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_goodbye》千山万山

2、明知道是飞蛾扑火

　　07，

　　一切有形之物终将消散，而我不过是恰巧在今天而已。

　　08，
　　当天气晴朗的时候，这个时刻应该是夕阳落下的时候，那时候天空应当像是大祭台一般又悲又美，太阳拖着自己在薄暮中的凝血下沉，直到戏剧落幕才收敛最后一丝光线。
　　阴沉沉的天色压下来，越发显出人类生存之地的狭小逼仄。

　　太宰治穿过街道，披着大衣的身影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一闪而过。

　　灰色肃穆的缄默在空气中无声蔓延，在半空中化成绵延扭曲的丝线伸向远方。

　　黑发的少年站在河边，右眼注视着平静的水面。

　　柔软的绿色水草有着轻蔓的舞姿，此刻随着河水的暗下而蒙上了一层灰色，变成逼近暮年的灰绿色。

　　真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死亡之地了。

　　他张开双臂，像拥抱什么一样倒入河水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没过头顶，迫不及待地涌入口鼻，耳朵。

　　用冰冷作为死亡的最后感觉，这可真算不上一个什么美好的体验。

　　09，

　　最后的最后还是没成功。

　　少年浑身湿透地坐起来，死寂的鸢色瞳孔看向多管闲事的那两人。

　　芥川单方面地同中岛敦争吵，罗生门随着主人激动的心情上下摆动。

　　“他绝对是个冒牌货！连太宰先生的样貌都占了！让我杀了这个敢冒充太宰先生的家伙！”

　　“芥川！再怎么说他也是活生生的命！怎么可以说杀就杀？”

　　中岛敦死死拦着他与其争执，并没有让开的欲望。

　　“呵，人虎，你是吃茶泡饭太多了把脑子都给塞住了吗？”芥川冷笑，嘲讽道，“一看就是假的，连太宰先生的异能力都没有。”

　　啊，是芥川啊。

　　太宰治慢吞吞地想，揪掉粘在头上的水草。

　　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站到中岛敦身后拍拍他肩膀。

　　“虽然感谢你救了我，”仅露的那只鸢瞳和紫金色的瞳孔对视，太宰治顿了顿，轻飘飘地道，“不过请不用管我，这是一直以来的愿望。”

　　中岛敦犹豫地道：“可是……”

　　他实在不能看着“太宰先生”在他面前死去。

　　知道他阻拦理由的太宰治轻轻笑了笑，拖着声音无力又强硬地回绝他：“我可不是你所认识和熟知的t太宰先生，所以……”

　　请不要阻拦。

　　10，

　　我啊，不想再成为追逐光的影子了，那太累了。

　　11，

　　江户川乱步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打来。

　　中岛敦在太宰治的注视下手忙脚乱地按下接听键，却不当心按到了免提。

　　“阿敦，如果你看到了另一个太宰治一定要拦着他别让他自杀，把他带回武装侦探社！”

　　名侦探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出，是罕见的焦急。

　　中岛敦：“……”看来他还捞对人了。

　　芥川：“……”这是太宰先生？太宰先生？他居然想要杀了对方？！

　　不管崩溃的野犬怎么想，太宰治无所谓地拿过手机和那头的江户川乱步交谈。

　　“乱步先生这是在说我吗？”

　　江户川乱步愣了愣，声音瞬间高了八度：“你不准自杀！跟敦一起回武装侦探社！”

　　“我可不会去那种地方，”太宰治毫不犹豫地拒绝，眼睛看向跌跌撞撞划破天际的飞鸟，口中的话语蒙着一层阴影，“和你们共事的人是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别把对一个人的感情带到对另一个人身上去，你们和我完全没有产生交集的必要。”

　　江户川乱步咬牙切齿：“笨蛋，乱步大人一定会去当面把你说醒的！”

　　说完就挂了电话，扯着一旁看戏的武侦太宰匆匆出了门。

　　“哎呀，还真要来呢。”太宰治神色莫名地看着手里响着忙音的手机，把它还给了一旁焦急不已的白虎。

　　听完那段话的中岛敦：“太宰先生……”

　　“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太宰治比划了一个停的手势，眸色有些倦怠地看向他，“你们没必要拉住我。”

　　而且我不会感谢，只会厌倦。

　　“那么，再会。”

　　黑发的少年扬长而去，肩上飘起的黑色大衣遮住了瘦削的身形。

　　12，

　　他没有半点留恋地抽身离去，毅然决然去往了未来。

　　孤身一人踏上旅途，哪怕那是没有目的地的远方。

　　13，

　　这世界上的任何一次拥抱都将会以松手告终。

　　14，

　　横滨的楼很多，要想找一座高度适当的楼并不难。

　　太宰治撑着下巴待在天台一侧，几乎把全身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脆弱的栏杆上。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海。

　　那是干净的蓝，漂亮又纯粹。

　　难以想象在这座被火和硝烟覆盖的城市可以看见如此干净透亮的颜色。

　　“啊啊，无论哪里都不属于我的世界啊……”

　　太宰治双手撑着栏杆，身体倾出大半。

　　“我果然还是很羡慕飞鸟呢……”

　　撑着栏杆的双手瞬间用力，少年身体悬在半空中，飘飘摇摇地下坠，就像一只黑色的鸟。

　　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像是按了快进键一般飞速划过，最后消弭于无形。

　　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砸到地面上的疼痛感，太宰治慢吞吞地睁开眼，果不其然有一大片耀眼的橘红色撞入眼帘。

　　“是你啊，中原……中也。”

　　他慢吞吞地叫出来者姓名，随后想厌倦了似的扭过头去。

　　真搞不明白这些喜欢多管闲事的家伙为什么要那么大废周章地去救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想要日行一善吗？

　　太宰治近乎恶意地想。

　　像他这样的人可和这种心中有光的人不熟，放任他让自己堕落不是更好吗？这难道不是一件对你我都好的事情吗？

　　太宰治垂下眼帘，眼角蔫蔫哒哒地下垂。

　　15，

　　中原中也死鸭子嘴硬，“我只是受人之托。”

　　知道不是那个欠揍的青鲫太郎他也没开口互怼，他中原中也可没幼稚到和一个小孩子去斤斤计较，哪怕这个小孩子是死对头的小时候也不至于。

　　16，

　　太宰治：“啧。”

　　又是那一群爱管闲事的家伙啊。

　　只不过，救得回一次两次，救得回三次四次吗？

　　17，

　　又一次回到他跳下去之前所站的那个天台。

　　太宰治挣脱中原中也的手，后退几步站到一旁，用那只鸢瞳和江户川乱步对视。

　　小小的天台被泾渭分明地划分成了三个部分。

　　江户川乱步上前一步，语调愤怒：“你为什么想自杀？”

　　太宰治瞥了他一眼，复而垂下眼帘。

　　黑发少年的语气是和平常无二的冷淡，“我为什么要活着？”

　　你真的觉得，人活着是有什么意义的吗？

　　“因为有人对你抱有希望。”

　　江户川乱步笃定地道。

　　太宰治终于抬起眼，鸢瞳中摇晃着死寂，“你们不过是对太宰治这个名字抱有希望。”

　　当他放弃这个名字时，附丽于它存在的希望也就不复存在。

　　他可以是每一个太宰治，也可以每一个都不是。

　　“像小丑一样逗人发笑，拼尽全力去伪装自己，和世人变的一样，这就是太宰治这个人的内在，”少年用平淡的口吻说这一切，“不过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成为一个漂亮人偶活下去。”

　　这世界上有三种人，一种是为自己而活的有梦想的人，一种是为别人而活看着别人脸色行事过活的人，最后一种什么也不为，只为了活着而活着。

　　很遗憾，他三者均不是。

　　他的语调骤然拔高，拉长的声音异常尖锐讥诮，“收起你们的怜悯，别用你们自己的立场去揣度他人，我可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

　　连做梦的资格他都不曾拥有。

　　记忆中只有一片荒芜，蔓草丛生，遮住青冢。

　　18，

　　我的世界从来没过太阳，所以也不会害怕失去。

　　19，

　　所有的记忆几乎让他忘记了希望是什么。

　　那种美丽易碎的东西离他太远，也从未想过拥有的样子。

　　江户川乱步被他的那段话惊到一瞬，随后大声地道：“乱步大人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乱步大人是想要救回你这个人！”

　　太宰治眉梢微动，左眼的绷带一点一点散开，露出那只一直被遮住的赤瞳。

　　绷带的一角夹在头发里，剩下的在无依无靠的半空中随风飞舞。

　　“你救下来的可不是我。”

　　而是承担了数以万计的记忆的一具躯壳，被绝望填充的灰色会吞噬一切，灵魂会在最后一刻得到安息。

　　少年后退一步，靠近天台边缘。

　　他用阴影为自己竖起一座高高的围墙，并且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人间失格，即丧失为人的资格。”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鸦色的阴影裹挟着一切离开，什么都没有留下。

　　长长的绷带仿佛是为谁送葬的白绫在空中摇晃，飘向远方。

　　20，

　　我诞生于恶意，并且死于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