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鱼》晴空躲躲

3、Chapter three

　　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晕晕的。晓楠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想，自己一定是烧得不轻，不然怎么会觉得又见到了简旭，而且被他那样照顾着。
　　她下了床走出卧室，然后被客厅茶几上的纸条吸引住视线。
　　“厨房有昨晚剩下的粥，加热以后再喝。感冒药一天要吃三次。如果还有什么不舒服，就去医院吧。——简旭”
　　晓楠盯着字条发愣，昨晚的一切闪过脑海如同电影回放，然后心开始痛起来，柔软而酸涩。
　　怎么会这样，她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遇到简旭，她本以为她与简旭此生的缘分早已经用尽了，她本以为他们早已散落人海从此相忘于江湖，她本以为……然而，她却再遇到他，就这样毫无预警的，再遇到他。而且，短短数日，他们竟然重遇三次！事情诡异得如同天兆。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留下自己的联络方式，人海茫茫，他们重逢的机会是那么的渺小，却又仿佛注定。

　　晓楠一向身体很好，从小妈妈养得好，胖乎乎的，也很少生病。后来上大学，四年里莫名其妙掉了二十斤，将圆圆的肚子屁股都瘦了下去，结果一聚会就被大家讨教减肥良方，或许是从小的底子在那里，仍然身子骨结实得很，一年里顶多就是两次感冒，可是每次都是重感冒，而且迁延难愈。
　　她很怕这次的感冒又是难好，一年一度的数学竞赛就快到了，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孩子们。她打电话去学校请别的老师帮忙带一天课，专心在家静养。
　　临近中午的时候，顾磊打她的手机，她推说自己在忙，敷衍了一下便将电话挂了，她不想让顾磊担心，或者说，她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磊的关心。
　　她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间被电话铃声吵醒，她爬起来去接电话。
　　“喂，咳咳。”
　　“晓楠，你怎么了？”这一次是彤彤。
　　“哦，没什么，只是感冒了。”
　　“怪不得。我刚刚产检完去找天宇，遇到了顾磊，他说听你在电话里的声音不太对。你感冒严不严重啊？吃没吃饭？我买点东西给你送过去吧。”
　　“不用啦，我请了一天假，早上喝了碗粥，睡一觉，已经好多了，你这个大肚婆还是乖乖回家的好，别到处乱跑。”头还是有点晕，她拿着听筒坐下，顾磊给的那盒润喉糖静静躺在茶几上。
　　“哎呀，还知道煮粥，不错不错，蛮会照顾自己的。那你好好养病吧，多喝点水。”
　　晓楠张张嘴，但终于什么都没说。
　　放下电话，她拿起喉糖。墨绿色的小盒子，一颗颗小药丸晶莹剔透。她拿一粒含在嘴里，清凉舒爽的感觉立刻从喉咙直通到心底。她向来不是恋床之人，这么一折腾，已经没了继续躺着的冲动，于是索性找来旧相册，盘腿坐在沙发上翻看。
　　第一张是初一时照的，那年六一春游，他们几个成绩好又乖巧的孩子被批准第一批入团，老师便帮他们集体拍照留念。照片上一张张如花笑脸挤在一起，看起来很傻却又那么纯真。那样简单又五彩斑斓的岁月啊，仿佛任何梦想都可以变成现实，爱憎悲喜都是那么分明。
　　她就这样一张一张翻看，直到停在初三新年联欢会结束时的集体照。照片里大家都在笑，那样灿烂而明媚，而她站在人群中，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那么不协调。
　　门铃响起，她放下相册去开门。
　　顾磊笑容灿烂地站在她家门口。“请问是陆晓楠小姐吗？”
　　她愣了一下，不知道顾磊这是吃错了什么药。“顾磊，你喝多了啊？”
　　顾磊却还是自顾自地说：“有位颜飞彤小姐托我送来外卖，附感冒药若干和帅哥一枚陪你共进午餐。怎么样？你是要签收呢？还是要退货？”
　　她忍住笑，板起脸说：“饭留下，人可以走了。”
　　说完接过他手中的袋子，转身进屋，听到顾磊在身后小声嘟囔：“你怎么不把我和饭的位置倒过来说。”
　　晓楠把饭盒放在桌上，抬头看到顾磊走进来。
　　“我不是说你可以走了吗？”
　　他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你吃你的，我歇会儿就走。”
　　她一边打开袋子一边说：“是什么山珍海味？”
　　“山珍海味倒没有，不过是番茄海鲜焗饭罢了。”
　　她一下子抬起头看他，“焗意坊的？”
　　他得意地笑笑，用眼神示意她快吃。打开盒子，果然，诱人的香气扑鼻，她大快朵颐起来。
　　可是，她觉得这饭吃得有点别扭，因为顾磊一直坐在沙发的另一边看着她。
　　“你看着我会吃不下去的！与其看我这么难看的吃相，你不如去找点赏心悦目的看。”
　　他笑了，伸出手来探她的额头，“不错，看你这么能吃，果然是不烧了。”
　　她一口饭还在嘴里，抬起头瞪他。他却一脸怡然自得，见桌上放着本相册便拿起来看。
　　“啊，不要看！”她大叫，伸手去抢，已经来不及。
　　“你看你那时候多胖，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啊！”
　　他居然一眼便认出她来。也难怪，从小到大，晓楠的模样一直没什么大变化，就连小学同学聚会她都是第一眼就被人认出来。她曾一度以为自己会顶着这张娃娃脸直到80岁，所有证件照一律都是初中毕业时照的那一张，一劳永逸。直到大四那年某次去图书馆，负责借书的阿姨看着她学生证上的照片再看看她，死活不让她借书，坚称那证上的照片肯定不是她本人，她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她到底还是有变化的，不只是人瘦了，头发长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岂是轻易便可以忽视的，隐隐约约却又那样显而易见。可是，顾磊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她夺过相册，藏在身后，不让他再看下去，然后继续吃自己的焗饭。
　　顾磊无奈地看着她，“小姐，拜托你有点病人的样子嘛，看你吃这么香，我都饿了。”
　　“厨房有吃的，自己找。”
　　她话刚出口，便想起厨房的灶台上还有简旭煮的那锅粥，她张口想叫住顾磊，却已听到顾磊的声音从厨房传出。“不错嘛，还知道自己煮粥吃。”
　　她听到顾磊打开锅盖的声音，然后便没了声响。她突然没来由的心虚。
　　“顾磊？”她叫了一声。
　　“晓楠，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胡萝卜的啊，什么时候换的口味？”顾磊的声音重又响起，接着她看到他端着一碗粥从厨房走出来，脸上的笑容灿烂依然。

　　感冒出乎意料的好得很快，晓楠重回学校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帮她代课的欧阳老师道谢。欧阳老师递给她刚刚批改出来的奥数模拟卷子，告诉她，她班上一向成绩不错的高燕燕这一次考得很不好。课间的时候，晓楠把燕燕叫到办公室。
　　“燕燕，告诉老师，最近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那个叫燕燕的女生站在她面前，低着头，小声说：“没有啊，老师。”
　　她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燕燕，女孩抬起头，发现她在注视着自己，连忙目光躲闪着又把头低下。晓楠略一沉吟，从一旁的一摞卷子中抽出燕燕的放在她面前。
　　“燕燕，你在奥数班的成绩一向很好，老师一直期待你能在数学竞赛中有不错的发挥，可是，这次的模拟赛，你的分数一下子下降了二十分，如果你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老师会很失望的。”
　　燕燕终于抬起头，她想了想，然后说：“老师，宋逸飞为什么突然退出数学竞赛？”
　　晓楠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高燕燕成绩下降的原因竟是因为这个。她说：“燕燕，逸飞退出比赛自然有他的理由，你现在要专注在自己成绩上啊。”
　　“可是……可是，他已经准备那么久了，为什么现在突然退出啊，老师？如果他退出，那么我……我参加比赛就没有意义了啊！”女孩说着说着竟激动起来。
　　晓楠看着她脸颊微微涨红却目光坚定，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一个小小的自己站在面前。她叹了口气，把卷子重新放回去，说：“燕燕，逸飞的目标是高三时进化学班，可是他这学期的化学成绩不太理想，所以他决定退出竞赛多些时间在化学上。燕燕，逸飞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老师希望你也回去想一想自己的长处在哪里，参加这次比赛的意义在哪里，好吗？”
　　临近中午的时候，晓楠的电话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接起电话。
　　“晓楠，是你吗？”电话那边是个似曾相识的女音，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我是，请问你是？”
　　“哎呀，真的是你，我听彤彤说你也在上海，还不敢相信呢！我是梁悦心，还记得吗？梁悦心！”

　　十五岁，中考结束。晓楠考得很不好，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想出去，更不想回学校面对老师同学。
　　妈妈敲着她的房门，“晓楠，有电话找你。”
　　她缩在桌前，不说话，也不开门。她听到妈妈离开，站起来，走到房门口，听到妈妈讲电话的声音。
　　“喂，简旭，真对不起，晓楠可能还在睡觉。这孩子自从知道没考好，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你找她有什么事？……这样啊，好，我告诉她……我们也都希望她看开点，不过这孩子自己想不开，哎，简旭，你考得怎么样？……嗯，阿姨就知道你是稳当的孩子，唉，晓楠可能不能和你们上同一所高中了……行，阿姨再劝劝她，你有时间来我家玩哈……好，再见！”
　　她听到妈妈走回门口，告诉她同学们打算初中毕业前最后聚一次，她仍然默不作声。她知道是简旭打来的，差点冲出去接电话，可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侯，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简旭说过话了。她只怕，一听到那个声音便会落下泪来。
　　她最终没有出现在最后的初中同学聚会上。
　　后来，她奇迹般的通过了那所市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又奇迹般的在分班名单上看到简旭的名字和自己的写在一起。她本以为，崭新的高中生活，她会认识新同学、新朋友，然后和简旭成为无关痛痒的老同学，偶尔遇到可以随意的点头问候，乍然的相遇便会觉得欣喜。可是她和他竟又成了同班同学，他就在她身边，那样近在咫尺，时时让她觉得窒息。她不敢看他，不敢同他说话，她很悲哀的发现自己在他面前成了无比胆小懦弱的人。
　　她开始更加努力的学习，她知道简旭的强项是数学，便报名参加了奥数班。她终于拿到了一枚银牌，站在领奖台上，看着简旭作为获奖学生代表讲话的背影。然而，那一瞬间，她突然感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她和简旭仍然越来越远，即使是如此近的距离，也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高一下学期，彤彤从别的学校转到她班上，那一天，两个女孩兴奋得手舞足蹈。也是在那个学期，简旭有了女朋友，那个女生是邻班的，却和他们每个人都认识，她叫梁悦心。

　　电话里，悦心说她刚刚调动工作到上海，想把正在上海的几个初中同学找出来聚一下。她真的是很久没和初中同学聚过了，听着悦心在电话那头数着那些名字，一面惊讶在上海的同学有这么多她竟是第一次知道，一面感叹悦心到底是在电视台工作的，挖掘探索的能力就是比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要强。
　　下班的时候，晓楠在学校外看到顾磊的车。她走过去，顾磊摇下车窗，探出头来。
　　“上车吧，我送你回家，感冒刚好，别再冻着了。”
　　她坐上车，两人竟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她不习惯这样的气氛，却不知为何找不到话题。
　　汽车在红灯前停下，顾磊终于开口，“后天晚上有空吗？我知道一家新开的馆子，一直想去尝尝，一起去吧。”
　　晓楠说：“我后天晚上有事。”顾磊转过头看她，她忙说：“我是真的有事，后天晚上有同学聚会。”
　　她那样急急忙忙的解释着，只因为受不了顾磊那样疑惑的隐隐有些受伤的目光。他嘴角上扬，转回头看着前方。
　　汽车重新开动起来，他说：“你们同学聚会的频率还挺高的嘛。”
　　她说：“哪有，前几天那次是高中聚会，这一次是初中的。”
　　她目光飘向远方，陷入沉思，没注意到顾磊转头深深的望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