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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顾父身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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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曦七年,顾明晗才刚刚六岁。
他见爹爹悲壮离去,娘亲含泪相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回到院落,他发现爹爹送给自己的平安锁,那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平安锁,不见了。
他的心没来由地一颤,苦寻无果。
那天是他和爹爹的最后一面。
——“顾大将军在清剿前朝妖族余孽时,牺牲了。”
鲜血挥洒在战场上,尸首与手下的士卒一同葬于忠义陵。
“夫人,吾此行不惧外敌,只怕内鬼趁乱……”
出征数月,顾将军只寄回一封信,信上只有这一句话。“乱”字收尾仓促,墨迹晕开,大抵是尚未写完又奔赴战场。
为抚恤亲属,朝廷给顾明晗和顾夫人送了一株东瀛进贡的樱花树。据说举国上下只有十株,极为珍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品大将军顾景洪忠孝两全,骁勇善战,平妖族叛乱无数,戎马一生,今以身殉国,特赐东瀛贡物樱花树一株,封忠烈侯……”随着钦差大臣高声宣读,小厮将一株瘦弱的树搬入将军府。顾夫人面上神色不改,跪下磕头时,宽大的衣裳遮掩着,涕泗横流。
“谢主……隆恩。”
收下赏赐,等于认了自己丈夫的逝世,即使这背后有极大的可能是被人动了手脚,况且这动手脚的人——或许,就是皇帝。
帝王多薄情,不管是对宠妃,还是对臣子。
顾夫人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孤儿寡母,即使知道有阴谋,又能怎样?最好不过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顾夫人本就是大家闺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樱花树本来要栽到顾夫人院里,但下人刚去,顾夫人就疯了似的拿起身旁一切东西砸向那树,砸得它枝叶凌乱,奄奄一息。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滚,滚!你还我相公!你还我……还我……”她嚎啕,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索性又把头埋到了臂弯里。
小厮准备按照夫人的吩咐把树栽到空着的客院,但顾明晗却央求母亲栽到他的院里。顾夫人拗不过,只得同意。从此,这一株樱花树便扎根在顾明晗的院落,受着他照料,一待就是十余年。
“晗儿,你切莫忘记,你爹爹他不是战死的,是被人害死的……娘亲无能,不能为你爹复仇,最多只能帮你查明真相,但你——一定要为你爹爹报仇,明白吗?”
这是顾夫人对顾明晗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顾明晗看到,娘亲的眼中有血色,像是杀红了眼的兽。
他怯生生地点头。
“你的阁楼里有书,爹爹教过你认字,如果无聊的话,就去看看书吧。”顾夫人及时收敛了情绪,仿佛刚才的凶恶不过是顾明晗的错觉。
顾明晗很久都没有见过娘亲了。
娘亲总是说她一直在找线索,找爹爹被害的证据,但是为什么他们不能见面?为什么每次见面时娘亲身上都血迹斑斑?
他不明白,只是自己真的好想娘亲,好想好想。
娘亲时常不在家,小厮也都因为银两不足而遣散了,顾明晗自然也就无所事事。他整日整日地趴在阁楼的窗边,望着窗外的樱花树。听着大街小巷孩子的嬉闹声,眼底心中尽是艳羡。
他有时也会从院子里出来,悄悄躲在大门后面。虚掩的朱门分明是富丽堂皇的,可顾明晗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总觉得门不止掩住了自己的身影,也拢住了落寞。
他曾懵懂地推开门,想加入门外孩子们的游戏却又怕生,于是只好远远地观望。
但偷窥总有被发现的一天。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快说!”几个十余岁的少年瞪大了眼睛,离他最近的那个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直直地指向顾明晗。
“我……我叫顾明晗……我想……想……”顾明晗双瞳骤然收缩,慌乱让他有些结巴。
“你想做什么?倒是说呀!”
顾明晗又是一瑟缩,像受惊的小鹿一般。
“我想……和……和你们一起玩……”他的唇已有些发白,腿也开始颤抖。
“这算什么啊,老大,您看怎么处置他?”
“……算了,谅他也没什么胆量干其他的事。”为首的少年轻蔑地瞥他一眼,双手抱在胸前,不再看他。
“臭小子,今天先放你一马,再有下次——”先前指着他的那个拉长了语调,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要你好看!”
“你……你没事吧?对不起,他们不该那样的……我代他们像你道歉!”顾明晗低着头像往常一样推开门,问声诧异地抬头,只见一个长相清俊的哥哥弯着腰道歉。
他认得这个哥哥,当初被他们欺负的时候,他就在队伍中,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在同伴欺负自己时,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唔……你看,这是什么?”那人直起身,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串糖葫芦。一个个山楂圆滚滚红彤彤,外面裹了一层晶亮透彻的糖衣,只是看着,软糯酸甜就已经淌到心里。
顾明晗咽了咽口水。
“想吃吗?”那个人半蹲着,头低下遮住了阳光,“先说好,如果你吃了这串糖葫芦,就代表你原谅我们了哦。”
顾明晗懵懂地点了点头,看到那个哥哥对他温和地笑。
那个人亲昵地摸了摸顾明晗的头,把糖葫芦塞到他手里,跑开了:“谢谢你,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这对顾明晗来说,真是个新鲜的词。
他几乎把阁楼的书看遍了,甚至还找到了几封爹爹的信件,但是他敢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个词。
“……没事的话,就来找我们玩吧!”
顾明晗回过神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雀跃地挥手:“嗯!哥哥再见!”
街道拐角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居然真的就信了!”那个人离开时一路小跑,到拐角处与同伴碰头,绘声绘色地把顾明晗的反应讲给了为首的少年。
“哼……蠢透了!”为首的少年本就喝了些酒,这时更是笑得脸都涨红了,“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天真,太天真了……你……做得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十米外的庭院里,顾明晗正趴在窗前,抚摸着樱花树的枝叶,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糖葫芦,红果的颜色沾到脸上,糖浆黏腻,在脸上结成小块。
顾明晗的笑容和糖葫芦一样甜:
“我有朋友了!”他喜滋滋地想。
“这是……?”这天顾明晗像往常一样,清早起来开门,回头时看见一块旧布条。
他好奇地捡起来。
布条上有墨渍晕开,灰扑扑的,应该是原先写了字,被人从门缝小心翼翼地塞进来后,不慎被露水打湿了。
顾明晗把布条抻开,凑到眼前,对着光费力地辨认:“四月,初七,添……添香…阁见。”
会是我的“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