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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有一条信息一直没有发出去。
“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一起去看星星吗?”
我曾无数次对着那个人的聊天框编辑又删除。
但这句话却像一个禁忌,一旦说出口,我心里珍藏的一切隐秘和羞怯都会尽数袒露在他面前,我害怕看到他眼里的拒绝或者探究。
我放下手机,叹了一口气。在房间里慢慢踱步。
窗外的朝阳初升,天空平静得没有一丝风。
湛蓝澄澈的天空上偶有飞鸟掠过,对面的屋顶开满了颜色深浅不一的牵牛花,盛开了一片紫色的花海。
几点几乎看不清颜色的星星闪烁,隐没在耀目的阳光里。
太阳的光辉照耀着地球上的万物,像永生永存的保护神。不过太阳也有毁灭的一天,那天应该在几十亿年之后。
担忧太阳熄灭?纯粹是杞人忧天。
没错,所有人——包括我,在今天之前,都是这样想的。
2
“洛问,我终于找到你了。”
望着眼前如记忆一般清瘦的人,我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洛问上下扫了我一眼,用陈述的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低下头,脸也微微发热。
不用猜,我也知道现在的我一定很狼狈。在平时,赶来这个离家二十里的地方,只需要一两个小时,而这次,冒着不寻常的风雪,我却足足走了六个小时才来到这里。
“先不说这些了,这个送给你。”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枝我刚刚在路上捡的玫瑰,递给了洛问。
雪花飘落在洛问纤长的眼睫上,化作朦胧的雾气消融。他眨了眨眼,眼睛的曲线像蝴蝶一样优美。
看到玫瑰,他蹙起眉头,寒潭般的眼睛里透露着些许不满,但还是把花收下了。
玫瑰已经皱了。
我看到了。但这枝玫瑰已经是我能给他带来的最好的礼物了。
六个小时前,我正在吃午饭,午饭是妈妈给我做的我最爱吃的拉面。
午间新闻播送着最新消息:由于未知原因,太阳将在未来十二个小时内慢慢熄灭,温度将不断下降。午夜十二点,地球的温度将降到最低,太阳将在一瞬间内迎来爆炸般的最后一次日出。
届时,人类也会随着爆炸传来的热量被瞬间蒸发灭亡。
电视的画面中太阳变成了橘色,就像一个熟透的鸡蛋黄。
我失魂落魄地倒在靠椅上,筷子也从手上掉了下来。
我几乎完全不敢相信这个对于人类来说悲惨的事实。
我怔怔地看着电视。这时,正在播报新闻的女主持人竟一改平时端庄的仪态,在直播间中嚎啕起来,哭诉着她刚和深爱的男友订婚,她还不想死之类的话。
末了,她在抽泣中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有什么遗憾的事没有完成的话,快趁现在去做吧。
我呆住了,眼前闪过一个清癯的身影。我看了看屋里的家人,他们也听到了这句话。他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着很多复杂的情绪。
后来在路上,我才回味到他们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没有犹豫,我飞快地换上御寒的衣服,背上了那个陪了我很久的背包。
“再见,爸妈。我爱你们。”打开房门,迎着这个南方城市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大雪,我的眼前一片氤氲,声音也迷失在嘈杂的风声中。
3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飞快地赶往那趟通向妖城的列车。
妖城有一个诡谲的名字,但它却是我最向往的地方。每次打开地图,我都会用眼神仔细地去描摹它的轮廓,然后想象着住在那里的那个人每天会经历什么样的事。
我有点害怕列车长会罢工,但好在,尽管末日来临,列车长还没有抛下他的工作。
我认识他,我经常乘着他开的列车到一些奇异的地方,每次车门打开我都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有时是海底,有时是晴空,有时是星河。我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妖城,但每次我都只敢徘徊在妖城外围,像一只游荡的鬼。
在人少的时候,我偶尔还能跟列车长聊上几句。
一次攀谈中,我得知他在五年前因车祸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但他却并没有消沉,而是像她们还活着那样好好生活与工作下去。
只是因为他不时像撞鬼一样在驾驶过程中对着空气温柔地低语,让不少乘客都不敢坐他的列车。
不知道为什么列车公司没有开除他,总之列车长就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样继续开着他的列车,一如既往。
在来车站的路上,我逆着朔风前行,亲眼看到了街上的一场暴动。如今除了列车长,几乎已经没有人继续工作了。
风雪也掩盖不了人心在末日中才表露出来的肮脏。
街上充斥着混乱、暴力与血腥。平时兢兢业业的人们此时在街上烂醉如泥,或是打作一团,更有疯狂的人趁机犯罪,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这仿佛是一场狂欢,一场绝望与罪恶交织的狂欢。
末日下,被压抑在人们心底的黑暗全都展露无疑,仿佛破开桎梏的困兽亮出了它的獠牙。但在这场狂欢中,最正常的反而是已经疯掉了的列车长。
这趟列车上只有我一个乘客,因为人们此时大都陷入了恐惧与疯狂中,几乎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还出远门。
“你又要去妖城啊?”列车长是个话唠。终于,他耐不住寂寞,悄悄问我。
“是。”想到了什么,我的嘴角不自觉地轻扬。
“祝你好运。”
“谢谢。”
列车长并没有问我去妖城的目的,我也不会主动说出来。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但如果列车长真的要问,我一定会灿烂地告诉他我待会要去见的人。其实末日来临也挺好的。我终于有理由去见洛问一面了。
我窃喜。慢慢地,期盼代替了恐惧,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去春游的心情。
虽然末日并不能够算作去见他的理由,但这却是一个他不会拒绝的理由。没有人会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更何况是善良的他。
4
就这样,我坐了两个小时的列车,来到了妖城。
下车的时候,太阳已经变成了妖异的绛红色。
浓稠的血气弥漫在空气中,我看到了路旁的玫瑰花坛,便想摘下一朵玫瑰,当作伴手礼送给洛问。
确切的说,是偷下一朵玫瑰。
放在平日,我是决计不敢碰别人的花的。但如今世界失序,玫瑰也没了主人。
我也不讲什么规矩了。不过我不敢将这个告诉洛问。他是在什么时候都会保持自己底线的人——尽管是在末日。
他也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坚决奉行着他的人生信条。
严寒下,万物都失去了生机,只有花坛里的玫瑰仍然娇艳欲滴,红得就像心脏的颜色。
来不及挑选一枝最美的,我粗鲁地扯下一朵玫瑰。荆棘将我的手掌刺破,鲜血淋漓。我却浑然不觉,匆忙地就将玫瑰放在背包里赶路了。
又走了几个小时,凭借着导航仪,我终于在白皑皑的一片中找到了洛问工作的实验室,并把玫瑰送给了他。
尽管洛问有洁癖,但他还是收下了那朵被压皱了的,不复娇艳的玫瑰。
他穿着一身研究员的衣服,有些宽松但却正好衬他。他是一个天才,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天文学家。
过去我总是追逐他的脚步,但后来我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中感受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在妖城努力地研究天文,为我们小时候曾一起许下的探索宇宙的梦想而奋斗,耀眼得像一颗明星。
而我却偏安一隅,放弃了当年的梦想,为了能有更好的薪资待遇继续在故乡读着热门专业的研究生。
来的路上我曾想过,或许我会在将来找到一个爱我的伴侣,我们会在故乡中相伴一生,过着平和又安宁的生活。
而洛问也将像我落了灰的笔记本一样,永远地被我尘封在记忆的某个角落。
我有将剪下来的天文图片收藏在笔记本的癖好,但那本落灰的笔记本是我的藏品中最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最难看的一本。
但它却陪伴了我最久。只因洛问也有一本一样的。
不知道洛问有没有丢掉那个本子,不过我愿意相信他没有。
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末日,我永远也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也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的交集。
我静静地在脑海中描摹洛问的眉眼,想把有关他的一切藏在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5
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寒颤。才发觉我刚刚一直现在实验室门前盯着他看得入神,一时间忘记了寒冷。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洛问,好久不见。有点冷,我们能不能进去聊?”
洛问微微抿唇,对着实验室向我做了一个手势,没有说话,但总算是答应了我。
我看得出来洛问其实有点想拒绝的,但不忍看远道而来的我在冰天雪地里受冻。因为这种做法不符合他讲究仁义的人生信条。
我有点开心,跟着他进入了实验室。南方的实验室里并没有安装暖气,但好歹比外面暖和一点点。
设计师应该永远也不会想到北回归线下的城市竟然有一天也能在夏天降温到零度以下。
我四处打量着实验室里的各种仪器和挂满计算草稿的白板,上面没有一条是我看得懂的。
我飞快地瞟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目光,低头走着。
突然,洛问停下了脚步,我没有反应过来,脸撞在了他身上。
我心中很想就这么顺势环抱他,但这实在太过唐突,也不礼貌。
不过余光却看到洛问的工作台上,有一张泛黄的照片,里面的人影模糊,看不真切。
没等我看清,洛问却突然转过身来,挡住了我的视线。
他出声问道:“原野,你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我摸了摸刚刚撞得生疼的鼻子,他的问题我很难回答,索性静默。
我探头看了看实验室的四周。这里空荡荡的,除了我们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别的研究员应该都回妖城的家了,或者像我一样去往另一个别的什么地方。
而洛问却一个人留在这里。他的家人在故乡,但他却回不去。
妖城的交通已经瘫痪了,更何况妖城鱼龙混杂,实验室外凶险难测,执拗并不明智。
不过我才想起自己刚刚就横穿妖城来到这里,看来我做了一个不太明智的选择。
当北回归线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街道被白雪所覆盖,妖城的地上却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映衬在雪上就像一朵朵盛开的玫瑰。
想起了这些,我的头皮一阵发麻。但我还是嬉皮笑脸地回答着洛问:“怕你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就过来陪你一起了。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过来的?”我夸张地做了一个手势,神神秘秘地说:“唰——我坐飞机飞过来的。”
我自娱自乐着,不过洛问并没有理会我的胡言乱语,只是找了一个锥形瓶,将沾了雪水的玫瑰放了进去。
我还想说些什么,肚子在此时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现在是晚饭时间,一路上耗费了很多体力的我此时已经是饥肠辘辘,没有力气。
我眼巴巴地看着洛问,做出一个可怜又期待的表情。
洛问看着饥饿的我,无奈地从他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包压缩饼干和一盒牛奶。
“只有这么多了。”洛问说。
他拆开那包饼干,上面写着四片装。
我从里面拿出了一块,将它丢入嘴里咀嚼,然后把剩下的饼干推向洛问:“够了。反正十二点就跟世界拜拜了,我也不是很饿。你吃多点,这么瘦。”
洛问冷漠地瞥了我一眼,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纸杯,把一半的牛奶倒进去分给我,又示意我拿一块饼干。
我本来想拒绝,但想到洛问奉行的人生信条,就欣然接受了。
我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看他拿起牛奶盒的手。他的手很白,骨节分明,手指很长。
他曾细心地帮我叠起凌乱的雨伞,我记得当时的我就像痴了一样看着他的手,眼睛不能从他身上移开。
当初没有考到妖城,我大哭了一场,还是他安慰了我。
“洛问,吃完了吗?我们去看星星吧。我有一个遗憾,就是好久没有看过星星了,这是我最后的愿望。虽然有点冷,但我们贴上暖贴就不冷了。怎么样?”
洛问刚吃完,用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唇角。他和我对视了两秒,眼睛里一片幽深,而后竟然破天荒地笑着对我说了一声:“好。”
我的心在刹那间像停止了跳动了一般。那是一个怎样的笑容?它足以让春花烂漫,让冰雪消融,我想形容这个笑,但我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一切华丽的辞藻在它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单薄。
惊喜和呆滞在我的脸上交替出现,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傻。
我又做了一件傻事。
仔细想想,我做过的一切傻事似乎都因他而起。或者说,我只是忘不了和他有关的傻事而已。
我还在发呆,洛问已经把一个小热水袋放在了我的手上。温暖源源不断地从热水袋里传来。
“这里没有暖贴,只有这一个热水袋。要看星星快去看吧,别发呆了。”洛问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将温热的热水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跟在洛问后面,顺着楼梯上了天台。
6
他们实验室的天台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他们的天台很大,种着各种植物,虽然现在都已经凋谢大半了。
雪已经停了。但吹拂不停的风还是让人觉得很冷,我呼出了一口气,这口气在接触冷风瞬间变成了肉眼能看见的雾滴,就像冬天一样。
我仰头看天,白天那红色的太阳已经消失不见,游走到了地球的另外一面。但天色却是血红色的,云雾漂浮在空中,好像随时就要再下一场雪。
“这是阴天,哪里有星星呢。看来你的愿望不能实现了。”
洛问从天台里拿出一条毯子铺在地上坐了上去,舒展开他的双腿。
我转头,看了看洛问。他的视线落在远方疏疏落落地闪烁着灯火的建筑里,无数的微光倒映在他夜色一般深邃的眼中。
我也坐到了毯子上,手上的热水袋已经不热了。我往他那边靠近,贪恋着他身上的体温。天台很安静,我们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我回过头来,看着远方绵延的山脉,我喃喃地低语:“不,已经实现了。”
洛问没有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就这样沉默了一段时间。过了一会儿,我问洛问,“现在是几点?”。洛问看了看表,回答道:“八点。”
我第一次感受到时间是过得如此之快,甚至可以用飞逝来形容。我和洛问好像才刚见面了二十分钟,可实际上却过去了两个小时。
我感到一阵惶恐,害怕时间就这样溜走。
空气越来越冷,但坐在洛问旁边的我却觉得很温暖。
我捏了捏衣角,思前想后,终于说了我斟酌了很久的话:“洛问,我曾经做过伤害了你的事,可这么多年来我也尝到了恶果。每个深夜我都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也算是恶有恶报。你能忘记曾经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原谅我吗?”
洛问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但我还是察觉到了。我生怕洛问又一次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
他久久没有说话,我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却发现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此时黯淡了下来,再也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
突然,他离开了身下的毯子,起身走向了天台的保密柜里。他输入密码,拿出了几叠纸。
他拿起那些资料,自顾自地走向天台的围栏抛向空中,像放飞鸽子一样任由狂风将它们带走。
资料落了一地,他看着自己那些日日夜夜的心血,如同看待一个早夭的孩子,眼神中是深深的哀伤,“那些事我早已经忘了。我从故乡来到妖城,是为了实现我们的梦想,去看到更多人类未曾见过的星星。但现在人类要灭亡了,我再研究这些也没有用了。”
一层水雾覆在了他的眼睛上,他仰头,双眼通红,似有什么滑落。
我的心一揪,脱口而出道:“洛问,别哭啊。”这是我很多年前就想对他说的话。洛问曾为我哭过,原因是我年幼时做过的又一件傻事。
我曾当面嘲笑过洛问成为一个天文学家的梦想。但在背后,我却深信他一定能做到。
明明是我先喜欢看星星,亲手将他带进这个领域的。但亲手撕碎他的梦想,说研究天文根本没有丝毫用处的也是我。
年幼时不知事总做傻事吸引别人的目光,我的鄙夷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掩饰。
但我没想到,小时候的无心之举,会成为我们心中像疸疾一样难除的刺。
当年的我就像是一个用绳子拴住了小鸟的小孩,因为不舍而不想让鸟儿高飞。但小鸟最终会长成雄鹰,挣脱枷锁,飞往属于它的蓝天。
到了最后。只徒留一个在原地看着绳子痛哭的傻小孩罢了。
不过现在这个哭泣的傻小孩不是我。而是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洛问。
我伸手,用冰凉的手捧起洛问的脸,用拇指慢慢地揩去他眼中的泪水。
“你一哭我就受不了,不如你打我一顿吧,我反而没有那么难受。”我认真地说道。
但洛问却以为我在开玩笑。他总算停止了流泪,有点想笑却憋住了笑意。
我却没有心思笑。我注意到远处的天色正在变化,由血红变成了黑红,压抑的气氛蔓延,压力就像一座大山,将我压得抬不起头。
而洛问却依然昂扬着他的头颅,像一个永不服输的角斗士。
“洛问,现在几点?”
“十点了。”
不好的预感传来,时间流动得太快了。空气中的温度正在急剧降低,我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像被放入了冰箱里,还是急冻的那一层。
我的手脚发冷,快要失去知觉了。我也看到洛问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也泛上了一层紫色。
“我可以拥抱你吗?”我对洛问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
洛问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了手臂紧紧将我护在怀里,为我挡住寒风。
一线橘红爬上了远处的山峰,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当初。
说来有趣,以前洛问和我一起去看夜空,当我们说到哥白尼和哈雷时,眼神里都是敬羡的光。
我们曾一起许愿要实现研究天文的梦想。但最后,只有他记得这个小孩子间的诺言。
我羡慕他,更敬佩他。跋山涉水来到这里,不仅是为了见到他,更是为了给自己年少的梦想一个交代。
橘红色慢慢染上了山沿,撕裂了暗红色的长空。
我看了看洛问的表,已经十一点五十九分了,还有一分钟,我们就要走向终结,被突然爆炸的太阳能量吞没。
我突然想起洛问桌上的那张照片,隐隐约约地回忆起,那是我们小的时候,第一次一起去户外,拿着望远镜去看星星的照片。
照片里,我拿着望远镜看着远处难得一见的流星,小小的洛问看着我拿倒了的望远镜咯咯傻笑。
这一幕被旁边的一位摄影爱好者顺手拍到了。
洛问便跑去求人家把照片发给他,哼哼地笑着对我说说要永远记住我那时的滑稽一幕。
没想到这张照片他还留着。
洛问啊,其实我来到这里,只是想和你说一句话而已。
最后十秒,我嗡动了干裂的嘴唇,用尽了我最后的力气,喊出了那几个破碎的音节。
北风呼啸,我的耳朵在轰鸣,不知洛问听见了我说的话没有。应该是有的吧。
因为最后五秒,我看到他动了动嘴唇,口型是:“我也一样。”
我非常受用,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如果我想,时间也许真的能一直静止下去。
但我该走了,我不应该打扰洛问的生活。他应该在妖城实现他的梦想,而非在末日中绝望地毁掉自己心血。
或许他应该有自己深爱的妻子和儿女。或许他会很爱她们,会带她们去游乐场中吃最大的冰淇淋,去凌云山上烧烤看星星,去浪漫的海边捡贝壳,做一切我能想到的一家人幸幸福福地一起去做的事。
不过她们不能像我一样,与洛问经历一场绝望而又刻骨的世界末日。
尽管洛问只是因为吊桥效应而对我产生出爱情的错觉。
尽管其实只有我一个人经历了这场末日。
7
十二点了。
太阳并没有如报道所说的一般发生爆炸,气温也逐渐回暖。橘红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逐渐变形成了一个有棱角的奇怪椎体。
所谓的末日也许只是一场骗局,或者只是某个人的一场梦境而已。
我看着洛问像泛着水光一样温润的眼睛,那里倒映着我的身影,这一刻,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突然大笑起来,留恋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像要把他永远地刻进我的生命。
而后我纵身一跃,就从天台上坠落下去。天台很高,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通道。
我不知道洛问是否对我的奇异举动而感到惊讶。但这不重要了,因为,那不是真正的洛问。
太阳是他生命里的光,没了太阳,人类就将陷入长夜,他再也不能研究星星了。
而他是我的生命里的光。
我不愿看到他失落绝望的神情,所以,我放弃了虚假的永恒,选择离开这场荒诞的梦。
我向神明忏悔,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梦境,但我却自私地毁灭了太阳。
早上,面对着窗外时,我看着太阳,在心中暗自说道,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就好了。
太阳听从了我的指示,以一种无人能预料的方式。
于是我便隐隐清楚,我的梦境开始了。
8
黑暗中,我的小腿抽动了一下,我睁开了眼,从床上醒来。
柔和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拉开了窗帘,一轮金黄色的圆盘悬挂在高空中,散发着代表希望与欣欣向荣的光芒。
“呼。”
我叹了一口气,像往常一样走向了床边挂着的地图,像往常一样思念着某座城市的某个人。
果然,世界末日没有到来,我也没有理由见你。
今日的北回归线天气晴朗,没有雪。
突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新消息提醒。
我心跳如擂鼓地打开,短信里的字眼几乎让我眩晕。
发件人是洛问,“原野,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看星星吧。”