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个执笔人》枕书天下

49、女武神

　　而后，一轮明月从他们遥远处的黑暗水面上徐徐升起，淡白的月光洒向水面，粼粼的波光铺展开来，直至铺满整个世界。
　　天上水下两个月亮同时升了起来，在缥缈悠扬的歌声中苏醒，到处白得像雾一样。
　　雾海中两排仙山一样的巨人身影矗立在月光下，在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齐齐转动万古的身躯，向他们注视过来。

　　他们听到了细碎的玻璃瓶子破裂的声响，回头看去，在他们同样遥远的地方，三个隐隐约约的金色罐子悬空挂在一棵顶向天空的青铜巨树上，有三道猛烈的金光，正一寸寸从三个罐子上裂出，如利剑般刺破白夜。
　　那声势宛如天地破卵，一股浩瀚的宛如太古穹苍的气息即将从那些裂口里逃逸出来。
　　黑水之上的所有活物都感觉到了，陈子慎和皇甫琅两人战战兢兢，黑猫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嗷呜声，似乎要随时暴起攻击。

　　那歌声的吟唱高彻天际，充满了无限的喜悦和激动之情。
　　歌中没有一个字句，却随着那歌声走势，仿佛有无数狂草篇章从天上至高黑暗处那月光都照不到的地方一座山峰一座山峰地砸落下来，映照进一切活物的心海意识里。
　　一盏橘灯照着的水面上，两人一猫六只眼睛里同时滚过无数笔迹极狂的字体。

　　皇甫琅震惊莫名，这些疯狂在他眼睛里刷过的、根本来不及看清的字迹，全都是写世经。
　　那些经文背后，有一种他无法触及的但真实存在的莫大恐怖。
　　他拼命在脑海中搜寻着，他抄过无数的经，在临川王府看过无数古籍，肯定有跟这种情况相对应的……蓦然，一道光一样的记忆跃入脑海，他想了起来，这，这是古经上记载的《古海问神》之歌啊！
　　闻此歌者，睡者醒，则为醒神尸，醒者狂，则为狂神尸，狂者魔，则为魔神尸。
　　这不是什么人唱的，是这里本来就有的机关。

　　坏了！皇甫琅猛地明白过来，他赶紧一踢双脚，把陈子慎踢醒了，他一叫，“你可以走啦！”他们脚下的水面马上出现一个白色的漩涡，陈子慎大叫一声，身体往漩涡里掉下去，“你不走吗？”
　　皇甫琅凭空站在那里，汗毛已经直竖起来，对他挥灯喊道，“叫人来救我！”

　　陈子慎一下子被漩涡吞进去。
　　他是凡人，他走得了，皇甫琅是写经使，却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正向他走来的巨大月亮，心里有隐隐的恐惧。

　　天上和水里的两轮明月，仿佛一上一下的两个圆瞳眼珠子，缓缓向他洒出了慈悲而博大的光辉。
　　皇甫琅却感到一股被巨物注视着的巨大恐惧，让他屏住呼吸。
　　两个月亮以一种慢得不正常的步调向他走来，仿佛他与它们之间隔了十数亿万年无限的岁月。而它们的确在向他走来。

　　他脖子后面有一个温热而危险的呼吸。
　　他缓慢转过身去，黑猫巨大的影子山一般覆盖下来，两只冷酷的眼瞳宛如山峰凿空的发光琉璃窟，微微张开的带毛兽口像人一般向两边咧开了。
　　他还没有它一根牙齿高，它笑了，露出一个垂涎欲滴的表情，紧接着喷出一股腥热的气息，彻底张开了带有尖刺獠牙的大口。

　　.

　　内景山河，幻象。
　　“薛大师，这是什么？”聂影云敲了敲头顶的透明结界壁，平静地问。
　　古物阁五官堂大师薛堂的声音传来，老成持重，“小真人，这是历年夺宝赛面对‘天才种子’开放的附加项，你既能走到古海之下，自然便是符合开放条件的‘天才种子’了，所以……”

　　“我不是，天才不了一点。”聂影云冷冷道，“方才湖底的情景你们也都看到了，我是一个罕见的星罡道体，普通的禁制对我没什么效果，所以我才能在水底行走自如，跟天不天才的没关系。请把结界撤了，我没听说过这个附加项，这对我们组很不公平。”

　　上面有一道女子清朗的声音接道，“聂道友你好，我是一心堂的主事戈明渺，本次比赛的自铸榜夺宝是由我亲自设计、全程监督的主项目，可以说，我是一路看着你们走来，我知道今日这场比赛对你很重要。”
　　“你手中拿的，是我父亲近三年来最好的作品，也是我与父亲商议后，将它拟为自铸榜冠军奖品的，我能理解你的顾虑，临时加赛的确很有压力，但也请你考虑主办方在这件事上的宽松态度。”
　　“我们历年的赛场规则都是明明白白在官网上写着的，凡是决定要单走古海神阶的参赛选手都要提前登记备案，并由主办方安排首轮下场，一轮通关后安排二轮试炼。这样即使未能顺利过关，也可以参与大众争夺赛，若是顺利过了，更可以节省其他选手的时间。”
　　“这是赛场的正常流程。当然，我们本着多元化的原则，考虑到一些少年选手并不适合在一个很大的压力之下去走古海神阶，他们往往喜欢去打争夺赛但同时又具备单赛单走的资质；而且我们也希望这部分天才选手能在争夺赛中获得更多的历练机会，所以特地在单赛规则后，增加了一条宽松原则，那就是先参赛后试炼，让天才选手在获胜后依然可以获得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九重天阶。”
　　“同时我们也同步增加了对附加项的奖励。本来自铸榜只拿一个冠军，但附加项的试炼难度跟其他十五榜的附加难度是共通的，所以，若你赢得了九重天阶的试炼，其他榜符合条件的试炼名次也是可以上的。”

　　聂影云道，“好，我明白了。”

　　这时钱三生在灵珠里道，“她在耍你。我查过了，这一条只在官网上有，实地规则上根本没有，官网上带了‘酌情解释’四个字，他们是在故意加赛。”
　　黑鹤道，“这部分是可以拒绝的吧？我们的运势很奇怪，下降到某一个点后就全部不动了，我觉得是有人控制了这个走势。这个人很高明，他知道我们的运势在降，但在现实层面做出了停止的假象。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他控制他们那边的人对我们的恶意刚好卡在这个点上。并不代表恶意没有了。”

　　聂影云对上面和灵珠里同时道，“我可以加赛。是不是从这九重天阶上去，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冠军，没有其他附加项了？”

　　戈明渺道，“是的。”

　　钱三生在灵珠里说，“你这是在冒险。”
　　“冒就冒呗。”他旁边一个吃东西的声音响起来，无精打采的，话也很短，“干死他们，咱们回家。”是李我远点。
　　其他几个队员也陆续回来了，“呵，在为难我们聂二啊，主办方很勇嘛。”“聂二干漂亮点，咱给你录下来全场播放，打他们脸。”

　　“事情没那么简单。”聂影云想起那个声音，抬头看天光，沉默了一下，“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时刻好像在哪里经历过，很真实。”

　　她的神目之中，重重符印打开。
　　与此同时，站在冰川场地一处岸边的N78小队，他们的眼神也同时抬起来，每个人的瞳光俱是闪出一丝锋芒，重重金光在晦暗与宁静中淡淡亮起来。
　　世界在他们面前变得无比清晰。

　　数不清的光线细丝从天空中笔直垂落下来，悬在冰湖场地所有人的头上，冰川之间，仿佛竖起一个庞大无比的蛛网玻璃罐，里面都是纯白的蛛丝，织成了一个屹立冰川的圆柱体。
　　中间湖泊部分是空的，但仍有一条细丝，悄无声息地伸入湖底。
　　那是聂影云的标记。

　　赛场上所有参赛者，全都处于北极“玄武天司”意志监管之下。
　　这些其他人看不见的悬丝就是玄武天司给予他们的命格标记。

　　神目一开，聂影云即时看到了从冰湖到天上的九重天阶，是密不透风的九重机关禁制。
　　她看到了一些细节，这些禁制应该是真的用在天之骄子试炼上的，是要让他们拿着到手的宝物冲出去，它们就像一层层的水玻璃叠上去。
　　如果这整件事是个阴谋，他们就可能会在这里面动手脚。
　　“我要上去了。”聂影云没有任何犹疑，她给另外六个人留了几句话，“等下可能会出事，我有一种直觉，如果这一刻我不是活在梦里，那就是在一段已经过去很久的历史里。”
　　钱三生说，“你想多了吧。”

　　聂影云关了通讯，缓缓闭眼，神满气清，世界于她如彻底空无的浩瀚，她在浩瀚之中，只需心念一动，人如白箭般向上飞出。
　　一层、两层、三层……一直到第九层，她势如破竹一般破开所有结界，九重天阶全都碎了，“女武神”的锋芒锐气与她融为一体，她如一道天光破开暗晓，冲出水面，带起白浪滔天般的碎片，世界在她脚下坠落。
　　那些结界古物阁将它们造得像冰，碎的时候也像一层层破碎的薄冰涌上高天，冰川如无数条巨龙般盘绕在她脚底。

　　聂影云连人带矛飞到极高处，那一刻世界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她的身姿充满了爆发的力量，那力量流淌在她血管里，在她经髓里，在她过去未来同时燃烧着的战意里，她一个人破开了所有结界，矫如怒龙腾飞，碎冰在身后坠落飞扬如打碎一个琉璃世界。
　　什么九重天阶，星罡早已融入她的热血，坠落在N78撞击坑的星源重铸了她的躯壳和魂魄，她的目光从未看得如此之远过。
　　群狼在怒啸，朔风在吼叫，时间仿佛拉得无限之长，北极冰川如旋转搏杀的白龙白虎在她脚下腾挪咆哮着。
　　她是一杆金光吐放的锐利长矛笔直如箭般冲向天上。
　　到了一个极高的至高点，她听见整片大地发出轰然雷动的巨响，却盖不住汹涌澎湃的无数道狂热声音爆发的浪潮，无数人朝她热烈地呼喊，“女武神！”“女武神！”“女武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