冰碎清冽疏冷,他像石上流过的清泉,不会有任何人因他带着笑意的目光而感到不适,但也不会有任何人窥透那泉水的浅深。

      比之柳瞑凤刚柔并济的长相他的面部更有渊国人面庞深邃的特点,可能因为柳瞑凤的脸中和了昀国人的温和与渊国人的特点所以显得有几分妩媚,所以他和柳云兮站在一起的时候……秦羽凉没有特地留意过柳云兮的身高,但总归……只看脸的话,他自己那张攻击性很强的挺拔面孔好像确实没有柳云兮的长相讨人欢心……所以这么一看确实……嗯……

      更何况,他秦羽凉是出了名的烂泥扶不上墙没出息的昀国挡箭牌太子,人家柳云兮却是天选之子皇室独苗,他的意志已经可以代表皇室,正儿八经独当一面的不日就要继承大统的渊国储君,这让谁选,只怕都没有什么悬念。

      这么一想,他更烦躁了。

      他当然不指望柳瞑凤能喜欢男人,但是这样想想,哪怕退一万步讲柳瞑凤可以为喜欢的人不在意性别,那他也已经满盘皆输。

      真是……天可怜见的。

      话说,这么长时间了,柳瞑凤他工作做完了吗……用过膳了吗……他身体不好,不能饿着……如果做完了却还不来检查他的功课,是真的生他的气了吗,讨厌他了吗……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竟已走到了内阁书房前。

      秦羽凉愣在原地,烦躁,慌乱,再次逼上他的脑海,令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个地方很安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官员们都走了。那柳瞑凤……

      他当然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

      那就……去看一眼?

      就去看一眼。

      秦羽凉于是没有费多大的功夫说服自己,可临到门前心里头又露了怯,转念一想没有人他怕什么,方要昂首阔步,他却又觉得不妥,于是欲盖弥彰,蹑手蹑脚走进去,像犯了事晚归的孩子防着自己的父母。

      走至腹地,没见一个人。个别房间里桌上还堆着凌乱的纸张。

      秦羽凉深吸一口气,然后深呼吸四五口,再屏息凝神,死死闭上眼睛小心翼翼拨开门帘,没有声音,他就大着胆子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朝里有一望——没看到人。

      “已经走了吗……”心头不知怎么有点空,又有点侥幸,好像做了坏事没被抓包。

      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

      他于是把那口气吐了,自嘲一声,哪儿来的他这样怂货王八蛋。

      正欲转身回去,蓦一低头,看见柳瞑凤倚在桌前,坐在地上,睡着了。

      面前的男人低着头,闭上眼眼睛。彼时他眉宇间没有了戾气,姣好的面容竟显得温驯可人。跟前世他记忆中那个连睡着了都皱着眉的男人大不相同。

      闲暇时光,秦羽凉有时候会想,柳瞑凤难道是有数不尽的忧虑和忙碌吗,不然为什么连睡着了都好像带着心事不的好眠。不到晚上累得受不了晕过去,柳瞑凤基本不会赖床,仿佛并不留恋人人趋之若鹜的休憩时光。

      有一回,他们折腾到天边都泛了鱼肚白,助情的香还袅袅地熏着,秦羽凉低头看时发现柳瞑凤却已经昏死过去。

      他提前昏过去不是多稀奇的事情,这个人身体不好秦羽凉也清楚。所以秦羽凉没管,就架着那两条匀长的腿,兀自把那一发泄完,酒足饭饱。今日折腾得够久,陛下差不多餍足,于是那张鬼魅一样的俊脸浮起笑意,他唇边漾着温和的梨涡,难得有了点良心,没再把人折腾醒。

      他垂下一双弯弯的星眸,漆黑眉宇自然地舒展,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快意舒适,虽然并没有退出来,却也没多余动作。

      下面应当是陛下嘲讽这个人的环节,他会绞尽脑汁想这世上最恶毒的词汇,让柔软滚烫的唇舌把这些词汇组织称成蛇信一般要人性命的字句,然后让那带着倒刺的鳞片缠上那个人漂亮的身体,让那冰冷那剧毒沁入他的四肢百骸,

      于是他轻咳一声,露骨视线向下扫视——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这个人眉宇紧蹙着,像白纸上偶然沾上,洇染开的墨渍。

      那张妖冶的脸上潮红不曾退去,微张着已经被毫无节制的索取吮成夭桃色的薄唇,眼皮上缠络青紫的血管,下面耷拉着黑色的羽睫,黑白夹杂的发粘在鬓角汗水细碎的光影上,这幅一看就被人狠狠疼爱过的模样同他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毫不相干,看起来是那样的……可怜。

      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思,秦羽凉俯下身,伸出一只粗糙的手去,轻轻抚摸他眉心的皱。

      那样薄的,看起来一碰就要碎掉的一张面皮,怎么那样倔强。他已经没有耐心到大力将他眉心都揉得殷红,可是丝毫没有能够抚平那道褶皱。

      秦羽凉忽然有些气恼,怎么有人晕了都能这么倔?

      他于是低下头去,像犬类一样用牙齿轻轻咬住那道褶皱,不轻不重地落下一个牙印。

      柳瞑凤醒来的时候那道牙印自然已经消下去了,没有人知道,陛下咬完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那时他看着那张脸,突然都害怕自己某日兽性大发,真的一口一口把柳瞑凤拆吃入腹,真的磨牙吮血,真的……要与他骨肉交融,让他永远不能离开自己。

      柳瞑凤醒了,像每一个平常的早晨一样,想尽了办法从他的怀里挣脱,想尽了办法把自己抛进漫无边际的工作,想尽了办法去为他所谓的民生福祉出有且仅有的一份力,哪怕代价是他的清白,他的尊严,他的性命。

      而此刻秦羽凉就跪在他面前,看得出神:“先生……地上凉……”

      他贴得太近,毫厘之差便是一个入骨缠绵的吻。近到可以鼻尖相抵,可以感受到略微急促的,烫热的湿润的呼吸。

      秦羽凉猛地睁开眼,这一次他看清了,柳瞑凤面颊烧红,方才隐匿在阴影里的,分明是已经趋于困难的呼吸。

      “先……先生?!”秦羽凉急忙呼唤着他,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双手紧紧抓住这个人瘦削的肩膀,柳瞑凤的身体,如今的情景,一切都令他会想起前世的最后一个早晨,不可能啊,那是柳瞑凤长时间服用缓性剧毒……

      “嗯……”柳瞑凤微微睁开了眼。他只觉头痛欲裂,无法思考眼前的一切,无法判断今夕何夕,他不知道眼前的是谁,只觉得心上莫名涌出一股悲伤,一种无力的感觉侵占了他本就不甚清醒的思绪,他尽力地思考,他想看清楚,他直觉自己务必义无反顾,务必……

      “先……先生……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到了……太医马上来……”秦羽凉忽然展颜,他将柳瞑凤打横抱起来,大步向太医院狂奔。

      “羽……”

      其实这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音节。

      太乱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发出这样的声音,只觉得一股潮热烧上双眼,酸胀的感觉令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

      “先生……别说话……别睡………”

      应当是很颠簸的路程,过分湍急的心跳近在咫尺,可那个人的声音正在越来越渺远,越来越不易捕捉。

      “羽……对不……起……”柳瞑凤勉勉强强维持着疲惫不堪,几次趋近闭合的双眼。是谁抱着他?那人身上有让人安心的味道,那人似乎说了什么话,可是……耳边阵阵龙钟,眼前一片模糊,他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先生!先生!柳瞑凤……

      眼和耳拼命捕捉着什么,却抵不过排山倒海的困意,他终于还是又一次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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