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似少年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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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失仪，脏了圣人的眼，罪无可恕。拖去曲台殿，杖毙。让刘美人看看，这等无视尊法礼度的人，是什么下场。”
轻飘飘一句话，不出一刻钟，便传遍了整个后宫。满宫的人都知道，那位刚得盛宠的刘美人，已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刚进宫的洒扫小太监提了水桶来清理曲台殿前的血迹，抹布还没浸湿，便被昨日才认的干爹揪着耳朵扯到了一边。
“我的小崽子，你这是在作甚，你可知等你清理了这脏污，下一个该清理的，就是你喽。”
“可干爹，是张容华身边的李公公下的命令，让赶紧打扫了去，免得惊着贵人。”
“我的傻儿子呦，现在虽由张容华代掌凤印，可人人都知道，这后宫正真的主子，是那一位。那可是当年先皇后在时，也要敬着三分的人呐，更枉说今日的光景了。你这憨傻的睁眼看看，这曲台殿今日哪儿还有贵人，就是那偷食儿的老鼠也要绕着这儿走。那位这朝出了明光宫，那才是顶顶金贵的人。快快拿了物什儿跟我走，走晚了可没人保得住你。”
小太监费力提着水桶跟着老太监走了，二人迈着一样细碎的步子，腰背弯着一样的弧度，急急离了这是非之地。地砖上干涸的血迹失了夺人心魄的艳丽，像一张干瘪的老人皮贴在地上，没了生机。
后宫众人因刘美人身边大丫鬟的死人人自危，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再争心邀宠，往日各宫一流水递到未央宫的汤水点心，如今也都停了。未央宫里，那个让后妃又敬又怕的人，却正大口喝着酸梅汤，半点没有让人害怕的样子。
叶枝喝完了第二碗酸梅汤，招手唤来了康德海，吐槽起了御膳房的手艺。
“康康，这个汤没有昨天张容华宫里送来的好喝，御膳房都比不上各宫小厨房的吃□□致，他们这是怠慢龙体啊，要不遣了他们出去，让各宫小厨房的人弄个厨艺大赛，优者来侍奉皇上。”
康德海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人儿，轻声细气地应了声好，她细皮白面的脸上爬着几条细纹，描绘着过去那些年月的故事，她早就年华不在了。
可她，也曾年轻过——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永乐三年，天降灾祸。
南洪北旱，蝗虫遍地。
人人都言，是新帝得位不正，又专宠赵氏妖姬，不理朝政，这才惹怒了上天。
新帝得位三年，赵氏就猖狂跋扈了三年。
一个街上卖艺的农家戏子，一朝入了天子之眼，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是永乐帝登基那年，整个梁朝最热火的事儿。
叶枝是赵氏的独女，生于永乐三年的凛冬。朝晖阁窗外的那株红梅正开得艳丽的时候，永乐帝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小公主。赵氏生得妖媚，恰似那艳丽的红梅夺人心魄，可生子之后，她的身体竟开始日渐消瘦，短短三月油尽灯枯，仅靠宫里的珍贵药材吊着命。
永乐四年春，赵氏薨于养心殿，帝哀恸，罢朝三日。
永乐四年夏，凉州官兵反。
永乐四年秋，凉州反军攻破京都，帝被斩于朝晖阁前。
二十六年前的那个冬天，死尸满街，饿殍遍地，有人易子而食，各州郡纷纷拥兵自立——天下大乱。
彼时，当今圣上只是京都城隍庙的一个小乞丐。
凉军入城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达官显贵大多在这时没了往日的矜贵，有人卖女求荣，有人为保全家老小，散尽家财。怡红楼里的一曲□□花唱得满堂彩——这时日，对靠乞讨度日的小乞丐来说，偷鸡腿却比往日轻松了许多。地痞流氓忙着抱军爷的大腿，没人会在乎一个小屁娃娃能掀起什么大风浪。
“许久不见，你，老了许多。”
“许久不见，你倒是没甚长进，还如以前那般，直白得让人生厌！”叶枝脸上，是浓得盖不住的嫌恶之色。
“哈，朕也从未想过能入了你的眼。朕荡平了这天下，在你眼里，也不及那秋生一须一发罢！在你叶枝眼里，你们是血统纯正的皇家贵胄！朕！永远是那城隍面里讨饭吃的下贱野种！对不对？嗯？叶枝，你眼里，可有过朕？有过朕一分一毫？啊？”
大殿被清得干净。守在殿外的康德海紧咬着后牙槽，浑浊的眼里凝起两滴血水。
殿里传来了瓷器碎裂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康德海，去唤太医来。”叶枝打开厚厚的门，手里是一个碎裂的茶杯，血顺着她不甚白嫩的手一滴滴落下来。
康德海看着，忙急着上前想要扶住她。
叶枝轻轻抬手，“不必担心，我没事儿。是皇上的血。”康德海面色大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殿台下候着的宫女太监看着阶上的情景，跪倒一片。
康德海发胖的身躯颤抖着，两手扣着阶上不甚光滑的地砖，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悲号：“来人啊，有人行刺，护架——护驾——”那两滴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落在了地砖的小人画上。画上是一个手持弓箭的小小人儿，那时，康德海还是永乐帝身边的一个小内侍，赵氏也早已痴傻，不再通人情世故。她趴在地上画了这小人儿，咯咯笑着说：“我给好人哥哥画天兵，让他们去杀死洪水怪和飞虫，给百姓一个太平天下。”
多年后，她生的小小人儿真的带来了救世的天兵——给了百姓一个太平天下，可她自己永远的成了后人眼里祸国殃民的妖妃，而她的小小人儿今天也终于成了刺杀皇帝的刺客，下了大狱。
皇帝被刺让整个朝堂震动。
人人都记得十年前那惨无人道的乱世，人们也都记得十年前，那三个从关外，带着神光和天兵款款而来的少年。安宁的日子不过短短数载，百姓人心惶惶——他们再也经不起战乱和动荡了。
可行刺的刺客，是前朝唯一的血脉，是在关外九死一生寻神迹，为天下苍生以身献祭换天兵，为保当今圣上割肉喂食的人。
她想做什么？
叶枝被关在水牢三个月了。
大理寺卿日日往水牢跑，叶枝是整个大梁的恩人，他得罪不起，他也还不尽她的恩情。
“秋生人呢？我在明光宫休养了三年，这大梁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大梁了。”
“叶姑娘，当年圣上为了救您，遣秋公子去了海外，说是，海外有能救您的仙草。”秋节花白的老胡子颤动着，他愈发觉得自己头上这乌纱帽的重量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叶枝沉默着，半晌，她轻声说：“我要见圣上。”
秋节听着，一把老骨头都要散了架，跪在地上“咚咚”嗑着响头，连声高呼：“姑娘三思——姑娘三思，请恕微臣难以从命，公主殿下——三思呐——”
弑君而入水牢者，言语不得提及圣上，违者速死。《大梁律》
梁帝头髻散乱的到了水牢的时候，叶枝正在给秋节的伤口上药。秋节哆嗦着要起身行礼，叶枝一把按住了他。
“秋生去了东瀛，月前来信说在那边找到了通灵的巫祝，或许可以一试，救你的命。”
“他应该把那个骗子杀了！你我都清楚，所谓的天兵和神迹根本就不存在。”叶枝语气冷淡，起身向秋节施了一礼。
秋节弯腰弓背退了出去，天牢只剩叶枝和梁帝两人。康德海守在门外，其余人都不见了踪迹。
“当年在大漠，为了驯服白猫大虫，你我受了多少苦楚？你竟然也信了那天兵降世的荒唐事情？”
“朕，信！要是世上无神，朕一个乞儿，何德何能可治理这天下？”
“三年未见，你竟变得与秋生一般迂腐不堪，，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错的。不过今日知晓你对秋生也是诸多怨气，我心里好受多了哈哈哈哈。”
“傻乐什么？我如今身体已无大碍，等闲不会有什么事情。三日后我会出发去东瀛。你还是好好想想，等丫头从明光宫出来，你该怎么和她解释宫里那一个个大起来的肚子吧。”
“小落怎么办？去了东瀛，你和秋生，还会回来吗？”
“小落得是太子！这万里江山，终究还得是我叶家的。”
“若朕不想给呢？”
“我和秋生会回来。”
“若是，赶不及呢？”
“那就当我信错了你。”
梁帝挥了挥袖子，唤了康德海进来，:“备好银两和通关文牒，三日后送叶姑娘离京。今晚见过朕来天牢的人，处理好。传旨，叶氏自知有愧于天下百姓与朕的信任，自请再入明光宫，永生不出。”
康德海捏紧了袖子：“诺。”
梁帝一足踏出天牢时，身后传来了叶枝的声音：“梁安，二十六年前的那只鸡腿，是你蓄意给的吗？”
叶枝没有得到答案。
三日后，叶枝离开了京城。
梁安站在巍峨的宫墙上向城外望，当年他栖身的城隍庙早就没了踪迹，可他一直都记得那个大雪纷飞的雪夜，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城隍庙的草堆里，他的帝王之路，起始于此：
那个人面皮白净——是个阉人，宫里的人？；衣料不凡——定是达官贵人；怀里有人——带着小公子逃命的富贵人家，宫里的小公子？......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决定救这个人。
他跑出去为他们偷鸡腿，回来竟看到昨晚还奄奄一息的阉人，仅一夜之间竟与常人无异。可他那怀里的小女孩，昨夜分明还能听到绵长的呼吸声，现在却无半分血色。躲在草垛里的梁安陷入了迷茫，他头一次碰到了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
陷入迷惘之时，一个身着华衣的年老男子抱着一个面黄饥瘦的孩子进了城隍庙。
梁安看着他跪倒在那个阉人面前，哭求着请仙人救命。
梁安摸着怀里油皮纸包着的鸡腿，一双眼睛亮的发烫。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不似少年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