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纯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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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反应过来，柳瞑凤傻愣愣地看了秦羽凉一秒。
秦羽凉也看着他。
那双眼是迷茫的。
看到柳瞑凤看向他，浸满了鲜血的眼中顿时清亮不少，可嘴唇近乎完全脱水，翕动几下，发不出声音。
霎那间，柳瞑凤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灰飞烟灭。
“别碰他！！！！！！！！！！！！！！！！！！！！！！！！！！！！！！！！！！！！！！！————————————————————————————
他手上猛然发力！两行血泪溢出眼眶，柳瞑凤神志猝然崩塌，他歇斯底里，困兽一般挣扎撕扯，口中发出痛苦的哀鸣，这个男人竟是生生扯断了铁链！
柳瞑凤猛然摔落在地上，他跌撞起身一路跑向秦羽凉，掌风强劲，生生将秦羽苍拍出几尺远，随后把秦羽凉护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摸他的脸。
“柳瞑凤！你他娘的…………”秦羽苍正是酣畅之时，猛然被打开气得不轻，他提了匕首冲上前去，柳瞑凤头也不回袖中短刃出窍直指他命门，秦羽苍慌忙躲闪，偏了几寸否则就能要他的命，
侍卫立刻上前将中间的两人团团围住，秦羽苍被掩护着先去疗伤，临走只阴恻恻咬牙留下一句：“不许留全尸。”
柳瞑凤暂且将秦羽凉放回地上，眼看人群向他扑来，他毫不犹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撑起一双本应废掉的腿，抽出袖中仅剩一柄短刃迎战。这个空间不大，里面不足二十个人。尽管此刻他强弩之末，但他要抢到趁手的武器，要活下去，要带秦羽凉回家。
电光石火，柳瞑凤握紧那柄短刀，闪身躲过刺过来的剑，手上发狠直接灌入最近前那人咽喉，而后飞快伸手去夺下那人的剑，此时几柄暗剑自背后突袭，直接贯穿柳瞑凤肋骨！
不敢愣神，柳瞑凤猛地转身几剑削下那几人头颅，那几柄剑便在他身体里搅动半圈，他一咬牙，指尖划过剑身，不顾身上汩汩流血，有剑在手，他双目猩红，玉面修罗重回人世，这一次不为苍生，不为大道，抛弃他的信念背离他的过往，只为他的爱人，开辟一条生路。
潇溯剑法，状似闲庭探花，实则杀人于无形，如杀神降临，见白刃纷纷，血沫泼洒，战至脱力，浑身浴血，此地俨然只他一人站立。
他不敢停下，跌跌撞撞跑到秦羽凉身边，小心翼翼抱起他：“羽凉…不……不要………你疼不疼？你不要死………坚持住……我带你离开这儿……我带你回家……我嫁给你……羽凉……不要……我们离开这儿……你要活着……活着好不好……求你了……你不要死…………”暗黑色的血混着晶莹的泪从布满黑紫色纹路的脸上滑落，落在爱人苍白的脸上。他语无伦次，仓促狼狈。
“我不会死的……先生……你要救人……”秦羽凉强撑着意志睁眼，竟是卷着唇角对柳瞑凤露出一个笑来，那笑容明澈，眸子黑白分明。
此前谁也想不到，到了这一刻，他想的是让柳瞑凤救人。
前世的冤孽他从来不敢忘却，索命的呢喃时刻萦绕他的耳畔，他想逃，想补偿，他这一世做尽了他能想到的好事，不单单是为了找到柳瞑凤，也是为了自己的良心，能安下来一点儿是一点儿。
其实他想死的。
暴君秦羽凉干过太多错事，伤过太多的人，欠过太多的血债。他想把柳瞑凤捆在身边，是因为爱他，更是因为觉得亏欠。
他所亏欠别人几何，他算不过来，但他所亏欠柳瞑凤的，前世今生桩桩件件，仔细想的话，他没有什么是不曾欠他的。
可他又不舍得死。
他想用有且仅有的年岁爱那个人，对他好，保护他，让外面的风雨一点儿淋不到他，从高堂明镜到山川大野，他想陪着他重走一遍这人间，走过春夏秋冬，走过青丝华发。
那恶鬼贪恋人间这一场大梦，这一片海晏河清，这一幅盛世繁华。
前世他尝遍了众叛亲离受尽了万人唾骂，他不是看不清这世间有多少虚情假意丑恶嘴脸，只是哪怕大夜弥天之中，他也总是有那么一豆孤灯。
倔强的，孱弱的，就这么照着他幽深寂灭的黑紫色眼瞳，星辰一般亮起橘红色的霞光。
是柳瞑凤，但又不只是柳瞑凤。
所以他不曾说过，当那一星烛火终于攀上他的指尖，灼烧他的灵魂，他其实是有点儿庆幸的。
五脏六腑碾作碎渣，四肢百骸烂作泥淖，痛吗？或许吧。可当时的他脑子里全都是柳瞑凤带着一个永远也不可能解开的秘密死在了他的面前，而后的他想起这件事，想起自己的死，却有些宽慰。
他死在这世间所给予他的全部恩赐之中。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很多，真的很多。
他该死，得死，会死，必须死。
他这两生欺辱折磨柳瞑凤，把自己的爱和欲甚至命都强加在那个男人身上，这太自私了。
他已经不指望能补偿柳瞑凤什么了，毕竟他此刻除了去死，好像实在做不了什么更能令柳瞑凤长舒一口气甚至感到高兴的事情。
所以他明知今日秦羽苍在此做局，再一次布下那个困囿他两世的梦魇，但他还是来了。
他知道他会死。他就是来送命的。
秦羽苍恨他，柳瞑凤恨他，在这里的或不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理由恨他。
他要死得惨烈，凄楚，碎得人畜不分，烂得彻彻底底，再堕入地狱里去。
但柳瞑凤呢？
他的先生慈悲为怀，悲天悯人，他这一路走来杀了很多人，这些人本是替人办事，也是无辜的。如果让柳瞑凤知道，柳瞑凤会恨他的。
他欠柳瞑凤的还不清，但也不能再多了。
“好……救人……我救人……羽凉……你撑住……”柳瞑凤语无伦次，简直要说不出话来。他一抹自己湿红的双眼，却抹得满脸的血迹。
他强撑起身，提了剑砍断门锁，开门疏散百姓，近乎是最后的力气被抽干，他摔回秦羽凉身边，弓着身子跪在地上，伸出手抱住了那个人。
人们纷纷离去，柳瞑凤把秦羽凉紧紧护在怀里，不知谁离开时忽而瞥到柳瞑凤的脸。
那本是盖世风华的人间绝色，而今满脸是粘稠的黑红的血，血液之下，是字脖颈处绷带里开始破土一般向上疯狂攀缘滋长的黑青色荆棘纹。
吓得一下那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举起一根颤抖的手指：“柳先生…………你…………卑奴？！断袖？！”
这一声一出，人们纷纷停住脚步，霎时间没人急着离开，都挤到一起去看。
柳瞑凤，一代传奇丞相，竟然是个卑奴。
还是个快死的卑奴。
更令人作呕的是，他和他的徒弟竟然是秦晋之好。
多讽刺，多可悲，多恶心。
不少人面露犹豫，尤其一个青年反应最大，呸的一口唾沫就吐在了两个人身上：“就你们这两个东西连累你爷爷我！我呸！恶心！”
那青年是个生面孔，满脸的麻子，倒三角眼，细长身段。
“原来如此，那他的那处岂不早被那群王公大臣们玩儿烂了？咦……真是想想都恶心……”说话的是个女人，四五十岁，膀大腰圆，眼窝凹陷却涂脂抹粉。
有这一出，四下乱作一团。
人们仿佛抓住了舆论的焦点，像围观者什么旷世奇珍般的挤作一团，前前后后，来到这里之后的恐慌惊惧仿佛一下子都有了发泄口，它们的嘴里发出不同的感叹，鳞次栉比，此起彼伏，唾弃溢于言表，恶心发之于外。
零星有几个人替他们说话，指控凄绝悲戚，但很快被湮没在人潮之中，或者被唾骂到噤声。
秦羽苍竟还留了一着。
混乱中心的两个人相拥无言。
“够了！都滚开！”柳瞑凤忽而发言。
“凭什么呀？就你他妈一个卑奴断袖还敢使唤人？”
人群陡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人畜不分。
“再不滚，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柳瞑凤陡然抬头，墨绿色的眼瞳映着血的红光，仿佛一匹时刻要暴走的豹。他对方才发言者怒目而视。
那人被这眼神刺了一下，吓得后退一步，忽而又有了勇气，他大步上前：“咋地？！你他妈能拿我怎么样？！”
柳瞑凤捡起秦羽苍遗落的匕首，电光石火间，那人的身体被匕首生生穿透！
“卑奴杀人啦！卑奴杀人啦！”人们惊叫着夺门而出，这次不需要劝，一个个涌到门边，边喊边狂奔出去。
人群散尽，柳瞑凤低下头，他的羽凉还看着他。
眼中阴霾不散，更多的是惊愕。
“先生……你杀人了？”
“是……我杀人了……”
“可你……”
“羽凉，别说话了……我带你离开这儿，我们回家……”
“你…不要哭……”秦羽凉艰难地抬起手，附上柳瞑凤的脸颊。他笑不动了，那双眸子就那么湿润地，明亮地，看着他。
“别看……”柳瞑凤慌忙想去捂自己的脸，“我不好看了……”
“最后看一眼。”秦羽凉已然无力动弹，“先生，你永远是最好看的。”
“不是最后一眼……我带你……我带你离开这儿……双腿已经彻底报废，手上仅存的知觉出现麻木，眼看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要全部瘫痪，“我们离开这儿………我们回家………你不要离开我……你要好好活着……我们经历了两辈子……我们………”
柳瞑凤想说点什么来安慰秦羽凉的，了他那张嘴冷硬惯了，太笨，太毒，太冷，就是这种生离死别的场合，也说不出什么温和的或者痴儿怨女一般凄绝的话语。
他不信邪又一次挣扎着要起身，可话没说完，他一下跌落在雪地里。
他真的走不动了。
“今日雪很大……”秦羽凉闭着眼，本想说些什么“我不会离开你”“我要娶你”之类的话，但稍微想想，现在说这些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了，柳瞑凤……也不会想听到他这些混账话了吧。来的时候发现今日雪果然很大，想来往后柳瞑凤会摔在哪儿跌在哪儿，他是当真不会再知道了。所以他撑起最后的气力开口，
“便祝君往后……风凉雨澈，明堂不雪……”
言罢，他的手猝然落地。
“羽凉…………羽凉…………不…………羽凉………………不要…………羽凉…………羽凉……………”两行血泪溢出眼眶，柳瞑凤绝望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趋于嘶哑，尖锐，绝望，哀嚎。
他们都脏了手，换对方最后的清白。
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像闪烁的泪光，一言不发，纯白无暇。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纯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