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通行令》月七归

3、第3章

　　二爹必然有办法，但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不可能再出手帮她，二爹在世的时候，做事一向无私，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可一向门儿清。

　　二爹……

　　宋筝低喃着神色有些恍惚，整个儿心里头乱七八糟，莫名涌出许多从未见过却又极其熟悉的画面。

　　看她眼睛似睁似闭，连手臂都瘫软的垂落在长椅上，仿佛两股力量正将她奋力的撕扯，又似乎想要晕过去那般，见状，阎小六大步迈过去，急切摇晃她的身体，喊道:“小筝！小筝！你怎么了？！”

　　她倒是有些时日，没有听到他这么正经的唤她名字，往常里，不是‘小疯筝’就是‘小疯子’，要不，就‘筝婆子、疯婆子’。

　　总之，小筝这两个字，他真的好久没有叫过了。

　　他两滴唾沫星喷落在宋筝鼻尖上，宋筝皱了皱眉，抬手欲擦却感到无力，缓缓睁眼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没事。”

　　他的身影，恰好遮挡住门外的阳光，致使光线不得已，从他身躯四周璇绕而出，这一刻，灵光环绕，他像极了太阳之子宠爱的神。

　　宋筝缓了缓，对他道:“洗把脸就好了。”

　　“哦，你要是想曹爹了，就哭出来，我会陪着你的，我答应过曹爹，跟曹爹也发过誓，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宋筝惊诧道:“不用，我一个人很好。”

　　“那也不能总一个人吧，一个女孩子家孤零零的。”

　　“和你解释不清。”

　　的确无法解释，他是个寻常普通人，很多事情的层面，并不是告诉他他就能懂。

　　这条路，她已走了很多遍。

　　镇魔杖是她从二爹手中接来的传承，而阴阳轮则是身为灵媒，为阴阳两界亲人传递信息的明灯。

　　那地狱之河的连绵枯山，不见草木没有一丝生气。

　　半空中缥缈着一层薄薄白雾，不知者，会以为何处而来的袅袅炊烟，实则，只有她们这类人最清楚，那是游荡的魂。

　　随手抓一缕，便是阳上人日思夜想的某位亲人。

　　宋筝打着一把红纸伞，缓步行走，伞上金墨书符文，镇魔杖左手杵之。

　　这条路，有着代代灵媒的脚印，能看到诸位前辈们的身影，虽然，不相识，但她能大概按照曹二爹讲过的名字，约摸着排到他们身上。

　　可同时，她又有些害怕，因为她总觉得，那些前辈似乎在等着她。

　　人总有一死，她明白。

　　凡胎只是个虚空能量借假修真的道场。

　　可是，既知来处，那来处又并非心之所向，又何必回去呢？

　　想到这，宋筝摇摇头叹了口气，人之所识，还真是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第一次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是曹爹带她来的，打那之后，每一次与灵沟通都是曹爹一手带的她。

　　她至今还记得曹爹第一次问她，“害怕吗？”

　　那时的宋筝不过才八岁，她摇摇头，回道:“不害怕。”

　　曹爹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真的是没有丝毫怕意，反而很喜欢，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每一次和飘荡的鬼魂沟通，都好若看到了离别许久的故人。

　　“毛头，我来了。”

　　宋筝说着，已经走到门口。

　　门里面晃悠悠走出来个不到一米高的小孩，这个小孩长得有点奇怪，脖子以下倒也正常，唯独那个脑袋分外违和，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他们都这么说，也的确是，宋筝承认。

　　可承认归承认，她不会这么说，因为，毛头的脑袋可是她废了好大功夫，才用一颗南瓜做成的。

　　眼睛是她仔细画的两个圆圈，嘴巴呢，也是她画的月牙，只不过，生硬了些，就连不开心也是这种表情。

　　上次有位孤魂跑来讨口吃的，说到尽情处，将他生前被人欺负的过往娓娓道来，边说边哭，越说越难过，毛头听着，许是想起了自己的经历，然后，也跟着哭。

　　可是，他那个南瓜头永远都是笑着的月牙，就连伤心也无法改变，以至于宋筝看着他哭，可嘴巴却是微笑的形状时，当场差点没忍住。

　　这就是她想看到的，也是毛头所喜欢的。

　　因为她对毛头说过，“只要有我在，你就永远是开心的。”

　　“你可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他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尽管跑的不稳当，抱住了宋筝的腿，看得出来，甚是想念。

　　没办法，换头了，智力有点不够用，来此的鬼魂都了解，即便他有时候说话颠三倒四常让人误解，也没有人责怪他。

　　“二爹来了。”毛头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抬头朝着她说。

　　“二爹？”宋筝满脸惊异，这可是从二爹走后，头一回出现在酒馆，拉着毛头的小手往里走，再配合他的步伐，走地慢一些，要不然，早两步冲进去了。

　　走了几步等不及，迫不及待的抱起毛头小跑进里屋，边跑边喊。

　　“二爹！你真的来了？我可算见到你了。”

　　宋曹悬坐半空，双目微阖，嘴角动了动，就这么看着宋筝没有说话，脸上冰冷冷的，没有一丝面容 ，宋筝心里头开始打怵，抿嘴一笑，表示她极度亲和的礼数。

　　“北城的梅子要熟了，知道二爹肯定想很久了，我告诉卖梅子的大娘，让她给挑些好的，过几天，我就给二爹送过来，我还……”

　　“行了，说瞎话不眨眼。”

　　宋筝怀里抱着毛头，咧嘴一笑“我不是那什么嘛，怕你又提起那事。”

　　门外，飘过一阵阴风，像谁家做饭烟囱里被风吹来的黑烟，不时，也能隐隐约约的听见鬼魂传来的声音，于此刻的酒馆中，实为常事。

　　“我来，是跟你说一声，我要前往黔灵山了，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见，你照顾好自己。”

　　宋筝闻言，把毛头放在地上，双手合十间，毛头已跑向别处玩。

　　“嗯嗯，那就祝愿二爹早日修得功德圆满。”

　　宋曹单手一立微点了点头，缄默。

　　黔灵山的所在位置，地处南边老林，以前听他说过，据说，前两任山主身殁后，魂魄都去了黔灵山，似乎，那边有位祖师爷，那么身为弟子，肯定要回入门下。

　　一如人世间的落叶归根。

　　只可惜，她还以为二爹好不容易来一回酒馆，定是有很多话要跟她说，毕竟，他几番嘱咐的招魂铃她就没当回事。

　　镇魔杖立在山脊的平台，她点燃祭祀给鬼神的元宝，面含微笑，右手摇起阴阳轮，“开张了开张了，有事说事，没事唠嗑啦！”

　　很快，周围早已等候的鬼魂，排队有序地往山脊飞去。

　　他们视她为寄托。

　　她视他们为好友。

　　一个时辰结束之后，由地狱之河的山脊上再返回窋涝山，说白了，就是通过一道结界阵眼，走出去就是阳间的窋涝山。

　　这种地方，寻常人根本进不来。

　　出了阵眼后，在林中步行个十几多分钟就到家门，此时已子时两点多钟，夜间最阴盛的阶段还未过去。

　　待走到木房，宽衣睡下，起初翻来覆去没有睡意，不知不觉竟已深眠。

　　可睡着睡着又倏然醒来，眼睛处显现一副人像，竟是位神圣的菩萨，垂目安坐。

　　画面仅存留十几秒便消失，宋筝缓了缓意识睁开眼睛，心有疑惑，今日所见怎得如此平繁？

　　况且，从月亮的位置来看，入睡的时间并不久，按说，应该睡意正沉。

　　这时，夜空忽地响起一阵雷，紧接着外面有雨点儿的滴答声，白日洗的衣服还在外面忘记收取，宋筝迅速下床，摸黑跑向屋外，跑的太急，差点把地上沉睡的土豆团子踢出门外。

　　发出喵喵的惊吓声。

　　宋筝边跑边不忘连连道歉，等出了房门跑到晾衣绳那，长长的绳子上哪有衣服的影子，宋筝歪头愣住，“我收了？”

　　这时候雨势已经变大，狂风四起，她只得又返回屋内，上门闩。

　　回身之际才看到，晾晒的衣服居然就在长椅上放着，虽然，屋子里没有点灯，纵使光线很暗，但那青白布衣也较为显眼。

　　白白瞎惊一场。

　　看了看桌子上供放的几尊灵位，她松了口气。

　　“谢谢。”

　　正要回去入睡，院外传来一个孩童的哭声，夹杂在雨里，宋筝点燃油灯，又从屋子里拿起雨伞，拉开门闩走了出去。

　　孩子的声音是从附近传来，就在不远处，走出院门之后，宋筝在西侧一颗大树下找到了他。

　　孩子全身已被淋湿，他似乎很害怕，大约四岁那样的身高，小小的，不停地抽泣着。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宋筝把伞举过他的头顶。

　　“我也不知道，我跑着跑着不知道该去哪，就在这睡着了。”

　　“先跟我回屋吧，走。”

　　雨越下越大，他的衣服需要换，宋筝只好抱起他，一手打着伞快步返回木房，淋湿的衣服给他宽解，可家里并没有小孩子能穿的，只好随意找了件自己的衣服先给他裹在身上，把若长的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他细小的小手。

　　此时，面对温和的宋筝，孩子已经安稳下来，圆圆的脸蛋上长着一双坚毅的双眼。

　　她忽地响起那位寻找孩子的疯女人，便问:“你家在哪里？”

　　孩子回道:“在弯北。”

　　“弯北？”她没有听说过，显然并不是附近，“那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山上，你爹娘呢？”

　　“我也不知道，好多人打仗，我找不到他们了，有个人他凶凶的，我害怕，不想跟着他，就偷偷地跑出来了。”

　　他虽然说不清楚，但听到现在，宋筝已大致知道了原因，看来，他正是街上疯女人要找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昱齐，昱日光耀的昱，齐国的齐。”

　　“昱齐。”

　　小男孩点点头。

　　宋筝:“那你先和姐姐住几天，我带你找你娘亲好不好？”

　　昱齐又点了点头，“嗯。”

　　哄他睡下之后，宋筝再也没有了睡意，拍打着他小小身躯，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