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鱼》晴空躲躲

1、Chapter one

　　二十八岁，陆晓楠终于再一次见到了简旭。
　　简旭出现的时候，陆晓楠正和老同学们狂侃。一群奔三的人，提起当年的事，还像十几岁的孩子一样兴奋得手舞足蹈。
　　然后，她就听到珊珊说：“看，是简旭。”她转过头，看到简旭就站在酒店大堂的门口，穿着一身西装，看上去成熟稳重了许多，正笑着望向这边。
　　眨眼间，一群人便围了上去，晓楠也笑着走过去，耳边是高跟鞋尖轻敲地面的声音，都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啊。可就在刚才，她明明看到简旭脸上的笑容，温柔如当年。

　　十三岁，陆晓楠第一次见到简旭。
　　许多年后，晓楠对于那天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新生分班大会上，教导主任依次点着学生的名字，再把他分到某个班。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班级，因为在这所学校任职的爸爸的缘故，她理所当然地被分进据说那一届最好的班里。接着是认教室、扫除、发书。那一天快结束的时候，大家才坐在座位上，一个个走上讲台作自我介绍。
　　晓楠一直坐在下面和身旁刚认识的同学说话。妈妈常说，如果晓楠不说话，只有四种情况：一是睡觉，二是认真学习的时候，三是嗓子哑到说不出话，四是口腔溃疡到不能说话。除此之外，她一定会抓紧机会说个不停，而且绝不会累。现在，她就和新同学聊得正起劲，直到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才忙里偷闲向台上望了一眼，看到讲台上站着一个男生，然后继续话题。
　　很快轮到她上台，她站在讲台上，发现所有人好像串通好要报复她一样，都只顾着讲话。而她因为刚刚没有好好准备，也没听别人是怎么的说，刚说了句：“大家好，我叫陆晓楠”，就不知该说什么了。这时，她看到刚刚令四周安静下来的男生坐在下面正望着她，那是双鼓励的眼睛，带着笑意，发出很温柔很温暖的光。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男生就是简旭，她刚离开的那所小学里成绩最棒的男生。而那一天，她只知道，新班级里有很多很强的人，还有一个男生的目光很温柔。
　　十三岁的晓楠像个假小子，胖乎乎的娃娃脸，齐耳的短发，只穿裤子和运动鞋，走路风风火火，说话大大咧咧。
　　从家骑自行车到学校，要经过一段很陡的上坡路。女孩子们总是很淑女的跨下自行车走上去，她却从不下车。在学校门口，正看见同样刚到的简旭。“简旭！”她热情地打招呼。这时，他一定会一边笑着一边伸出手轻轻拍她的头，“陆晓楠，早啊！”
　　两个人都是绝不迟到却也决不早到的人，常常是早自习铃声响起前几分钟在校门不期而遇。然后一起奔向停车场。
　　春天的早晨，有桃花盛开的芬芳，她觉得那轻拍着她的头的手，像随风飘落的桃花一样，柔柔的暖暖的。

　　“简旭，你什么时候从德国回来的？也不说一声。”大家围在简旭周围，你一句我一句。就像当年一样，他仍然是大家的中心。
　　这些年，晓楠多少知道一些简旭的消息，知道他大学毕业后留在德国，如今看来已经俨然是个海归。
　　简旭笑着和大家说话，目光一转看到她。“陆晓楠，好久不见啊，你怎么也在这？”
　　晓楠直翻白眼，“简旭，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么难得的同学聚会，你都大老远从德国跑回来了，我还不过来凑凑热闹？”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算一算高中毕业快十年了。
　　可隔了十年，大家见面还是那么亲切，简旭也还是像当年一样连名带姓的叫她。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叫自己了，她早已习惯了别人叫她“晓楠”、“小陆”或者“陆老师”。
　　她站在人群里，看他微笑的侧脸，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聚会结束，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约定有空再聚，才三三两两走出酒店。
　　“晓楠，你怎么回去？简旭有车送我们几个，你也一起吧。”在酒店门口，珊珊对晓楠说。
　　“不用了，我打的就行。”
　　“车坐得下，何必打的呢。”简旭在一旁说。
　　晓楠的电话在这时响起，她掏出手机看看号码，冲大家抱歉的微笑，走到一旁听电话。
　　“晓楠，聚会结束了吧？我就在附近，送你回家？”
　　“不用了，同学有车可以送我。”
　　那边片刻沉默，然后她听到顾磊的笑声，“可是我已经在酒店门口了，怎么办呢？”
　　她急忙四处张望，就看到顾磊的那辆银色尼桑停在不远处。她合上电话，走回去。
　　“我有车回家，你们先走吧。”
　　“男朋友接你？”简旭问。
　　“不是，有个朋友正好在附近，我坐他的车就好。”
　　珊珊她们正要八卦，晓楠已经把她们往简旭车里推，“好啦，回去吧。”
　　简旭摇下车窗望着她，“再联络！”
　　她也笑着望向简旭，“嗯，再联络！”
　　晓楠坐进顾磊的车里，顾磊看着她，她摸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你今晚很美。”
　　晓楠不屑的转过头，“我知道自己不美。”
　　他满脸挫败，“拜托！女孩子不是都喜欢别人说自己美吗？你就不能假装自己很欣喜？”
　　晓楠转回头，“因为我现实喽，而且我很笨，不会假装耶。”
　　顾磊无奈的放弃，“好吧，那么，Cinderella，今晚的舞会有没有撞见你的王子？”
　　她笑说：“你都说了我是Cinderella，而且是没有水晶鞋的灰姑娘，怎么会撞见王子啊，不过，倒是撞见了南瓜车车夫。”
　　顾磊也笑了，“姑娘，你没听说过吧，其实童话是错的。灰姑娘是被坐着南瓜马车的英俊骑士救走了。”
　　她说：“哪有人这么拐着弯夸自己的啊。”
　　他说：“所以你幸运喽，今天不就见识到了。”
　　其实，顾磊的确长得很好，这一点晓楠也不得不承认。偶尔他笑的时候，晓楠会觉得心脏突然漏跳一拍，那是许久没有过的感觉。所以，她实在不明白，像顾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
　　可自从两年前他们认识到现在，她从未听说他跟哪个女生约会，倒是他们两个隔三差五出去吃个饭，偶尔顾磊路过她学校接她下班，让她差点产生顾磊在追她的错觉。
　　可是，她是这么平凡的女人啊。所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车在马路上前行，路旁是树影幢幢。晓楠突然想起刚刚分手时忘记要简旭的联系方式，听说他这次会在国内待一段时间，不知道还能不能真的“再联络”。
　　“想什么呢？”顾磊问。
　　“没什么。”她继续望向车窗外，有点累了。
　　“晓楠。”
　　“嗯？”
　　片刻沉默。“没什么，你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周六的晚上，晓楠照例在彤彤家蹭饭吃。
　　想当年，彤彤和方天宇刚拍拖没多久，正处热恋期。
　　有一次，彤彤说：“晓楠，快谈场恋爱吧，你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了。”
　　晓楠说：“我知道你现在甜蜜，想四处找人分享。可我总不能大街上随便抓个人问他愿不愿意作我男朋友吧。哎，不如这样吧，彤彤，等你以后和方天宇结婚了，要是我还是没着落，每周末让我去你家蹭饭吃就行，让我也沾沾你们幸福的光。”
　　这样的一句戏言，在两年前彤彤和已成为她老公的方天宇搬来上海时变成了现实。于是，每到周末的晚上，彤彤家的餐桌固定多了一颗又大又亮的电灯泡。
　　小火锅腾腾的冒着热气，在这寒冷的夜晚给人别样的温暖。
　　天宇往火锅里添了几块羊肉，抬起头对晓楠说：“我说晓楠啊，你和顾磊什么时候能迈出那关键的一步？我看你们两个挺合适的啊。”
　　晓楠笑了，对彤彤说：“你老公嫌我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看来我以后还是别来了。”
　　彤彤明显是夫唱妇随，“晓楠，顾磊真的是不错的人，你就考虑一下吧。”
　　晓楠抓了把青菜放进锅里，说：“快吃吧，还有这么多呢。”
　　彤彤却没打算放过她，“晓楠，你别逃避问题，错过了顾磊你会后悔的。”
　　晓楠停下动作，她隐约觉得这句话很耳熟，似乎很久以前彤彤说过类似的话，“晓楠，错过了简旭你以后不会后悔吗？”
　　她抬起头，看到彤彤关切的目光，笑了一下，“好，如果顾磊有一天真的要和我交往，我会认真考虑的。”
　　吃完饭，天宇去洗碗，留下两个女人在客厅里闲话家常。
　　晓楠看着天宇忙碌的样子说：“彤彤，有这样的老公很幸福吧，我想不羡慕你都不行。”
　　彤彤说：“与其羡慕你不如自己找一个，现成的人选等着你呢。”
　　晓楠直翻白眼，“又来了，你们夫妻俩怎么都喜欢给人做媒啊。”
　　彤彤看着她说：“晓楠，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放不下简旭？”
　　晓楠有点意外，“你怎么突然提他？”
　　彤彤说：“昨天同学聚会我虽然没去，也知道简旭回来了。”
　　晓楠转过头，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早就放下了。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的，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彤彤说：“可是你为什么不接受顾磊？晓楠，我们都是快三十的女人了，别傻得连顾磊这么好的男人在身边都看不见，不然你真的会后悔的。”
　　晓楠笑说：“果然是快当妈的人了，说话口气越来越像我妈。”
　　彤彤也笑了，“反正我话都说尽了，你自己看着办。哎，我前几天买了两套婴儿服，你看看。”
　　于是，话题转向那个即将两个月后出生的小生命。

　　十四岁，晓楠读初二，简旭也一样。
　　早上见面的时候，简旭还是会走过来轻拍她的头说早安。
　　作早值日时，不爱早到的晓楠总是在别人干得差不多时才赶到学校，只能每次都被分到擦黑板的活。那么大的一块黑板，矮个子的她蹦来蹦去，变成了满身粉笔灰的大花猫，可还是够不到黑板最上面的那一条。
　　正在郁闷时，她感到一只温暖的手伴着一声熟悉的“早啊”落到她头上。晓楠立刻微笑着转过身，却只感到手中的抹布被人抢走，当她再转回身，黑板最上面白白的一条已经不翼而飞了。
　　十四岁的晓楠发现自己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只要有简旭的地方，她就会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学习很棒的简旭是班长，平时总要站在讲台上说说话。每一次晓楠总像最最听话的学生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的简旭。
　　简旭的声音很好听，就像他的目光，就像他轻落在晓楠头上的手，柔柔的暖暖的。语文课上，老师常让简旭在全班面前朗诵课文，晓楠微微转过身，看看身后不远处的简旭。
　　那一年，班里每周都会调换一次座位，一年下来，大家都有机会坐在一起。晓楠早早地就在计算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坐在简旭旁边，而那一周无疑是令她无比快乐的日子。
　　上课时，老师叫晓楠起来回答问题，晓楠站在那里，看到简旭也转过身看着她，嘴角带着笑，目光仍是柔柔的。
　　只有一个人知道晓楠的秘密。
　　那段日子，晓楠常在中午和彤彤一起溜去离学校不远的小吃街吃小吃，又香又脆的鸡柳和酸酸甜甜的豆皮是两个人的最爱。
　　彤彤是晓楠打从小学起的死党，有一天，正嚼着鸡柳的彤彤突然说：“晓楠，你是不是喜欢简旭呀？”
　　晓楠叼着根鸡柳愣在那里，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半晌只冒出一句：“你怎么这么问啊？”
　　“和你说话，三句话一定有一句和简旭有关，你这样太明显啦！”
　　晓楠没做声，心里只在不停地想：“喜欢？我喜欢简旭？那种感觉就是喜欢？”
　　彤彤仍在自顾自的说着：“简旭确实是学习好啦，你就是因为这个喜欢他的吧？”
　　“不是！”晓楠突然出声，看着彤彤，“我不是因为他学习好。”
　　“那就去告诉他啊，我看简旭对你也挺有好感的。”
　　“是吗？”晓楠低下头，看着黑色小皮鞋圆圆的鞋尖，“可是他那么好……我不会告诉他的。”
　　星期天的下午，班干部们被老师叫回学校，两人一组统计期中考试各科成绩，简旭走到晓楠身边说：“我和你一组吧。”
　　那天，雪后的阳光很温暖，晓楠坐在简旭旁边，念着卷子上的分数看他将数字写在统计表上，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轻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