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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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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承六年初春。
官道上下着雨,淅淅沥沥地将隆冬过后唯一一点新年的烟火气冲的四处消散。
北疆大营的旗帜迎着风雨而立,为首的那精悍马匹毛色鲜亮,品种少见,纵使是在北疆之地常年征战也养得极好,不难看出主人对其上心程度。
这是北疆大营的行军队。
北疆大营是楚国最骁勇善战的军队之一,归于镇北王沈长策麾下,镇守大楚的苍兰七郡。从靖承元年开始,沈长策就在北疆的苍兰七郡以外画了一道拦截麓北十三部的引云关,六年来无往不利,逼得麓北十三部节节败退,立下战功无数。
而军队过道,不说马蹄踏得惊天响,也该有点风驰电掣的气势。
但北疆大营没有。非但没有,甚至行军队里还多了一个贵气非凡的车辇。以至于行军队在官道上晃悠了两三天都没出离京师最近的江北十二州。
军队不收废物,尤其是北疆大营。常年的恶劣条件和随时都可能点燃的烽火惯不出养尊处优的废物,只有可能是京师来的某位官威很大的送行官员。
但这位“官威很大”的送行官员这会正颤颤巍巍地用宽大的官袍拭着额头上的雨珠,点头哈腰地冲着身侧那位玄衣劲甲、马尾高束的男子说着什么。
北疆大营虽然常年不在京师,但大楚上下谁不知道这位镇北侯沈长策。自靖承帝登基以来,麓北十三部就蠢蠢欲动,近几年更是兵压引云关,骚扰苍兰七郡的百姓。不过从靖承元年开始,沈长策自请带兵镇守北疆,独揽重担,在引云关大败麓北十三部,名声大噪,获封镇北侯。
“宋大人,”沈长策拽着缰绳,雨点打在他的劲甲上又延边滑落,留下水痕。他停在原地,扬眉看着靖承帝派来的送行官,“这边离槐州路程不远,我等就不麻烦宋大人送行了。”
槐州地处江北十二州边缘,过了此处便是苍兰七郡。
送行的宋侍郎就在等镇北侯这句话,二话没说直接带着自己的人道了谢启程回京。
沈长策抬头,望着没完没了的毛毛雨一哂:“原地整修,随时启程。”
江北的气候和京师差的倒也不多,真正的想要见识北疆大营的打仗条件,还要等进了苍兰七郡,所以江北的条件对北疆大营的兵来说称得上非常舒适了。
靳乘跟着沈长策,虽说凭着能力坐稳了北疆大营的副将,但眼下也不是很明白主子的意思。
“侯爷,按照这个速度全营的弟兄至少还要再耽搁三日,现在这宋大人也走了,为何还要整修?”
沈长策眼皮都没抬,反倒是抬手拍在了靳乘的肩上:“你觉得后边那位金贵的大人,受得了行军的速度吗?”
靳乘心下了然。近些年北疆战事吃紧,麓北十三部回回重兵压境却每次都碰一鼻子灰,从哪来就灰溜溜地滚回哪去,沈长策有多骁勇善战,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可自古帝王哪个不多疑?纵使沈长策是当今帝王的亲弟弟,也难逃此劫。重兵在握、皇家嫡系、盛名远播……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谋反称帝的预兆。
而且大楚建国多年,历朝历代的贤明君主数不胜数,更是从祖宗上边传下来一个不可打破的规矩——帝后齐心,共商朝政。
表面上的意思是让皇帝和皇后齐心协力,共同治理好国家。可深究起来,尤其是后半句的“共商朝政”几乎是将这一制度掰开揉碎了放在明面上。这意味着大楚的皇后在商议朝堂要事的时候不但不用避嫌,反而可以一同上早朝商讨,协助皇帝批阅奏折。而靖承帝的这位柳皇后,不单单可以上朝议事,手里更攥着兵权。
大楚兵权分散在三方守军的将领手里,镇北侯沈长策统领北疆大营,镇守引云关;辅国将军陆慎奉命镇守西南,统领楚南守军;江南水军总督长赵奉轩坐镇江南七郡;剩下的一部分兵力则待命于京师,只听命于帝后二人调遣。除此之外,锦衣卫隶属于皇帝部下,仅听皇命而行,皇后手里则有一只精悍的部下,形似锦衣卫,名曰“斩月卫”。
柳皇后是靖承帝还是王爷时的正妃,靖承帝登基后她也顺理成章地母仪天下,一晃就是六年。
而这皇后还有一位俊美非凡的侄子,在朝为相。
“侯爷,那皇上干嘛非要把这位爷给塞过来,给我们添堵吗?”
沈长策抬眼,蒙蒙小雨打湿了眼睫,隐约间只瞧见一只白皙的手擒着折扇挑开马车的门帘:“牵制吧。”
帝后离心不是一时半刻,沈长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靖承帝把这个人放在他这。
靳乘一拍脑门:“那以后还要多留心这姓柳的疯狐狸才是。”
沈长策没答,靳乘就视为默认,连过去问安都带着审视的目光。
柳倦之斜倚在角落里,执扇挑开车帘,任靳乘的目光怎么往里边瞟都只能看见一截光洁的脖颈、刀削似的下巴以及偏薄的唇瓣。
靳乘正抻着脖颈极力往里瞧,等来的却是一道慵懒的男声。
“靳副将是吧,留心脖颈,万一不小心抻断了,你家侯爷怕是又要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了。”
靳乘刚想说他们家侯爷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却猝不及防地听见“又”。
老相识了啊……
靳乘到底是常年在北疆,对朝中局势一知半解,从来都只关心大楚的战事。
但凡是个在朝当政的,谁不知道柳倦之和镇北侯是出了名的不对付。沈长策性情沉稳,柳倦之则张扬乖戾,这两人不管是性格还是主张全都大相径庭,有的时候沈长策甚至觉得柳倦之比他这个带兵打仗的还要雷厉风行。
不过沈长策也没有给人讲故事的癖好,目光略过靳乘落在马车内。
雨珠顺着窗沿边低落,正巧晕开在折扇旁的一行小字上,模糊了字迹。马车内安静了一霎,继而接连传出几阵欲盖弥彰的咳嗽声。
沈长策扬起下巴示意,靳乘等一干士兵心领神会地各自走到旁边休息。
还不等沈长策话说,柳倦之就道:“侯爷,大雨如注,进来说话。”
沈长策抬头看了眼将停不停的毛毛细雨,动都没动。
“劳柳相挂心,不碍事。”沈长策看向被雨珠晕花了的扇子,“扇子花了,需要换一把么?”
“不必。”柳倦之倾身向前,桃花眼里带着笑看向沈长策,“我就喜欢玩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