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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香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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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狐族来的人并不多,基本就是沈煊直系的几只狐,外加一个沈遇,所以江南王和自家王妃左右一合计,没太费周章,只在夜色低垂之前,派人收拾好了城中的另外一处住宅,不大,但足以让他们好好地睡上一晚。
恰好沈文远他们此番来人间一事太过突然,没能提前准备太多人间的财物,所以此刻略显囊中羞涩。
因而他们假意推辞几句,便点头应下了,心里想的是反正住在哪里都一样,和自家即将“出嫁”的幺子待在一起就行。
王妃见目的达成,便笑吟吟道:“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让阿扬去您那边接亲!保证让小阿煊啊,风风光光地嫁进我们江南王府来!”
沈遇听着这本族刚二百岁的小雄狐即将出嫁的说辞,多少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有种看着亲戚家刚养好的小白菜被人喜滋滋地摘走了的即视感。
但当他侧目,瞥见了他二叔脸上更显而易见的别扭之后,他倏地又自在了些。
沈遇最终还是没坐上那前往迎亲宅邸的轿子,他搪塞沈文远的理由是这几年在人间漂泊久了,怕是睡不惯那细软枕席。
明天他若是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出席沈煊的婚礼,更是不好看,难免给他们狐族丢面。
沈文远听完语塞了半天,他看着沈遇那张不论什么时候走在路上都格外招桃花的脸,怎么也没办法把对方和“丢面”两个字联系上。
沈遇见沈文远怎么也不信他这番说辞,便改口卖可怜:“而且二叔您知道的,白天的时候,我且看这满眼的红是无所谓。但一旦到了夜深了,我再躺在床上,看着这随处可见的深红,怕是会做噩梦……”
那有意拉长的尾音、轻颤着的眼睫和微微耷拉下去了的嘴角,让沈文远这么个自诩铁石心肠的狐看了都受不了。
于是沈文远摆手,不再强求,只在撩开红布帘进入轿子之前留下一句:“你有空的时候,还是回族地一趟,让你阿妈再带你去族医那里看看。”
沈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如一棵雪松般伫立在原地,目送着一辆辆红顶轿子远去,直至快看不到了,他才低声道:“可那族医每回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心上的事,他没办法。”
且不提他至今都还未曾找到他那夜间怕见红色的心病到底是什么,更怕找到了也无药可解。所以与其在这件小事上浪费时间,倒不如继续打起精神找他那梦中的小神仙。
思及此,他收回视线,打算就近找个客栈入住。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有一身着锦衣华袍的男子自他身侧擦肩而过。
沈遇似有所感地回头,却只看到了一个挺拔的背影和那人高高束起的长发。
哦,还有两个小厮。一人拿雪色大氅,一人拿暖手炉地从不远处的马车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赶着走在前面的人,“哎哟哎哟”地叫那小少爷快些穿上这大氅、拿上那暖手炉取暖,千万别冻着了,恐被夫人责怪。
沈遇听不清那人摆手回了些什么,却嗅到了那人经过之后留在他周遭的淡淡梅花香,熟悉得让他在瞬间僵住。
但那人的背影未免太过瘦削了些。而且走路生风,看着有些风风火火的样子。
“不像他”和“或许只是巧合”几个字在他的舌尖反复打转,最终化作一声绵长的叹息。
沈遇在目送那人领着两个小厮进了江南王府之后,终究还是没上前追赶。
他转身离开,直奔最近的客栈。不太雅致,他却没多说什么。
当晚,沈遇是在硬得像石头般的木板床上入眠的。
或许是那并不舒适的触感,让他又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的几张石床,于是他的思绪也飘飘摇摇地回到了小时候,再度在梦里与那个清风霁月般的神仙相遇了。
但沈遇光是看那人一眼,都知道那不过只是他梦中的海市蜃楼,那个狠心的人并没有真的入梦来。
要不那个人怎么会不问他白天修炼进度如何,也不要求他立刻修习,只是温柔地在皎皎明月下,微笑着冲他伸出双手,唤他去跟前抱抱呢。
“真是个……讨厌的人啊。”他于睡梦中口是心非地呓语,却还是任凭梦中的自己没出息地变回原形,直勾勾地奔向那人的怀抱。
好温暖。他想。温暖得他都快不想醒来了。
但第二日的晨光还是透过窗户照了进来,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眼皮轻颤着起身,打量着窗外正行色匆匆地在青石板小路上摆着成排爆竹的人。看那些人的穿着,料想那应该是江南王府派出来布置的下人。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见那几个人在互相催促:“快点快点!等吉时一到,小少爷就要路过这里,去二宅接亲了!老爷和夫人可是说了,今天不论如何,都得让小少爷顺顺利利、风风光光地把人迎娶进门的,千万不能在我们这里掉链子!”
沈遇慢慢悠悠地刚踏出门槛,便闻见了底楼的豆香。
店小二端了一满碗地迎上来,让他免费吃些垫一下肚子。
沈遇抬眼道谢,接过之后安静吃完。临走前,他额外留下了点碎银,说的是这豆花很甜,谢谢招待。
店小二拿着瓷碗,怔愣地看着手心里似乎给多了些的房费,下意识地想说那东西根本不值钱的,不需要多给他这些。
但他想起了家中还在等待他抓药回去的老母亲,抹了下眼睛,收下了。
他不知道沈遇是昨晚听见了他坐在底楼守夜时的那一声声叹息所以才慷慨解囊,只当对方是不差钱的贵公子,但他口中还是不住地喃喃着“好人有好报”。
沈遇并不信那些,但是并不妨碍他行些举手之劳之事。
沈遇抵达他二叔等人的住处时,他那小表弟正被几个小丫鬟按在镜前抹脂粉。
对方见来人是他,便露出点笑模样地问他:“阿遇,我今天好看不?”
沈遇如实回答:“好看。”
毕竟是狐族主家的血脉,哪有不好看的道理。
说句不施粉黛时清丽,抹上脂粉后又别有一番浓艳的撩人意味也不为过。
偏偏沈煊并没有这种自觉,只觉得今日是他人生中的重要日子,能得到沈遇一句夸奖便放心了。想来江扬那个笨蛋也不可能比沈遇更挑剔。
沈煊盖上红盖头,被左右两个小丫鬟搀扶着上轿的时候,沈文远正一脸凝重地站在旁边,还是王府的小厮三催四请,他才上了后面那辆轿撵。
沈遇见他这样,调笑:“后悔了?”
沈文远不接话,过了片刻才说:“若不是狐仙预言……”
他没把话说尽,但沈遇听懂了:若不是狐仙预言,他二叔定然不舍得把自家幺子这么草草嫁予一个人类。
“毕竟阿煊不似他大哥,早早地被惊鸿仙人选中去惊鸿苑修炼。他自小就生活在我的眼皮底下,从小小一只长到现在,也不过二百余年的光景,距离他能熟练化形也才三五十载,怎么就……说白了还是不该放他来人间嬉闹。”
沈文远说着,瞥了眼沈遇,语重心长地劝:“你也是,在人间玩够了就早些回去,别也哪天栽在哪个人类身上了。倘若也是天注定的正缘还好说,如果说天地都不容的孽缘……”
沈遇听闻这话,又想起了那日狐仙对他说的那句“命里无时莫强求”,不由得心下不悦。
他直勾勾地看着他二叔,问:“若是两情相悦,便是天地都不容又如何呢?”
沈文远被他这不加掩饰的话给震住了,有些结巴地回答:“违背天命,那自然,自然是……”
自然是不得善终。
沈文远顾及问这话的人是自家侄子,有意避谶,所以截住了话口。
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说沈遇当务之急并非情爱之事,而是应当加紧修炼,早日迈入仙界大门。
沈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不接话,只是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昨日擦肩而过的那个带着淡淡梅花香气的小少爷。
他按住跳动的眼皮,垂眼问他二叔:“如果一个妖爱上了一个人类,该怎么和他相守千年万年?”
沈文远以为沈遇在说沈煊和王府小世子,于是也露出些担忧模样道:“按狐仙所说,得看那人天资如何,能不能开悟……倘若不能,便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寻找对方的投胎转世。”
他像是在给沈遇解答,又似是自我宽慰般继续道:“不过按双方预言,那小世子的资质应该尚可。阿煊和他之间的红线也不过是眼下缠绕在了一起罢了,百年之后的事,谁说的准呢,指不定那时阿煊和他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了……”
沈遇听着这判词,情绪并不高地“嗯”声,只是片刻之后,便觉得又嗅到了那股似有若无的梅花香气。
他疑心是自己五年过去都没找到人,所以魔怔了,要不怎么短短两天光景,他就在这人间闻到了两回那熟悉的味道。
但他还是撩开轿帏看了眼,紧接着,那昨日刚见过的挺拔背影便直直地撞入了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