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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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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五年,我困在这倚楼已经四年了。
四年,我已不再是当初无知烂漫的豆蔻稚女。
纱窗外,风摇翠竹。
风哗地吹过这里,徒留竹林纷扰的离愁,最后,还是归于沉寂。
这里的日子实在太寂寞。嘴上不说,我其实在期待倚月的到来。
当初被掳至此,满心愤懑,不愿理会倚月。但每年只有倚月来看我时的几个月才有几分热闹。
我生性爱闹爱笑,如今落到这番境地倒也怪不得旁人。
在窗前痴坐许久,胡思乱想,不觉日暮天寒。我唤来长春。长春容长脸儿,端的是一个清秀佳人,可惜一双杏眼又呆又死。果然是倚月的人,一看就知道。
“我要用膳。”长春低眉垂眼,看似柔弱可欺,可我四年苦练还是打不过她。
“小姐请稍候。”难得一见长春多嘴。
“公子片刻即到。”长春平淡的说。
“什么?”我惊讶,明明不是深秋。
“长春一个时辰前收到传书,未敢打扰小姐。”想来那时我正枯坐窗前。之前吩咐过,不要来打扰我。
“行了,下去吧。”
现在正值盛夏,林中蓊蓊郁郁。以前倚月来时,西风瑟瑟,林中落叶满地。我还从未与他在夏夜共酌,纳凉取乐。
心中忧愁不觉一扫而空,我懒画娥眉,单单拣出一只玉簪。玉簪做工粗糙,材料尔尔。是倚月套圈套中送我的,不知怎的就,一直还在。算了,今天就带这只,让你高兴高兴。
唔,回头再说。我已经听见踏马声了。我连忙翻出一本书来,装出专心读书的样子。
人已经到了楼下,我都听到了倚月在同长春说话。我睁大双眼,竭力做出一副认真读书的模样。
倚月走上楼来,呼吸绵长,脚步轻巧。没想到几月未见,他武功大有进益。
“绯衣。”我恍了一下神,随即回了一声“唔”,眼睛只还盯着书,心口砰砰跳。侧耳细听,竟没听到倚月的呼吸声,难道走了。我眉头顷刻间就皱了起来,蠢货,越想越气,正欲发作,忽而手中书被抽走,我仰头一看,倚月在我身后正细细翻阅书本。这厮武功竟如此之高。
我扁嘴,说:“把书还我。”
倚月虽风尘仆仆仍不掩其丰神俊朗,微微一笑更如天边轻霞剪裁而成。听我一说,他就把书递还到我手上。
“绯衣何时有这婉转心思来看这诗集呀?”
“陶冶情操。”天知道我刚刚拿的是什么东西。倚月听言并未有何表示,只对我说:
“不如先吃饭吧,待会儿再看。”
“你先下去吧,待会儿我会过来的。”
“嗯。”
我合上书本,看到书名《花间词》。一听名字就是那些闺阁小姐们看的玩意儿。
我把书随手一扔,就往楼下走。
食不言。
吃完饭,倚月就回房洗澡。我玩心大起,决定去偷窥倚月洗澡。
我爹娘虽都出身名门正派,但在男女之防上对我颇为宽松。许是因为当年他们是私奔成亲,知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的亲事虽妥帖稳当,终究不如得一知心人的好。
我从小就常常以男子身份出外游玩,也因此识得倚月。故而偷窥男子洗澡虽有违大纲伦常,我自己却没什么羞愧之心。只觉兴奋好玩。
不过,倚月武功这么高,一定会知道我偷偷接近。我歪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去不去是我的事,给不给我看是倚月的事。
我换上一身夜行衣,一出门就碰见了长春。长春目不斜视,一副没看见我的样子。
我努努嘴,讨厌的丫头,跟她主子一个样。我飞身上了屋顶,脚步轻巧。偷偷摸到倚月上方。往下一眼,倚月房间的窗户正支着。
我一个倒挂金钩,正好可以看见倚月屋中。那料一道劲风袭来,窗户便“砰”地一声关紧了。
倚月真是,我都不害羞,他害羞什么。
我不高兴的把脸挤成一团,慢吞吞地回房换衣服。刚换好衣服,倚月就在敲门了。
江湖人光听脚步声便可知晓来人武功高低,步履虚浮者自然武功低微,凡有所大成者必定稳而又稳。这楼中属倚月武功最高,长春一小小侍女竟然次之。我在族中也算的天赋卓绝之人,比起长春尚且不如,更何况倚月。
想一想真是更气,我往床上一躺,说:“睡了。”
门外静悄悄的。我几乎都能想象到倚月在门口无奈的表情。嗯,让我想想,今天就勉为其难原谅你吧。这样想着,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结果听见了倚月走开的声音,混蛋,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踩这么响,可恶。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头痛,也没听到去而复返的声音。可恶,竟然就这么走了。
我气昏了头,冲到门口。一打开门,就看见倚月靠在门边,眼睛都笑弯了。小人得意,我噘嘴,十分懊悔。想用力把门关上,就被倚月挡住了。可恶,功到用时方恨差。羞迫的我鼻子都发酸了。
“绯衣,我好无趣,陪我去赏月好不好?”倚月故意无赖的央求我,长得好看就是容易被人原谅。虽然我也经常这样,但怨气莫名其妙消散的感觉还是令我不太爽。
“不要。”
“求你了。”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轻易求人呢。好吧,原谅你了。我吸了一下鼻子,觉得不再酸涩,才说:
“那好吧。”
倚月笑得更开心了,我暗暗地想,等你变成了老头子,满脸的褶子,我就派你去夹蚊子。
今夜的确适合赏月,地上都铺了一层银白的缎子。
“真美。”我情不自禁的将我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倚月一声轻笑。
“干嘛。”我没好气地问他。
“你怎么看什么都是真美啊。”
“我看你就不是。”
“怎的还是这般牙尖嘴利呢?”
“哪儿像你呀,油嘴滑舌。”当初认识他的时候还木头木脑,这几年说起话来越发顺溜了。我泛起一阵醋意,在我看不到的那些地方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总不能把你越哄越气吧。”我立马扭头看他,他一本正经的顶着月亮看。嘛,算了,暂且饶你这一回。我心里喜滋滋的,连长春也觉得她不爱说话是害羞。想到长春那张脸,我抖了一下。醉了还是早点睡吧。
次日,我独自一人用膳。长春不知何去。
我现在还不想去找倚月,便在楼中乱晃。看见昨日随倚月一同来的白意正在朝院中走去,我便跟了上去,发现倚月一行人正在整理行装。
我一惊,难道今日就要走了吗。果然,我一想到又要有很长时间与倚月不得相见,就好消沉。
要不要在他走之前和他道别呢?不要,一副很舍不得他的样子。
我翻上二楼,一屁股坐在栏杆上,看向下方的人,晃荡晃荡腿,不自觉地在寻找倚月。
眼睛一亮,找到他了。倚月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脖颈。
我伸出手,在虚空中与倚月比了比。比我还白,小白脸儿。我努努嘴,不屑地想,又叹了一口气。只有一天,过来干嘛。
太阳太大了,晒得我脑袋发晕。再看看楼下,倚月他们已经整装待发。我刚想回房,目光就和倚月对上了,他朝我笑笑,做了个口型,对我说:
“下来。”
我皱眉,还是从栏杆上一跃而下。
“干嘛。”我面朝倚月的青驹,不想看他。
“长春,”
“我今天一天都没看见她。”他停顿了一会儿,我就跟了一句。摸着青驹烫烫的皮毛,心里憋着气。
倚月忽而从身后接近了我,我一惊,回身就想打出一掌。反应过来是倚月又硬生生收回,内力激荡之下,瘫倒在倚月怀里。
“绯衣。”倚月着急唤我,伸掌抵在背后助我调节内息。
“没事。”我闷闷不乐地回他一句,本想呛他,奈何……算了。
“你有什么事吗?”我站直了身子,转过身来看着倚月。
倚月一张俊脸今日许是太阳晒多了,透出几分薄红,一脸羞赧的样子。
“我。”他张张口,又不说话,秀眉微蹙,犹犹豫豫。往日这幅模样只会惹得我生气,今日心中却有所动容,我放柔了嗓音,问他:
“你怎么了?”他颇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我这才醒悟过来刚刚做了什么,血液倒灌全身,刚才对他的几分温柔,现在恨不得化成刀子戳死他。
我气极,立马回房,再不见这个人。
倚月一把拉住我的衣袖,我不想再跟他说话,反手就是一掌,倚月侧身避过。我更气,你武功高了不起啊。
余光扫到青驹背上的一把剑,我抽了出来,对着倚月就使出了裂天剑法。裂天本是我家传刀法。我从小学起,一招一式都尽化于心。裂天重力不重巧,以大开大阖之势破开一切花招。可惜我年龄尚幼,又是女流之辈。裂天,我永远不可能超过我父亲。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抛开裂天。在倚楼,我便一头扎进了对裂天的改编中。
倚月是武学中的天才,他在我这般大时早对各派武功有所钻研。听闻我在钻研,还给了我一本他年少时的笔记,我天哪,感觉又回到了当初我学琴棋书画的时候。
反正我还是从中获益良多。其中便把裂天刀法改为剑法,弃刀用剑。今天便来试试。
倚月手无长物,只用双掌接剑。我知道这套掌法,名为待归。待归,待归,情思绵长,黏着我的剑,难以发挥。
我越打越气,用越大的力反而越打不到。我咬着牙,剑招越发迅猛。倚月身形越发蹁跹,姿态优美,宛如悠游于花丛中。
裂天剑法一旦猛攻不成,便再难获胜。心知获胜无望,我气得直接把剑朝倚月脸上扔去。倚月竟一把接住,他明明是第一次见这剑招,便分毫不差的使了出来。天赋,是所有习武之人一生不可能逾越的鸿沟。
“你干嘛?”我低落地问他。
“绯衣好聪明,这裂天剑法颇为精妙。”他收了剑,走到我面前。
“还不是打不过你。”我低头回了一句。
“可我也想不出这裂天剑法来呀。”你是没想出裂天,只是想出了很多别的而已。
“绯衣年纪轻轻,便有这样好本事,只怕不出十年,江湖上又出一位女侠。”他面目温和,一双眸子像夏夜静谧的湖。我好受许多,安慰自己,倚月只有一个。下次打打其他人就好。
“你,下次来的时候我再给你看剩下的剑招。”我侧抬头看他,心绪如水,微微荡漾。
“何须下次,难道,长春。”他眉毛耸起,又皱做一团,眼睛盯住一处。我看着他纤长的眉变得弯弯曲曲,好想伸出手去抚平。没想到,他目光一转,就看到了我伸出的手离他如此之近。
我长出一口气,拿出当年读书作弊时的机智,化掌为指,指着他说:
“你!你今天穿的衣服真好看。”
“是,是吗。绯衣甚少夸赞我的衣饰。”他的表情看上去挺惊喜的,我松了一口气,总算没被发现。我再仔细打量了两眼那衣服,幸亏倚月品位一向不差。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我从前好友,想当初,大红压大紫,一点俏生生绿来点。
我,
“绯衣,这次我们一起走。”
“啊。”我樱口不觉微张,瞪大一双水汪汪的杏眼。
“我,昨晚,忘了。”倚月认真的看着别处,一字一句说。
“哼。”顿时什么情绪都没了,怒发冲冠,把脸越鼓越高,正欲喷射,倚月羞怯的看了我一眼,水波流转。一下子破功,蹲在地上笑的不能自已。
“绯衣。”他拉长了声调。
“你那儿学的呀。”我笑的肚子痛,坐在地上问他。
他眼睛往上飘,不欲作答。
笑够了,然后,然后,我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他是要放我走吗。我这样想,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土。一时间只能想到说,“我去整理一下东西。”
“绯衣。”
“嗯?”
“没事。”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