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禅光

55、自知之明

　　胡曼蓉又看向另一边安安静静地低头坐着的女儿，问道：“依依，给小江倒茶了么？”

　　陆依依抬起头，轻声回道：“倒了。”

　　江星河也连忙道：“倒了的，麻烦依依妹妹了！”

　　陆鸿笑道：“有什么麻烦的，一杯茶而已，再过几日恐怕你就喝不到了，我们要搬家了！ ”

　　见江星河很是疑惑，陆鸿接着道：“我和我娘看中了城南一处房子，已经和房主谈拢了价，明日就兑齐银子买下了。不多日就往那里搬，以后你再来我家看我爹，或是看依依，就得多走一段路喽！”

　　江星河点头道：“这也很好，院长病中需要静养，书院人多，时时嘈杂。不过，师娘原先不是说要带着院长去京城寻医吗？不知何时动身？”

　　胡曼蓉道：“再等等吧。小江，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江星河思忖后道：“书院布下的法阵恐怕已经被人破坏了。今日我在街上走，听人说书院里有妖出没，他们说的煞有介事，不像是假的，我便担心起来。”他虽然有诸多怀疑，但自然不能说柳煜是妖，在书院里走过去了，只能扯谎。

　　胡曼蓉和陆鸿相视一眼，脸上的笑意瞬间不见了，仔细盯着江星河的脸，似乎想看进他心里去。

　　陆依依又抬起了头，紧张的看母亲和哥哥一眼，视线落在了江星河身上。

　　江星河继续道：“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现在城里进了妖，每天都有人被妖害死，我想着该小心谨慎些才是，要不再请人来检查一遍吧？我虽对阵法八卦之类的事毫无研究，但听说有时候一颗石子、一个木桩子、一块砖都是阵法机关紧要所在。想起之前陆大哥还叫人把书阁前的一块大石头搬到了这边，不知道那块石头的移动，有没有动了阵法的布置。”

　　陆鸿一手扶在桌子边上，另一只手拢在袖子里，身体有些僵直，闻言笑了笑，眉峰凌厉，侧头道：“怎么？你怀疑是我破坏了阵法？”

　　江星河摇摇头，“陆大哥，我并非怀疑你，毕竟咱们都不懂这些，万一因那石头挪动而坏了阵法也未可知。”

　　胡曼蓉道：“你在街上听什么样的人说的？他们见到的妖长什么样子？”

　　江星河沉吟着，果然上天不会让编瞎话的人好过，总有刨根问到底的…………

　　“那两人长什么样我记不大清了，他们说天黑时看到的，那妖物跑的快，长什么样子也没看仔细。”

　　胡曼蓉镇定地道：“这几天人人自危，捕风捉影的事也多的很，昨日我们家里下人看到窗外树枝被风吹得晃动了几下，吓得大呼小叫说有妖来吃人呢，闹了一桩笑话！”

　　江星河点头，认真的道：“也是，不过学生觉得还是请人再来检查检查为好，这样的时节大家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胡曼蓉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陆鸿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茶，面色柔和了许多，道：“江兄说的有些道理。”

　　江星河挠挠头，其实他还想说有可能是妖和人勾结破坏了阵法，不过他们听了可能会感到害怕，就没说。而且这事兴许和柳煜有关。

　　话说完了，江星河便起身告辞：“师娘，我该走了！”

　　陆鸿放下杯子，对他道：“就要用饭了，不差这一时半刻的，等吃完饭再走吧！”

　　陆依依也站了起来，说道：“江公子，我送送你！”

　　陆鸿看着妹妹，不解的道：“让小江多留一会儿不好吗？他又没少吃咱家的饭。”

　　江星河尴尬的笑着作揖道：“不了不了，我还是早些回去吧，爹娘见到我也放心。”

　　才出了厅室，只见一个粗使婆子手中拿着一幅画从院子里走来，看到胡曼蓉，急忙上来问道：“夫人，这副山神画像挂在哪里？”

　　胡曼蓉冷冷的瞥了一眼画像，随口道：“烧了吧！把家中供奉的山神像全都撤了！”

　　那婆子惊讶不已，夫人这么些年一直很虔诚的敬拜山神，怎么突然转了态度？

　　江星河看那画上的山神跟戴冠的菩萨似的，鸿衣羽裳，飘然带风，不辨男女，听了陆师娘的话也有些讶异，遂道：“师娘，我听闻最近城外山神庙里香火旺盛起来了，许多人说山神显灵了，拜一拜兴许有用呢？”

　　钟阳山可是真的有山神啊，他知道。

　　胡曼蓉接过那副画像看了看，心里似有极大的怨气，两手一扯便把它撕了，又递给粗使婆子，“去，把它烧了。山神？即便真的是有，也是瞎了眼，蒙了心，只管享受人们的供奉，却看不到一丝人间疾苦！这样的神仙拜了有何用？求人终究不如求己！”

　　江星河讪讪地，低头吐了吐舌头。

　　那婆子赶紧拿着烂画走开了。

　　从陆家出来，陆依依又执意送了江星河一段路。

　　江星河看她总低着头，灰着脸，似乎很不开心，说话逗她笑，她也没多大反应。

　　他只当陆依依仍是担心院长，心里不好受，便安慰道：“依依你不必担心，院长的病一定会好的。钟阳可不比京城，京城里名医多着呢，再说我看院长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了。”

　　陆依依转身与他面对面站着，她长睫毛上沾着碎小晶莹的泪珠，水灵灵的眼睛湿润又明亮，唇瓣樱红，发丝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愈发柔软，泛起一层金黄色的微光，神色间却夹带着痛苦与不安。

　　她咬了咬唇，冷笑一声，面上带了几分讥讽，道：“江公子，你怎么总来我家？做人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因为你是知府公子我爹娘以前才对你格外照顾，不然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高看一眼的？！”

　　江星河：“？？？！”

　　他感觉头上被人敲了一棍子。

　　“我就明说了吧！在我爹娘看来，你就是一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不知上进的少爷罢了！还说你将来一定混不出什么名堂，迟早要拖累父母的！如果令尊不是钟阳知府，谁肯高看你一眼？你自以为比秦茂强多少？不要再来我家打搅我爹休息了！”

　　江星河满脸通红的看着她，不知道陆依依为什么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竟然会对他说出这样的一堆冷言冷语。

　　师娘和院长真是那么想他的吗？甚至把他和坏的冒烟的秦茂相比！

　　可是他从未感觉到师娘和院长对自己的轻视啊……

　　不是前些天还想拉他做陆家女婿的么……

　　“依依，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江星河赔着笑，不解的问道。

　　“你没有得罪我！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说完，陆依依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江星河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想想，她似乎也没说错，师娘和院长对自己失望是应该的，父亲往日骂的也对，他确实没有长远的志向，日子一天天过得不咸不淡的…………

　　只不过当着他的面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也太过分了吧？！

　　回家的路上，江星河思来想去，想不出自己究竟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况且陆依依这几天本来就不对劲儿，姑娘家心事多，有时候变脸就像翻书一样快，他看不透也猜不透……想着想着，江星河干脆不想了。

　　他一个人在街上转来转去，先是去薄家看了薄母，又来到一片无人的树林，将追风剑唤出来，练了一会儿功夫。

　　刚学武功那两天，他身上哪哪都疼，睡不好吃不好，见了椅子就想坐，见了床就想躺，走路都想找个人背着，幸好现在身上的痛感已经消失了。

　　练了大半个时辰，江星河又在树下盘腿而坐，习练母亲交给他的调息运气之法。

　　柳煜说他根本用不到法力，也不让他使用法力，万一施法被人看到，会被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当成妖邪，惹祸上身，只要苦练那些功夫便够了，以后遇到麻烦事能对付对付。

　　每次柳煜这么说，江星河心里就道，谁被金元宝砸了脑袋，不赶紧花出去反而挖个坑把它就地埋起来啊？那不成傻子了吗！

　　有马还会骑驴吗？有好剑还会耍破刀吗？有珍馐还去吃馊饭吗？

　　答案是：不。

　　总而言之，他就像掉进了藏满珍宝的山洞里，这抓一把，那抓一把，看什么都新鲜，每次琢磨透了一个小小的法术，都暗自高兴上半天，怪道人人都想做神仙呢！虽然施法时很耗费体力和灵力。

　　现在，江星河想飞上树摘一把树叶。

　　他将剑放在地上，慢慢往后退，仰起头，看着树上被风吹得哗啦啦响的树叶，静心屏气，调动体内的灵力，心里默念：一，二，三！

　　提气往前跑，在离树几尺远的时候他两脚脱离了地面，速度变快，脚下蹬着，两手挥着，接着‘砰’的一声，狠狠地撞到了树上，又从一丈高的地方落下来，砸到了软绵的泥地上。

　　江星河疼的嗷嗷叫，在地上翻了个滚，爬起来继续。

　　一连试了二十来次后，他仰面躺在地上望着天，痛并迷茫着。

　　为什么飞不起来？

　　难道他起飞的姿势不对？

　　还是他没练到那种地步？

　　他也想飞啊！

　　他像个将死之人一样，撑着地慢慢坐起来，拍拍身上的碎草屑，爬到书包旁边，从里面掏出功德册子和木炭条，将册子垫在膝盖上，回想这几天做过的好事，工工整整的记录下来。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他帮人从河里提了几桶水，顺手帮一个老婆婆捞起了漂走的衣裳。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他拦住了一头发疯撞人的牛。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他请两个又病又饿的叫花子吃了饭，又帮他们看病买药。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他救了一个即将被马车撞到的人。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他将教室里断腿的凳子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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