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轻歌我就曼舞》唐竹英

48、夏初阳的承诺

　　杨莫羽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与夏初阳的约定。但夏初阳没有忘记。他带她到石岗村东边的山间走了一圈，把漫山的药材苗指给她看。她没想到，夏初阳竟然替她种上了药材。
　　他告诉她，她的事情，他一刻都不曾忘记。
　　一阵风吹来，药材苗子在风中轻轻摇摆着。杨莫羽从中闻到了香味。是那种她特别迷恋的药香味。
　　“我应该和你一起种植的，可最近，不知怎么了，我一直在忙。”杨莫羽轻声道。
　　“没有关系，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知道该种些什么。村里也有人懂得种药材，所以，不需你亲自来种。看，我们种得不是很好吗？”夏初阳挥手一指，满是豪迈。杨莫羽没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而是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睛睛里有三月的药苗和五月的草莓，全是蕴含着希望的喜悦。
　　电话铃响起。他接电话，她看着他接电话。
　　是张小磊打来的。他说塑胶厂运行良好，已经拿到一个月工资的村民们干劲十足。
　　“你后悔么？竟然拒绝了这么一个发展村级产业的机会！”张小磊在电话那头道，“要知道，照这样下去，村民们摆脱贫困指日可待啊！杨队长还像部队一样，能干活肯吃苦，厂子才开工一个多月，就已经走上正常轨道了。我对他充满希望！”
　　夏初阳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头。
　　“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大侦探你可别后悔啊！”张小磊在挂断电话之前说道。
　　夏初阳收了电话，轻声道：“我不后悔！”
　　然后，他像从来就不曾接过电话一样，继续带着杨莫羽去看药材苗子。
　　“等它们成熟了，我们把它们全卖给你们医院，这样可好？”夏初阳对杨莫羽道。
　　“当然可以啊！”杨莫羽说道，“有了这样大面积的药材种植，我们就不愁没有药材了。”
　　杨莫羽伸手去抓阳光，但没抓住。但她相信迟早会抓住的。她此时开心地笑着，脸像北方的红高粱般泛着红亮的光，眼珠像葡萄一样滴溜着丝丝甜美。夏初阳也咧嘴笑着，脸被三月并不灼热的阳光晒成了黑褐色，与石岗村的土地倒相映成趣。这块黑褐色的土地啊，孕育着无穷无尽的希望，只要肯挥汗苦干，幸福离期不远。他抬头望向山野，他此时的心情如同这山野一般开阔辽远。
　　“那边环境比较阴湿，我们计划在秋季栽种枞菌，枞菌味道好、值钱，但不好人工栽种，需要搭建大棚来培养菌丝，还需要放养白蚁群，过程有点麻烦。不过，村里有人在外面种过枞菌，技术还算比较成熟，所以，应该让他试一试。你觉得呢？”他其实根本就不是向杨莫羽征求意见，只是跟她说一说，他心里更踏实一些。
　　杨莫羽望向北山脚下那片平整的土地，没有表态。
　　“北山背后是田，那些田被村里人流转下来养青蛙了。当然，现在还没有青蛙，只有蝌蚪。有几个移民户拿回那笔钱之后，又拿了出来，商量着放在一起做点投资。看来，他们不想吃死食啊！当初从张昶那里追回那笔钱，发到他们手上，我最担心的事情就是钱被他们挥霍一空。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只要有人指明道路带着他们干，他们就会动起来，不怕吃苦，不怕尝试走新的致富之路！”夏初阳眯逢着眼睛，像是对杨莫羽说，又像是对自己说，还像是对土地说。
　　杨莫羽看得出，夏初阳对这片土地充满别样的感情，是一个能为这片土地付出自己全部心血的人。这让她想起她的舅舅。她的舅舅，澹县前县委书记王汉成甚至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这片土地。为什么他们都愿意为这片土地付出一切，因为，他们对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爱得深沉。她默默地把自己在高中时学过的一句诗修改了一下，又默念了一遍，觉得很应景。
　　“那边，你到了吗？南边那片田地，靠近马路和小溪，很多人都想用来建房子，但是上面不批，为什么？因为是那是基本农田。现在有政策，基本农田不得用来建造房屋，除非国家征地。要是建了房子那就真的可惜了！那片田地，我也不打算种别的经济作物，就种粮食。有几家人出去打工，地没人种了，我发动别的村民种上了，剩下的三分地，我自己种了，到时候，你过来帮忙插秧啊！”他看着杨莫羽，笑笑道，“我帮你种了这么多药材，你过来帮我插秧，这要求不算高吧？”
　　“可以啊！到时候，我带上廖静一起吧，不过你别嫌我们插得不好！”杨莫羽满口答应。
　　“我承诺你的事已经做到了，你今天也要说话算话啊！”夏初阳看着白裙飘飘的杨莫羽道。此时，她是微笑着的，那笑容像极了一朵莲花由含苞而逐渐盛开。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涌出一股情愫，想要去掬着那个笑容，抑或是想去抚摸那朵白色的莲花。如果她不曾爱过他的弟弟，如果他的弟弟与这个女孩没有情分，那么，他会毅然决然地爱她、娶她、宠她。然而，他知道她的心是属于他的弟弟的。他看着她，眼光里闪过一丝不自然，恰巧被她捕捉到了。她仿佛发现了他眼神的异样，情绪不由低落下来。她明白，她与他终究还是隔着些什么。
　　他们默默地走过一段田间小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春风也沉默了，沉默得像从来都不会说话。春风应该是会说话的，不说话，怎么与自然万物交流呢？也许，它不用说话，它与自然万物心有灵犀。
　　遇到一个小水沟时，夏初阳先一步跨了过去，然后回过头，朝水沟那头的杨莫羽伸出自己粗壮有力的胳膊，把手摊开，等着杨莫羽把手伸过来。阳光撒在他的手心里，暖暖的。杨莫羽看看他的手掌又看看他的脸，竟然幻想着是夏晓阳在水沟的那头向她发出召唤：过来吧！
　　她微笑着，伸出手去，掌心向下，靠近那集聚阳光与力量的手掌。然后，一股暖流涌过全身。再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到了水沟的这一头。到了这一头，她才清醒过来，拉她过来的人不是夏晓阳，而是夏初阳。“我应该想到的，他们是兄弟，连名字都这么像。”杨莫羽默然想道，脸上升起一抹红晕。她的思绪很乱，夏晓阳的笑脸与夏初阳的笑脸不断在她脑海里重叠，而他们身上的气息竟然也如此相似，至于他们的手和肩膀给予她力量的感觉，也如出一辙。
　　忽然，天空飘过一团云，遮住了一片蔚蓝，也在她心里投下阴影：夏晓阳竟然是为救那个他心爱的女人而牺牲的，怎么会是这样？大家不都说你是英雄吗？是，你是英雄，可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一个让我伤了心的英雄。她的思维突然陷入一种无法突围的境地中，有些乱，有些糟。
　　“夏初阳，”她突然叫住夏初阳，“我、我可以不再爱夏晓阳了吗？”
　　她的跳脱式思维令夏初阳有些不知所措。走在机耕道上的夏初阳和杨莫羽对视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应答之词。
　　“我就是觉得很累！我爱了他九年，我突然发现，我爱不动了。我就像一辆拉不动破车的老马，感到力不从心，举步维艰！我可以不爱他了吗？”杨莫羽像是在问夏初阳又像是在问她自己。
　　她的眼睛里含着泪花，像一朵白色莲花的花蕊被露水打湿，晶莹剔透，楚楚动人。
　　夏初阳仍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回答她。他怕他的轻举妄动会给她带来更大的刺激。刚刚伸手拉她的举动想必已引起了她的某些联想，那些联想里一定有弟弟夏晓阳的存在，不然，她不会情绪突变，问出这难以回答的问题来。
　　“我只有在心里腾出地儿来，才可以去爱别人！他不也是为救他所爱的人而赴汤蹈火的吗？”杨莫羽情绪激动，抬高说话的声音，想借助这高亢的声音来说服自己。而在外人看来，她像是在与夏初阳吵架。
　　夏初阳不知道杨莫羽为什么会做出想要把他弟弟从心里赶出去的决定，但他觉得那是她的权利。她已经为一个逝去的人付出了太多。让一个影子似的爱人占住她的灵魂，占有她的青春，的确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如果她可以忘却晓阳，对她是一件上等好事，对他又何偿不是一件好事呢？他的心竟然一阵惊悸。如果她可以绕过弟弟那道坎，那么，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爱她、护她的人。他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地对不起弟弟晓阳。
　　“遵从你的内心吧！如果你发现你爱上了别人，那一定是你发现那个人早先一步爱上了你！”夏初阳颇用心地回答道，他的表情是认真的，说出的话也像是早已印在纸上，并且盖上了印章。
　　接下来，他仍然语气铿锵地说道：“杨莫羽，你为自己的心腾出一片地，我一定会在那片地上种满你想要种的药材！然后，陪着你一起做实验，直到你研制出那种可以治疗感冒的特效药！你喜欢半夜跳舞，那我也可以为你半夜唱歌！”
　　“不！是闻歌起舞！晓阳很喜欢唱歌，听到他的歌声，我就想跳舞！你如果能够像晓阳一般轻歌，那我也能为你曼舞！”杨莫羽的眼睛里射出一股灼热的希冀之光。他不知道，在那束光里，是藏着晓阳还是藏着他。
　　他知道她根本就无法忘却晓阳，只是在做无谓的挣扎。他突然觉得很悲哀，想哭。他环顾一下四周，野旷路长，于是，拖长节奏大声唱起了慢板的《在希望有田野上》。而她竟然真跳起了舞！长长的头发随着白色的长裙一起在风中飘舞，而她陶醉的表情却忘记了白天的白和黑夜的黑。阳光正好，青春正美，轻歌曼舞正当其时。
　　“我一定会替弟弟好好爱你！”夏初阳边唱着歌边看着她跳舞边下定了决心。当然，他还要替父亲好好爱这片土地。父亲为了还这片土地以清明与安定，在追凶办案的过程中被歹徒残忍杀害。如今他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只觉使命在肩，刻不容缓。如果父亲知道他来石岗村不仅办了一些大案，还带领乡亲们逐渐走出贫困，不知会作何感想。父亲从来不曾来过这里，但他仍觉得这片土地充满父亲的气息。父亲曾经说过，要把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当成自己的土地来爱，这样你才会为你的付出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